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men513407453 于 2017-3-18 01:10 编辑
八、
把手覆上另一个人的手,只是一个动作,而下一秒海未的脑海又如爆炸般迸出万千蠢蠢欲动的念想来。真姬这次并没有如往常般抽回手,亦让海未心底升起无名的期待与喜悦。
她听到自己的胸腔传来有力又急促的跳动声,她的喜悦后生出的一种想要拥抱真姬的冲动亦吓到了她自己。
这一刻,海未终于意识到了,这么久以来,自己的烦闷、紧张、在意,它们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她所有的笨拙、冲动、不理智,在此时都得到了解释。
“真姬……”
“嗯……?”
“我好像……我,大概是……似乎是……喜、喜……”海未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烧起来了,当意识到一切的那一刻,这句话就这样脱口而出。可冲动只够维持她说完前半段话,最后的几个字,却像吞下了热铁一般,灼烧着她的咽喉。
真姬转过身来,她整个人就被圈在海未的臂弯与钢琴之间。她已经知道了海未想说什么。照理说,这样的倾吐,应该是她最乐于听到的——是过去的她,是刚刚发现自己心情的她,而不是现在,那个已真正见过两人之间鸿沟的她。
她凝视着海未的脸,那里是她害羞时最常见的可爱表情,这时候她不是继承者,不是一家之主,只是一个羞涩的普通女孩子。往常她害羞的时候,她们之间总有一个人会先避开,这次她却用她那对璀璨的宝石认真地凝视等待着真姬,而真姬,也不准备再躲开。
“海未,”海未看到她樱色的唇瓣微张,翕动着仿佛在诱惑着自己。
这是园田海未第一次清楚地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一瞬间所有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她努力压抑着狂跳的心脏。回看她的双眼,能从神秘的紫色湖泊里看到自己,那份认真,是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还是从她眼底透露出来的?
“……后面的话,还是不要说了。”
啊……诶?
她说了什么?是回答自己没说完的话吗?自己刚刚又,说了些什么?
海未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好像所有的文字都失去了传达信息的功能,又好像有无名狂风刮过她的耳廓,让她脑中一片混沌,所有能想到的字句都被吹得七零八落。
“为什……”
“明天你在黑市上再看到一个家破人亡的可怜人,是不是也会像对我一样,把她带回来,让她除了你无可凭依,然后再占为己有?”
“我!怎么会!你是这样……看我的吗!”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吧,她怎么又出口这样的话了呢?
“那不就是我们的开始吗?”
“我如何相信,没有下一次,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
不用抬头,真姬也能想象得到,此刻海未的目光里一定都是因为自己的“不信任”而满溢的不可置信。就算自己明知道她不会那么做,明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可是,除了用尖锐的言语刺伤她让她退却,还能有什么办法阻止错误的齿轮转动下去呢。
“以前我的家族仍有地位之时,我尚且无法选择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更何况今时今日的你我呢。你的身份注定了太多不可能的事,你不应该这样冲动地开口。”明明决定好了要让她放弃,却又因为海未的沉默担心了起来是不是说的太重。最终还是,把原本打算藏好的心里话,说漏了出来。
“就算是你能掌握自己,能保证未来你的心意就不会因万千变化而更改吗?”
“这是不对的。你有更配得上你的选择。”
“而我们两个,不适合。”
“??!”还未完成的表白,被硬生生打断,最重要的那个词仍哽在喉中,这时候却完全无暇顾及被拒绝的那一层面子问题——海未深知,前面的那些铺垫根本都不是她真正拒绝自己的原因,或许她的回答,只有最后那几句是真的。
这听起来就好像是“只是为了你好”的理由是什么?这不是她想听到的!
真姬看着海未后退了两步,随后猛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啊,这是……生气了吧。原来一直以来都包容着自己的她也是会生气的啊,只是没想到,她对自己说的话,竟连辩解都没有尝试,直接就这样离开了,是因为她内心的理智终于还是拉住了她吗?
