第57章 无标题

作者:LidaRyen
更新时间:2017-03-12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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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15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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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来,发生了种种事情。不过终于找到了一个周日把幕间2.5翻完了。以下正文。



橋本神父隔着双焦镜的上半边打量了她一阵,表情复杂难解。由真敲门时他正看着报纸,现在他虽然把报纸放了下来,但并没有摘掉眼镜。这位牧师的实际年龄要比他的外表大上许多。


(译注:双焦镜一般是下面用来看近,上面用来看远)


过了一会,眼镜也被小心翼翼地摘了下来,放在了做工粗糙的木桌上。他这个动作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惊讶,由真想。在开口谈论她那些队友的所作所为的时候,她觉得他恐怕完全没有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内容。


“对于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我一般会觉得这要么只是你的夸大其词,要么就是你的胡乱想象,”他说。“那也不是头一次了。但这一次我的感觉有所不同。为什么像你这样的小女孩会跟那样的虐待狂混到一起呢?”


没等由真回答,他就摇了摇头,举起了一只手。


“这只是我的自言自语,”他说,“而且不管怎么样,我其实都没有觉得你真会回答。你报过警吗?”


她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她说。


“因为她们会伤害你?”他说。


“因为我没有任何的证据,”她说,“警察也不可能抓住她们。何况光是把事情说出来就会有远远更为严重的后果。而且没错,她们可能会伤害我。”


一瞬间的沉默,橋本张口欲言,但还是由真先开了口,低着头说:


“更是因为我依然爱着她们。在我父母去世之后,是她们收留了我。我感到内疚,是因为我始终爱着她们,然后任凭自己被这份爱蒙蔽了眼睛。我不傻,我其实看得出来。我只是没有去看。”


开口说出来之后轻松了许多。而且说实话,就连她自己在诉诸语言之前都没能理解到这个地步。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但这位好好神父显然是已经被她绕进去了。直到过了好久,她才听见他吸了口气,说:


“这是我有生以来从你这个岁数的孩子嘴里听到过的最严重的事情。你的口气就像是比你大了一倍的人,你的自责也显得同样老成。在你这个年纪,并没有必要为你没能做到的事情扛起什么责任。谁都没有非要你去干预什么。”


由真的视线躲到了一边。她就知道他不可能理解,因为他并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


她听到神父叹了口气。


“换了平时我会说我宽恕你的罪过,”他说,“或者说上帝宽恕你的罪过。这往往就足以解决问题。但是这一次,我觉得你真正想要的恐怕是你自己的宽恕。作为一名神父,我很清楚在这种事情上自己有多么的无力。”


由真抬起头来,看着男人的眼睛,发现他已经几乎没在看着自己。


过了一会,她站起身来,礼节性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毕竟,这也不能怪他。


但是他按住了她的肩膀。


“听我说,其实我早就有所猜测,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本应已死的女孩子依然行走在这条街上。如果你真的无处可去,这里总会给你留一个房间。或许明天我们可以谈得更深一些。”



到头来由真还是接受了他的提议,虽然这更多是出于她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但要说她真的有睡着那就是纯粹的客套了。难受的床铺,陌生的环境,再加上萦绕心头的不安,让她整晚都辗转难眠。半梦半醒之间,她思考着織莉子的事情,死去父母的事情,还有绑在椅子上的那个魔法少女。


就好像每次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心里就会浮现出某个画面或者是某段记忆,然后猛然惊醒。


有时是黑暗中的織莉子,面带微笑,灵魂宝石的碎片从指尖滑落。


有时是绑在椅子上的魔法少女发出哀嚎——尽管由真其实并没有见过她哀嚎的样子。一瞬间,由真觉得站在那里手持可怕刑具的好像就是自己——然后她吓得再次醒来。


有时是織莉子站在她父母的尸体上,弯腰做着什么。一双白手套染得血红。


有时是那个神父,谈论着本应丧生火海的女孩子依然在街上走动。她看见一位长发的少女站在燃烧的教堂门口。她看见同一座教堂,变得昏暗而阴沉,只有稀稀拉拉的彩色玻璃窗投下五颜六色的孱弱光芒。但这些窗户上的图案并不是教堂常见的上帝圣徒基督之类,而是一些穿着五颜六色奇装异服的女孩子。


她们看起来熟悉异常,尤其是绿色的那位,由真揉了揉眼睛——


她再次惊醒,花了点时间才回忆起自己的处境,同时也整理了一下梦境中散碎的内容。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好像只差一点就要发现某个真相,某个令自己恐惧而又期待的真相。停在这里让她烦闷异常。


她把手抽了出来,召唤出灵魂宝石的虚像检查了一下。不能说满,但也不空,基本可以说是稳定。先前危及生命的蠕动黑暗已经消失不见,和上床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起码在这件事上,她觉得自己欠了神父和那位黑道一个人情:他们稳住了她的灵魂。是黒澤告诉她说死亡并不是一种赎罪,而她能够静下心来分析自己负罪感的源头则是多亏了橋本。她还没有想好自己该去做些什么,但她至少想清楚了一点:自己成事之前起码不会寻死。


门口响亮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考。


这深更半夜的?她想。她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房间里没有表,織莉子给她的那部手机也落在了大宅里——但肯定还是午夜或者凌晨。


她从缠作一团的被窝里钻了出来,下了床。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就算没有魔法少女的直觉或者改造大脑的智力,她也知道半夜三点的敲门声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她必须保持警惕,所以最后她决定不要应声,而是悄无声息地开门。


但在她开门之后,看到的却是空无一人的走廊,只有普通人完全无法看穿的一片漆黑。


她本应吓得半死,但是某个声音——或许就是在織莉子大宅里警告自己躲避攻击的那个声音——告诉她现在并没有危险。


然后她注意到了地上的纸条。



我们知道你在这儿。出于对你处境的同情,我们默许了你的留宿,但这是有时间限制的。你还有二十四个小时。


——黒井香菜


对了:你有想过你爸妈到底是怎么死的吗?我最近看到了一个相当耐人寻味的画面呢。


由真感到自己心口猛地一紧。


故弄玄虚的文字,但话已经挑得够明。她——


她想不起来自己父母后来到底是个什么下场。回想起来那一整天都是模糊一片,但她却连琢磨都没有琢磨过这件事情。为什么?


她呆呆地站了一会,把脑海中零散的线索拼到了一起。一旦她开始思考,整件事情就一下子豁然开朗。就好像之前有一股力量在阻碍着她的思考,不仅是抹除了那段记忆,更是让她下意识地忽略掉这个问题。就像是心灵中的一个盲点。


至今为止被織莉子或是纪莉香封印起来的断续图像在脑海中浮现。她看到海来射出冰柱杀死了暴力团的田中先生,这是一件她记得的事情。但她同时也看到自己的父母在瘴气消散时依然是好端端的。她看到織莉子叫海来杀了他们,然后蓝衣少女笑着举起了手中的冰枪。她看到痛苦挣扎的父母甚至无法哀嚎出声,被海来将全身的血液活生生地冻了起来,直到两人变成了不成人形的可怖冰雕。


“好爽,”海来说。“我真的是好冷血啊。”


爱娜笑了起来。


由真把纸条攥成了一团。她必须回去。有很多事情必须想个明白,也有很多事情必须付诸行动。


所以她选择了在夜色中不告而别。



“你从没提起过是香菜告诉了你关于你父母的事情,”麻美说着,从刚才开始频频出现的不快表情再次从她脸上闪过。“说实话,这一整段故事我都从来没有听过。”


“毕竟一直都没有谈起来的理由,”由真小心翼翼地躲开了视线说。“说真的,什么场合下才会聊起来这种话题呢?”


“比如随便哪个我们谈起香菜的场合,”麻美说。“这等于多了一条情报。在我们犹豫着该不该信任她的时候,要是能知道她当年饶了你一命会很有用处的。”


“或许吧,”由真说着,但语气上并没有让步。私底下,她只能想到自己还有好多事情都一直瞒着麻美呢。


“我不理解她们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你,”MG说。


由真一歪头,看着MG,而麻美则是有些难过地暗自摇了摇头。


“那才是最合理的做法吧,”MG继续说。“作为一名治疗师,你在队伍里显然有着极高的价值。我相信香菜对你们队伍的憎恶程度绝不会亚于旁人。按理说她应该当场就把你干掉,最起码也应该尝试一下抓捕或者说服。”


由真摇了摇头。


“我觉得她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要记住香菜的能力是过去视。我从没问过她到底看见了什么,但我始终怀疑,那些东西恐怕足以让她意识到,我对織莉子的忠诚已经产生了动摇。所以把我赶回去可能比直接杀了我效果更好。”


麻美耸了耸肩。


“我倒不会这么想,”她说。“我跟香菜本人和她那几个队员都很熟。她或许只是对你感到同情。换了我也不会当场下杀手。不过可能会尝试活捉吧。”


你可没有我跟她熟呢,由真暗自想到。


“总之,我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她们所有人都不愿意选择求助,”麻美说着,摇了摇头。“要是她们能改一改有事就闷在心里的那种态度,这一切其实都可以避免。谁都知道只要说一声,我肯定会头一个跳出来跟織莉子拼命的。”


或许这正是她们不愿找你求助的原因,由真想着,但还是没有说出来。魔法少女之间的总力战总是相当血腥,更何况对手还是織莉子这种人。根据杏子的说法,見滝原市所有的魔法少女队伍都曾经无数次地向麻美解释过这件事情。她们最后好不容易才达成一致,决定对南方组的地盘进行了封锁,寄希望于南方组在疯狂的驱使之下最终自取灭亡,从而不战而胜。


这办法最后也获得了成功,但有些事情是麻美从来都不愿意理性面对的。



“另外那几队人好像纠集起来开始针对我们了,”海来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織莉子的反应。“按她们的说法,她们会完全封锁我们的地盘,只要我们越界就会马上攻击。”


“她们没这个胆子的,”爱娜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说。“要是她们有种的话早就打进来了。她们就是吓破了胆。”


織莉子静静地品着茶,一如既往地表现出一副成竹于胸的样子。


“最近发生了那么多,这也是不出所料的,”她说。


对由真她甚至连扫都没有扫一眼。就算織莉子有怀疑过由真那天看到了什么,她也并未表现出来,而是带着满满的关爱接回了第二天终于回家的由真,并且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她夜不归宿的借口。


“行啊,行啊,不出所料,”爱娜不耐烦地踱起步来。“你老是这么说。你的未来视也的确无数次地救了我们,但是我觉得,到了这一步我们会起些疑心也是在所难免的。”


由真倒吸了一口冷气,环顾着房间里其他几人的反应。靠在对面雕花木墙上的纪莉香微微一僵,并没有太大动作——态度依然是一贯的漫不经心,但汗毛在爱娜对織莉子的质疑之下根根倒竖。她的小动作上也出现了同样的变化,背着的右手在旁边的小桌子上敲打起来,用的是变身后会长出爪子的那几个指头。纪莉香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做出这样的小动作,暗示着她恐怕根本记不起来,自己成为魔法少女之前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由真相当确信,正如自己一样,纪莉香的记忆明显有些问题。而正如由真记忆中的空洞全都是对織莉子有利的一样,她敢肯定纪莉香忘记的东西也是类似的内容。毕竟,能养上一只死忠的狂犬绝对是对織莉子有利的一件事情。


在房间的另一面,海来若无其事地站在通往主饭厅的门口,背靠着織莉子用来摆放成套瓷器的玻璃柜。她冷眼旁观着众人的交谈,全无任何反应,但她没有发言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暴露出,她其实正聚精会神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而爱娜正在織莉子所坐的小茶桌旁缓缓踱步。按照爱娜的标准来看,她先前对織莉子的抱怨已经可以说是表现出了难得的克制,但她显然是认真的。证明这一点的并不只有她那明显的肢体动作。由真以前就老是听到另外几个人抱怨織莉子总是在隐瞒些什么。爱娜把话摆到台面上只是迟早的事情。在由真看来,爱娜的担心其实句句在理,但她这次并没有打算和她公开走到一起。


由真本人正站在織莉子的身边,手里捧着一沓文件。她很清楚现在的自己看起来完全就是織莉子的秘书,但这正是她的目的所在。她必须尽可能表现得忠诚无害。


最后是坐在小木桌前的織莉子,依然不动声色,凝视着爱娜的眼睛,不过已经没在喝茶。在她们队伍的四个女孩子里面,織莉子是唯一一个依旧让由真难以解读的人。她总是太过……平静。


“这种担心不无道理,”織莉子说。“我也很清楚我有所保留的作风很对不住你们,但我希望你们能够理解这是有着正当理由的。”


織莉子低头看着茶杯出了会儿神,一时间似乎不太自在。


“事情的真相是,尽管我的未来视能力极为强大,但它并不是万能的。具体来说,我对自身行动造成的后果只有非常有限的预判能力。每次施法预知未来都会让我获得一些新的情报,而这些情报就会对我本人的行为产生难以预料的影响。我每次都会尽最大的努力来判断自己怎么做才能达到最好的未来,但你们应该也明白,我绝不愿意再去无中生有地添加未知的变数。这自然就包括最难以预料的一种行为:把我看到的未来告诉别人。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努力锻炼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处变不惊,做出尽量固定的反应。”


她投向爱娜的眼神灼灼有力,让火爆脾气的爱娜都冷静了下来。


織莉子转过头去,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这很讽刺,但是为了不让我自己造成的意外破坏掉美好的未来,我一旦看到好的结果之后就必须尽量控制自己预知的次数。未来越是糟糕,我预知起来就越是自由,因为反正也不会怎么样了。但只要我得到过一个不错的结果,我就不得不主动放弃自己最强的能力。只有在战斗中我才能相对安全地利用未来视。现在能这么和盘托出都还是多亏我事先预知到了这次对话。你们必须信任我,在上次发动预知的时候,我看到的未来还是相当不错的。”


“但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未来呢?”海来说着,上前一步,站到了自己女友身边。“你说你看到的未来里没有了暴力团,消灭了所有的犯罪。你说你可以将所有魔法少女的力量汇到一起,然后赐予我们,用这力量改变世界,把这一切变成现实。但这些都跑到哪里去了?现在被所有其他人联合针对,我们又该怎么做到这些?我原本以为到了今天我们早该一统江山,但现在我们却成了她们关押的犯人!”


这是由真第一次看到海来如此激动——而更为重要的是,这是由真第一次原原本本地听到織莉子对海来和爱娜的承诺,也是她第一次听到織莉子承认自己力量的缺陷。


她突然想起了一句话,那个流浪少女克莱丽丝说给她听的一句话:


“織莉子并不能真的预见一切——她只能看到她选择去看的东西。”


没错……现在这已经完全说通了。那时由真并没有怎么看重这个缺点——毕竟她曾经无数次地见识过織莉子打坐入定沉思未来的样子。在她看来,織莉子有着足够的时间来反复琢磨所有的可能性,以及所有的未来。


但在过去的一年里,她入定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已经到了连由真都记不起来她上一次发动预知隔了多久的地步。


織莉子微微一笑。


“抱歉我无法透露更多了,”她说,“但你们必须相信我,你们的未来依然处在正确的轨道上。所有的一切。我们终将获得那份力量。要是你们也能看到我所看到的景象就好了。”


如果織莉子所言不虚,那么她肯定已经找到了令她自己满意的未来。而如果那份未来真是她所承诺海来她们的,那简直会令人不敢想象。在那个未来,海来和織莉子终于获得了她们折磨那个女孩时所寻求的力量,任意夺取其他女孩子魔法的力量,足以消灭暴力团乃至一切犯罪,最终改变世界的力量。那种力量被海来、爱娜还有纪莉香这种人掌握的景象让她胸口一痛,就算她们打算第一个开刀的是暴力团也是一样。


看到織莉子脸上的狂喜,由真的内心却只是愈加恐怖。那种表情在織莉子的脸上显得极为陌生,简直不成人形,只有海来杀人时的神色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她再次想起了自己被杀害的父母,不得不集中了所有的定力才没有当场作呕。


那是一对很烂的父母,比自己当时意识到的更要烂上许多,但她并不觉得他们应该如此惨死。更重要的是,她可以看到南方组获得力量的途中会产生怎样的代价。她可以看出見滝原市近年发生的凶残命案背后有着怎样的规律——活活冻死或者活活烧死的无数尸体,而警方始终未能破案。一切都联系到了一起:那些凶案大概在五年前开始出现,在由真本人契约前一年左右告一段落。


她们是凶残的罪犯,下贱的人渣,或者更糟。但是……


由真小心翼翼地环顾众人,看到爱娜和海来终于点了头,多半是在纪莉香魔法的大力协助之下,勉强接受了織莉子的甜言蜜语。她终于看到了真相。


南方组已经成为了她们原本想要消灭的邪恶,不能继续留在世上。而既然她无法忍受没有織莉子的生活,那么她自己也会选择同赴黄泉。



“你设计想要害了她们!”MG插嘴说,看向由真的眼神里面透出了另一种震惊。


由真再次看向她炯炯有神的碧绿瞳仁,一侧是宝石绿的I/O刻印,一侧则是太过人性的跃动温柔。


她任由自己感到心口一紧。MG的这种反应实在是太过人性,超过了很多自诩为血肉之身的人类,甚至超过了当年经历过那些事件之后的由真本人。


“和历史书上的不太一样,对吧?”过了一会,由真说着,闭上眼睛,举起杯子灌了一大口咖啡。“还不止这些呢,待会再发表感想吧。”



靠着反复的筹划、周详的准备和极度的幸运,由真终于凑齐了所有的条件。


第一步是保护自己的思想。既然織莉子和纪莉香能够封印住她的记忆,那么她们在读心上的造诣恐怕根本不是自己所能预料。織莉子已经教过她怎样在田中唯之流的手下保护自己,但她需要的并不只是针对超心理学手段的单纯防护——她需要在保护自己的同时又能不被读心者发现,并且这种保护手段最好能够全天候生效,以防被人出其不意。这里面当然也包括了睡觉的时候。


她很清楚,这类被害妄想的思考只会通向疯狂的终点。但她觉得确实有所必要。幸好,她在織莉子的实验室里有大量的独处时间可以用来统一精神和锻炼魔法。这其中花了几个月,但她最终还是悟出了合适的手法。关键要是利用好特定的思维方式,保证自己每时每刻都在同时想着两件事情。每当一边的思路进入敏感内容的时候,就得让另一边的思考显得更加响亮而明显。


与其说是什么精神防御,这其实更多只是一种伪装,利用的是读心者的思维定势。没有什么好办法验证效果,但她相信这应该就够了。


当然这种办法也不可能在睡觉的时候还保持发动,但这个问题可以通过不睡觉来轻易绕过。一旦摸清了方法,对像她这样的魔法少女来说不睡觉简直就是轻而易举。只要在熬夜之后“治好伤害”就行。她甚至还把这个方法教给了織莉子她们,博得了更多的信任和赞赏。


更何况这也给了她更多的工作时间。


在这一步达成之后,下一步要提防的就是織莉子未来视的确凿威胁。现在織莉子肯定已经对当前时间轴的正确性深信不疑,甚至自己都不会太过深入地窥探未来。所以由真就必须刻意打乱未来的走向。織莉子很可能早就预知到了由真的计划,所以她必须尽量利用織莉子预言中唯一的不确因素——織莉子本人。任何情报的走漏都可能导致未来的改变,为此由真紧紧地黏在了她的“大姐姐”身边,在不令她起疑的前提下一有机会就提起未来的事情,然后从她身形动作的细小变化和遣词用句的微妙区别上提取出所有可以利用的信息,再把自己所得到的一切情报都尽可能地扩散出去,在日常对话中漫不经意地透给纪莉香和海来。她只能寄希望于自己激起的这些细小波纹能够对时间轴产生足够的动摇。


这是她计划中最为冒险的一步。只要她有哪一次稍微玩得过火,就可能导致让織莉子再次发动预知——而离由真所期望的未来越近,所冒的危险也就越大。就算由真什么都不做,織莉子也可能会闲着没事地发动一次——然后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这种因果逆转的事情一想起来就会头大,但她很清楚这里不可避免地会需要一些运气。她随时观察着織莉子和另外几人,想要在第一时刻找到计划暴露的任何迹象。她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逃出地盘跪求杏子她们饶命。有好几次她甚至一只脚都踩了上去,紧绷的神经对最为微小的巧合都会产生过度反应。


而计划的第三步最为简单。尽管由真或许可以出其不意地先干掉一人,但接下来的一对三不可能独自打赢。她需要借助更强的力量,自己的灵魂宝石和魔法少女身体以外的力量。


所以她开始偷偷制造过载的悲叹之种,然后零散放在城市里的各个角落,并且竭尽所能地对每一处存放地进行了掩蔽和保护。中间难免会有几处不慎爆发,但这完全可以当成普通的魔兽袭击混过去。一旦时机成熟,她就会在市里面转个大圈子,能收回来多少是多少,在携带途中用魔法压制住魔兽爆发,最后趁着南方组忙于狩猎的空档一股脑儿地扔到她们头顶上。如果有必要的话她自己也会加入混战,但最理想当然还是能够不用走到那一步,远远地观察事态发展就好。


终于,在混杂着期待和恐惧的漫长等待之后,时机终于到了。



怀里的一大捧悲叹之种显得颇为烫手——嗯,并不是真的发烫,而是散发着令人不快的存在感,在自己的心灵上施加着无法宣泄的持续重压,就像是一条奇痒难搔的幻肢。


而阻止过度浓缩的悲叹爆发成魔兽也消耗着同样巨大的集中力。她事先已经练过多次,确认了自己能够同时压制这么多的悲叹之种。但是无论怎样的准备都不可能应对由此产生的持续消耗。她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能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尽早到达目的地。


她在自己的计划上每前进一步都会感到害怕和自责,关于准备的内容,执行的方式,甚至还无数次犹豫过到底要不要下手。但现在走到了这一步,她发现自己却莫名其妙地心如止水。骰子已经掷下,该发生的事情也已经全部发生。她甚至做好了失败被俘的心理准备——把灵魂压缩成宝石至少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无痛的自杀……起码是比一般人容易了一点。


这是将死之人的勇气,她想。一个早该死去,同时也即将赴死的人的勇气。


她在房顶上纵跃向前,对准了魔力闪烁的那个方向。那是南方组的其余队友正在和大群魔兽缠斗,甚至无暇顾及天上的瓢泼大雨。大雨浸透了肌肤,衣服,还有脚下的混凝土。


今天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好机会,很适合完成她的“课外作业”(现在她自己心里总是这么称呼这件事情)。和四名队友同时陷入缠斗的这群魔兽多到反常,让織莉子不得不把所有人都带了出去——除了由真。魔兽在地盘里出现的位置刚好合适,深到其他的魔法少女不愿主动干预,但又浅到让魔兽失控的时候她们可以及时出手。最后,这里还是一处工业地带而不是什么居民小区,所以由真可以制造大量的魔兽而不必担心误杀旁人——不过让少数几个一般人因此遇险恐怕也是在所难免。


而同样重要的是,既然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就位,由真就不能再等下去。每经过一天就多一分危险。織莉子随时可能发现时间轴的变动,然后主动出击掐灭不稳的苗头。要说由真真正理解織莉子未来视的所有细节那是不可能的,但就算只从她所确知的一小部分来看,逆转的因果论之下也只可能有两个结局——要么織莉子始终没有发现,由真最后成功,否则计划必然会被織莉子发现,从而在开始之前即告失败。


尽管令人晕头转向,但正向的因果和逆向的因果都指向了同一个结论——越早下手越好。


所以她鼓起勇气,用魔法制造的平静填满了自己的心灵,然后冲进雨夜之中,回收了自己小心翼翼分开保管在城市各处的悲叹之种。


终于感到日向爱娜爆发的闪耀魔力扫过自己的灵魂,她吐出了一口长气。她不可能直接进攻——因为不等自己下手就一定会被織莉子察觉。唯一可用的攻击方式就是声东击西——在不起眼的地方扔下过载的悲叹之种,然后过一会变成狂暴的新生魔兽出现在織莉子的未来视上。这样只要由真赶紧跑开躲起来,就不会立刻露出马脚。


最终能否成事就要取决于她本人的执行力了。


日向爱娜在试图分割魔兽各个击破的行动中落单了。她总是对自己的力量极为自信,也完全信赖着織莉子未来视对潜在威胁的预判能力。幸运的是,爱娜刚才对付自己负责的那片瘴气时有些逞强,现在的魔力残量已经是强弩之末。由真可以感到爱娜的魔力反应开始时隐时现。只有真正的老手在确信已经不会有新魔兽产生的时候才敢这么干。


由真落在一盏路灯上,把第一包悲叹之种撒了下去,再轻轻捅一下——行了,开始发动了。


她立刻跳上旁边的屋顶飞身逃离,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几乎是立刻爆发的浓稠瘴气。在增援现有魔兽的冲动驱使下,这帮家伙肯定会直奔日向爱娜而去的。


日向さん!由真听见織莉子在毫无遮掩的广域念话上高声喊道。很快就会有一大群魔兽冲着你过去。大约是三十秒之内。马上撤回来!


啥?爱娜答道。你没看到老娘现在正忙着呢吗?我被拴在这里了。还是你们过来找我吧。


我们尽量,織莉子回复说。这次的瘴气不太对劲。实在是太浓了。


你刚才都看什么去了啊?爱娜骂道。


由真尽量把她们的对话排除在心门之外,只是在意识边缘留出了一点点的空隙。她不可能完全无视,因为对话的内容多半会对计划的完成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但她同样不愿意听到从前队友在危机之下的困惑哀嚎。只有幸灾乐祸的人才会喜欢那些东西。


没过多久,她就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位置,估计刚好可以切断爱娜和其他人的联系。在这里扔几包悲叹之种,马上就会爆发出密密麻麻的魔兽,让其他人根本不可能赶过去增援爱娜。她只要——


脚下街上摇摇晃晃的邋遢男人让她的手停在了半空。


在这种时间?冒着大雨?还是在魔兽袭击的正当中?


痛苦而漫长的一瞬,由真有些犹豫,只是感到織莉子等人的魔力反应越来越近。她已经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练习如何隐藏自己的灵魂宝石,既是针对魔兽,也是针对魔法少女。但在这里等得越久,就越等于找死。


最后她还是把东西扔了下去,施法召唤出里面的魔兽。她已经走得太远,不可能再临时变卦,而且能否看到自己制造的受害者其实并没有本质区别——光说在这一片执夜勤的保安肯定就不止一个人,起码得有十来个。


她继续前进。不再需要压制那么多的悲叹之种让她大大地松了口气,紧接着又为此感到一阵自责。


见鬼!这都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啊?纪莉香说着,然后骂出了一大串甚至让由真都感到出乎预料的脏字。


我们马上就来!海来说。坚持住!


由真几乎可以品味到海来话中的绝望。


一边沿着屋顶继续前进,她一边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她本来就想过具体实施的过程中肯定会出现一些可以利用的突发机会,但她完全没有料到会这么顺利。现在她有两条不同的路可走。她可以寄希望于海来在绝望之下过度冒进,和織莉子与纪莉香产生脱节——现在已经有了一些这样的苗头——然后再次利用悲叹之种对她进行分割包围。但还有另一条主动出击的路子,利用自己早就想好的一条计策。


她决定主动还是胜于被动,尤其是这条计策还可以大大扭曲时间轴的走向。可笑的是,这种因果论的玄学居然成了压倒一切的最大因素。


所以下一步就需要小心行事了。


她横下心,朝着海来、纪莉香和織莉子靠了过去,然后躲到了附近工厂房顶一座矮胖的空调外机后面。现在看来她之前练习的隐蔽魔法颇有成效——这一带的瘴气十分浓重,但是魔兽们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她现在甚至已经看到了另外三个人的样子,在绝望驱使的爆发力下切开魔兽,却无法打开足够的缺口救出爱娜。


看到海来脸上真挚无比的痛苦,由真感到某种感情涌上了自己的心口。


稳住,她想。现在还不是时候。


接着她就感到那种东西渐渐消散,在名为麻木的墙壁上撞了个粉碎。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集中力到底有多少是被精神魔法的拐棍撑了起来。当然,这么做不可能持久——但她也不需要持久。只要把眼下的事情做完,她就可以放开心中的感情,任它把自己扯入无尽的黑暗。


由真挤出珍贵的时间最后喘了一口气,然后向海来打开了一条私密念话信道。


海来!她希望自己在话中带入的痛苦感情足以成为还说得过去的演技。幸好我还是赶上了。你千万得提防着織莉子!


海来正处于激战之中,平日也一贯训练有素,绝不会在这个当口四下寻找由真。相反,蓝衣蓝甲的少女躲开了一道魔兽激光,踩着旁边大楼的墙上借力一跳,发出的冰枪直直插进了脚下怪物的眼里。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你这是什么意思?海来回答的念话明显透出疲态。你在哪儿?我就不管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了,快点过来帮忙啊!


正如由真所期望的一样,海来通过私密信道作出了回答,并没有把由真的存在当作战术信息透露给其余队友。


我过不去!由真说。但我要提醒你的就是这个!我在織莉子的电脑上找到了证据。她跟其他那些魔法少女达成了秘密协议。她算好的未来里面并没有你们两个。这次恐怕就是她为了除掉你们设的局。


她毫不犹豫地撒着谎。但支撑起这个谎言的是由真从織莉子讳莫如深的词句中导出的可怖暗示,还有她在海来和爱娜之间偷听到的背后议论。


由真看到海来的攻击动作猛地一抖。她现在已经越过了纪莉香和織莉子好大一截。另外两人明显有些犹豫,不愿像海来那样不顾一切地冲进魔兽群。她身体一僵,准备要面对海来和織莉子的公开叫板,同时也希望她能够不要注意到一个细节矛盾:由真刚才暗示自己被魔兽挡在外面,但她的魔力反应却没有出现在海来的感知上。


但插入念话空间的却是另一个声音。


海来!織莉子!抱歉。我撑不住了。宝石已经见底,来不及了。我还是尽点人事吧。


不!等——海来自暴自弃地喊道。


但是两条街之外爆发的明亮红光打断了她,甚至让由真都被晃到,一时间就连乌云和夜晚都似乎被挤到了不起眼的角落。


冲天而起的火焰几乎要在夜空中烧出洞来,化作了直如活物的旋风,连瓢泼的大雨都要退避三舍。由真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雨真的已经停了。


她感到四周的风势越来越强,被中间的火柱席卷过去,带着几条街外的雨点再次打上了自己的后背。可笑的是,虽然瘴气将许许多多的影响都隔离在了世界之外,但对雨水却没有丝毫效果。


就连周遭的魔兽都停下了动作,转身看着旋风的方向。


不要!海来尖声惨叫,而由真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感到自己的脸上落下了几个意外的雨点。


记住我,爱娜的声音如此空灵,就好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只要这样就好。这是我最后的礼物。


震耳欲聋的轰鸣在身后爆响,而背上传来的冲击力几乎要把她——一个魔法少女——掀翻在地。


当由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的世界依然残留着隐约的红光。抬起头来,她看到就连乌云都被爆炸的力量撕去了一片,露出了背后的星空和月光。


她转过身来,本以为会看到見滝原中心留下的大坑,但消失的只有魔兽和瘴气。周遭的建筑依旧耸立,被瘴气的力量保护下来,分毫未损,映衬在月光之下显得清冷而安详。


过了一会,乌云重新合拢,雨点再次落下,瘴气也飘了回来,将这一带重新变成了飘渺不实的环境。由真意识到,如果自己不能赶快行动的话,那么爱娜刚才清出来的那片地方就足够让另外几个人逃出去了。


“你这个臭*子!”海来的尖叫将由真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冰甲少女瞪向織莉子的眼神饱含着不可理喻的愤怒,身后的大地颤动起来,冰封的半球从中升起,挡住了魔兽回过神来发动的攻击。


“你这是干什么?”織莉子的脸上现出了真正的惊讶,同时把招牌的浮空球挪到面前做出防御。纪莉香已经转过身来,凶神恶煞地瞪着海来,伸出了爪子。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掩饰自己的担忧,时不时地扫视着周围虎视眈眈的魔兽。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在大群魔兽的环伺中还要被迫面对悲痛之下的发疯队友。


一时间織莉子的眼神变得涣散,甚至没有迎上海来的瞪视。由真知道,这是她已经开始窥探未来,比平时的作战魔法稍微更远一点的未来。


“啊,我看到了,”織莉子的脸上带着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可真够傻的。”


接着她转过头来,径直看向工厂的房顶,正对着由真刚刚缩回空调外机后面的脑袋。但由真很清楚,现在就算被織莉子发现也没有关系了。她就是清楚。


但織莉子的语气似乎并没有怎么不安。这让由真的心口猛地一凉。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她终于想到这里,跪在了屋顶上。我——


但附近爆发的魔力打断了她的思绪,甚至把她吓了一哆嗦,以为她们趁机攻了过来,然后才想到探头出去观察事态的发展。


“见鬼!”她听到纪莉香说。一时间她无法理解那么庞大的魔力到底都施展到了什么地方。她只能看到纪莉香召唤的减速结界,不详的黑**力球把整片区域包裹起来。结界里的海来站在一面冰墙背后,双手合十,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由真搞不懂纪莉香到底在担心什么。


过了一会她感到空气再次流动起来,几乎把她吹跑。随之而来的寒气让她觉得自己的皮肤似乎都要当场冻僵。


然后纪莉香结界的黑色表面开始动荡,微微起伏——最后冻成了一个冰球,带着海来魔法特有的蓝色闪光,显得森森可怖。


是雨水!由真这才意识到。在减速的时间之下,纪莉香结界的表面会聚集大量的雨水。而海来很清楚纪莉香一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本能地展开那种结界。


现在它变成了海来用于困住纪莉香和織莉子的墓穴。但她本人又——?


她花了一点时间才看清楚光芒闪烁的冰球里是怎样一番景象。在黑夜之中,隔着让最为纯粹的雨水都无法保持透明的不纯物,就算是魔法少女的眼睛也很难看清里面的样子。虽说海来魔法的蓝光提供了一些照明。


她看到伸出爪子的纪莉香扑向海来,但在半空中就停下了动作,被冻进冰里。由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低温、空气中原本的雨水、还有海来魔法召唤的寒冰。再加上袭击的突然性和冰墙的物理屏障,这足以让纪莉香无法及时阻止一切的发生。在那种情况下纪莉香的正确选择应该是转身逃跑——但那并不符合她的性格。


但海来为什么要连自己也一起冻在里面?或许这种法术只有依靠纪莉香结界边缘积下的雨水才能施展,又或许她只是已经不会在乎。至少对后一点,由真是感同身受。


过了一会,由真看到冰面上的蓝光黯淡下来,海来的灵魂反应在感知中散去。她知道,海来肯定把所有的魔力都花在了这最后一招之上。


在她的眼皮底下,蓝甲少女的身影凭空消失,连带着召唤出来的大部分冰块。不过最外面的冰壳依然完好无损。过了一会,先前被定在空中的纪莉香落到了地上,就像从底座上跌下的雕像一般,摔成了无数碎片。


由真眉头一皱,感到纪莉香的宝石反应直线上升。她觉得就算换成自己受到了这样的伤势恐怕也很难治好——被完全冻住,细胞膜破裂,血管寸断——


她一只手捂住了嘴,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涌上的恶心,没有当场呕吐。为什么她现在居然会走神想到这种事情?好愚蠢。


但織莉子又怎样了?她灵魂宝石的反应还在,但由真却看不见她的人。


冰壳边缘一块异常浑浊的地方吸引了她的视线——这里已经浑浊到了让由真都无法看透的地步。


就好像听到了她的想法,剩下的魔兽对着貌似唯一幸存者的魔法少女发动了攻击。灼热的白光打在冰上,形成了噼啪作响的裂缝。


接着过了一会,冰壳整个向外爆开,織莉子径直跳了出来,周身白光凛凛,包裹着她用于防护的魔球。


她是怎么防住那个的?由真难以置信地想。


接着她拿出了剩下的悲叹之种,还有三包。到现在这东西留着也没用了,只是白费魔力而已。


她把三包东西一股脑扔到了楼下,施法激活,然后掉头就跑。


就算是拥有未来视的織莉子也不可能逃出这么多魔兽的围攻,她想。更何况已经没有了其他人的支援。现在由真只需要赶紧逃走——


她只跑了一条街就停了下来。


她又要跑去哪里?她不是本来就打算毙命于此?这样的话,现在又为什么要逃跑呢?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套包裹的双手,看着自己当作武器的花哨大锤。她眼前一花,感到死死扼住自己感情的铁腕已经松手。终于——


你连看都不打算看完吗?織莉子说。大姐姐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你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准备啊。现在却连自己做出的好事都不敢看完?我可没有教出这样的徒弟。


由真攥紧了手里的锤子,咬住嘴唇。


她心中理性的一面很清楚自己遭到了激将,但那一部分已经不再占据主导。她不忍心看,但同样也无法忍心不看。


过了一会,她转过身来,朝着織莉子的方向跑了过去。她心里有一个声音想要放开自己压制宝石波动的隐蔽魔法,任凭自己暴露在魔兽的视线之下,从而制造一个宣泄的对象。但她心里依然有一个清醒的部分意识到,織莉子现在还没死,她得再多等一会。


她到底在做些什么?在她父母死后,織莉子和她的大宅就是她唯一的世界,充满了温饱、光明和书本的世界。她为什么又要亲手毁掉这一切?


她把不安的念头咽回了肚子里,挑了个房顶落脚,隔着屋檐注释着織莉子的灵魂宝石。另有一栋楼挡住了她的视线,但她可以看到围成圈子的魔兽,也知道专精防御魔法的織莉子无力突围。


由真盯着那里看了良久,只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难道一切就这样结束了?这感觉……好空虚。


最后她站起身来,任凭自己魔力的浓烈气息在黑暗的瘴气中飘散开去,感到一部分魔兽的注意力转到了自己的方向。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是想要做什么了。


織莉子的灵魂宝石飞快地黯淡下去。


由真大叫一声,释放出灵魂深处长久积攒的愤怒、憎恨、恐惧、还有烦闷。几个月来,她一直都要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时刻保持着警惕,一刻没有合眼,甚至还要担心自己的灵魂宝石在不经意间泄露出真实的感情。她甚至连打魔兽释放一下都做不到——为了让她专心于織莉子的研究工作,她用的悲叹之种都是由其他队友提供的。


織莉子。大姐姐。幕后的黑手。


在扑向黑压压的大群魔兽的同时,她想到的却是自己其实并没跟海来撒谎。織莉子对由真谈起未来时的那种措辞其实早就明确地表达出来,不管是不是織莉子有意所为,她都没指望海来跟爱娜能活到最后。


在落下的途中,她感到自己手中的大锤猛地一沉。这并不会增加她落下的速度,但是可以让落下的瞬间变得更加猛烈。


撞地的瞬间她依然睁着眼睛,看着自己魔法造就的绿色冲击波扩散出去,连着周围的地面将魔兽撕得粉碎。在飞扬的尘土和地砖的破片之间,死去魔兽的碎尸凭空分解,变成悲叹之种洒在地上,带着她周身的瘴气也削弱了一点。她知道自己已经在魔兽的阵势上打出了一个口子。


剩下的魔兽也转向了她的方向。它们终于意识到,面前最大的威胁并不是自己包围之中奄奄一息的魔法少女,而是这位新参者。她的魔力依旧新鲜,而她的灵魂——虽然不能说是一尘不染,但至少还没有彻底变黑。


由真的脚下丝毫不停,完全没有留给它们反应的余地或者瞄准的时间。她在魔兽之间翩翩起舞,不顾一切地挥舞着大锤,反复增减着锤头的重量,每一受伤就毫不吝惜魔力地立刻治好。这完全是遵从了織莉子的教导。由真作为治疗法师的价值远远超过她的直接战力,但如果她不得不亲身作战,那么这种狂战士流其实就是最有效的战术。她一直觉得这有些讽刺,但在现在这个瞬间,她却感到这就是最合适的选择。


她的战术相当有效,到最后甚至都有了停下休息的余力,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感到灵魂深处终于传来了些许疲惫。周身的所有敌人都已经清掉,自己所站的位置就像是魔兽群中间的暴风眼,随时会被它们吞没。


拖着大锤,她走向了自己的目标。她很清楚自己的举动只能用疯狂形容,但不知为何这一切的感觉却十分自然,就像在收获着自己辛苦劳作种下的果实。


她看见織莉子仰面躺在她先前倒下的那条小巷里,浸泡在血泊之中,血迹的范围还在逐渐扩大。四肢的奇怪角度也表明,她现在除了静卧恢复之外恐怕做不了什么了。


但就算是这样,看到她一动不动的样子还是让由真产生了很大的动摇。


我还可以把她治好,由真想。


这会消耗掉她残存的大部分魔力,但并非做不到。她心里依然有一个声音想要救她。


“别再想着把我治好了,”織莉子冷眼看着由真,坚定有力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这么多魔兽,我们两个人不可能打得出去。留好你的魔力吧。毕竟你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我只能请你务必看到最后。”


由真呆站了一会,低头看着自己的师傅。为什么織莉子的话会让自己如此不安?是字里行间流露的讽刺?还是因为就算到了这个当口,織莉子还在劝自己节约魔力?


最后,她无力地跪倒在織莉子身边,抓住了她的肩膀。


“为什么?”她问出了自己始终想不到答案的那个问题。“为什么非得是我?我到底有哪里不一样?”


她的大姐姐笑了起来,笑声中仍旧带着让由真最为依恋的那种优雅和活力。


“这还用问吗?”織莉子的眼底闪动着光芒。“看看周围吧!看看你所作的一切!还有谁能做得更好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由真追问着,牙关紧咬。


“告诉我,你现在开心了吗?”織莉子问。“各个击破,挑拨离间,步步为营地扭转乾坤?看看你自己吧!我真的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你了。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毁掉我们。谁都不行。”


“你难道是说——”


“我说小姑娘啊,别晃得这么狠,”織莉子说着,一只手攥住了由真的手腕。“你也能看到,我的脖子早就断了。换个普通人被你这么一晃恐怕就要当场咽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还想苟延残喘一会呢。”


織莉子的眼神涣散起来,看着远处,凝视着名为未来的无底深渊。


“对我这种拥有未来视的人而言,无法看到自己的未来就像是瞎了一只眼睛,”織莉子低声说着,用非人的力量攥住了由真的胳膊。“但现在完全就是这种情况。本应清清楚楚,却什么都无法看见。一直不行,到了现在都不行。我始终无法看破彼岸的迷雾。我无从得知自己死后到底会变得怎样。难道真的只有一片虚无?”


織莉子的手劲松了一些。


“我本以为到了最后,迷雾或许会散开一点,哪怕是一点点的角落也好,”她说着,微微一笑。“但看来还是不行呢。”


感觉到脸颊上流下的液体,由真终于明白了,那并不是雨水。


織莉子抬起手来,用衣袖擦去了由真脸上的泪水。用的是没有泡血的那副衣袖。


小姑娘啊,她说。你把我们看得畜生不如,但其实你自己也没什么两样。我的小畜生啊,我会永远爱着你的。不管我对你做了什么,或者你对我做了什么。


漫长的停顿。


但你或许还是比我们强一点吧,織莉子说。毕竟,到了最后一步,还是要我来帮你。


織莉子举起了另一只手,掌心是她的灵魂宝石,曾经散发着和煦的白光,现在却已经几乎是——但并不全是——一片漆黑。


由真还没有反应过来,沾满鲜血的手掌就抽搐了一下,然后猛地一攥。織莉子的灵魂宝石变成了四散的碎片,如同炸开一般从指缝间飞了出去,让由真不由得想起了噩梦中織莉子杀死那个被绑女孩的景象。


接着一切结束,只留下一位少女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而另一位少女跪在她的身边,心中只剩空荡一片。



“所以是你杀了她们,”MG说着,低垂的眼神看向自己的杯中,一只瞳孔散发出不自然的绿光。现在的她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更多是麻木,就好像值得惊讶的事情已经太多了一样。


“没错,”由真说,“但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織莉子到底是不是本来就打算让我杀了她们,还是那件事当真超出了她的预料。最起码,她最后并没有对我感到如何失望。”


“而且在最后关头,她肯定预知到了你能活下来,”麻美说着,喝了口茶。“或许那就是她为什么还要叫你节约魔力。”


由真低头看着自己的咖啡。平时麻美接受这种事情的时候往往不会怎么顺利。但到了现在,这件事已经是几个世纪之前早就知道的陈年旧闻,虽说由真之前从没跟她透露过这么多的细节吧。当年麻美在消化过一段时间之后好了很多,但是最初的那种震撼……


由真叹了口气。


“在我说出真相之后你们还能这么相信我真的很不容易。很久以来,我一直害怕会失去你们的信任。谁都不会喜欢这种下手杀害队友的女孩子。”


“你有特殊情况,”麻美一边说,一边隔着茶杯仔细观察着由真。“要是摊上了織莉子这样的队友,我难保不会干出同样的事情。不过我恐怕不会做得像你那么成功。你真是帮了我们所有人一个大忙。”


麻美眨了眨眼,放下茶杯,似乎是在为自己的话作结。


做出她那种事的人绝不配活在这个世上,由真,麻美说着,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变。动手制裁的到底是不是你,具体手法如何,这些其实都没有关系。初始之恶究竟还是与终结之恶有所不同。


由真暗自叹了口气。要是麻美对所有事情都能看得这么开就好了。可惜她不行。谁都不行。就连由真本人也会偶尔不行。


她又该作何反应呢?告诉她对于自己来说,亲手杀了織莉子她们就像是麻美亲手杀了沙耶加她们一样?那并不一样,她自己也很清楚。况且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


“她有偏见,”MG的讯息直接传进了由真脑子里的芯片。“这让你很不舒服,但是我能理解你。”


由真看着她心爱的后辈,或者说女儿,或者说是别的什么。而这位AI也在看着她。


“总有一天,你或许会需要一个人承担起现在的位置,”由真说。“当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你就可以做好更多的准备。不用再经历像我那样的惨痛教训。”


“我懂了,”MG说。“我觉得我懂了。”



良子喘着粗气,终于从双重梦境中醒了过来。面前的盆子里再次恢复成平静的水面。


“火与冰,”女神的声音说。“就像是这盆水,人生也总是在灼热和冰冷之间变幻莫测。危机即将到来。在古英语中,‘危机’一词原本指的是即将发生变局的重大关头,但变化的方向并无好坏之分。现在也正是如此。不过,你恐怕已经有了一个可以回去的身体了呢。”


等等!就挂在了良子的嘴边,但却没有出口,因为面前的水盆再次沸腾起来……


(译注:“危机”的梗可以参照Language Log上的相关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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