明知道这样才是正确的,但心里果然,难免还是会有些失落的苦涩啊。
不欢而散之后,真姬已经做好了各种最坏的打算。连以后要过些和自己身份真正相符的生活,这样的心理准备也不是没有,却没想到自己早起后不久,海未就找上了门来。
提着一个精美又巨大的食盒。
“真姬刚醒不久吗,还没有进食吧,这是我请奶奶教我做的……稍微,试一试吧?”开了拉门本想直接听完她想说什么,没想到她身体一侧,就挂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见缝插针地溜进屋内,在一旁的坐垫上跪坐下来,边说边拍着旁边的垫子示意真姬也坐过去。
还真是出人意料,这让真姬涌起一丝扶额头的想法。
“海未……你不用这样……”真姬也慢慢跪坐下来,还未说完,就被海未伸出的手掌止住了话头,她身体倾向真姬,目光里都是认真“我会证明,你对我的看法是错误的,我亦会让你明白,我的选择不可动摇。”
“以后就不说这个了,来尝尝看吗?”她揭开盖子,夹起一块方糕送到真姬嘴边。
这情况,真的太糟了。
真姬抿了抿嘴唇,身体差点就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准备接食,最终还是找回了理智,从海未手里夺过筷子自己小口吃了起来。
啊……味道很不错啊,真是……没想到。她以前……下过厨吗?比自己第一次做的东西好吃多了……
讨厌……她还是,做什么都那么完美。这么完美的一个人,自己凭什么被她喜欢呢?
真姬的房间被移到了海未的卧房旁——当然不是她自愿的,只是用个晚饭的功夫,回房就只看到空空如也的内室——以前从来没发现,她竟然会耍这种小聪明了?
海未也对真姬的态度摸了个大概,虽然真姬不会接受,但她亦学不会明着拒绝。刚来这里的时候就是,现在也依然是。虽然或许是出于那种所谓的身份差别让她无法好好开口拒绝,但是这种让人无奈的理由也许可以好好被利用——就当自己卑鄙了一回吧,园田海未,可不是一个会轻易改变心意的人。
在这样的了解下,海未有条不紊地对真姬展开攻势,似是如往常一般的每一种交流,加了些目的进去,成为拉近两人距离的一步步基石。
饭后正散着步的真姬,被赶来的家仆告知,海未有事找她,要她去书房,可当真姬不紧不慢地行至书房时,却看到书房的拉门微开着细缝,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对话声。
“大人要抓紧时间,尽快站好队了,这次的决定,可是事关园田家上下所有的。”
“我知道,同样这次也是个机会,是时候做点什么表明我的立场了……”
并没有偷听的想法,原本准备退回隔壁自己的房间等他们交谈结束,却未曾想里面的人已经终止了对话并快速向门口走来。
“呃……”来不及退远的真姬,和从里间走出剑眉紧蹙的上林管家正正打了照面。如果现在再离开,反而像是偷听后的心虚,真姬索性微微颔首,侧身进了房间去。
海未看到真姬的出现也是一愣,迅速起身迎了上去。
“那……那个,真姬什么时候来的?”海未的脸上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又好像有一些担忧。这让原本对别人的私密谈话不甚在意的真姬也有了些好奇。
“没太久,我刚刚到。发生什么难办的事了吗?”话一出口真姬就后悔了,自己刚刚的语气,是不是有点关心的多余了?自己已经开始,下意识的想去干涉她的世界了吗?而听闻自己没有了解谈话的内容,面前的海未表情似乎放松了不少。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要背着自己聊吗?真是的……不对,她做什么,与自己又有何干,高兴说就说,不愿意说,那就只管不说吧……!
真姬努力藏起那点不开心,又转回海未的方向“你叫我来,是要做什么?”
“呃……诶?真姬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
真姬的心里有点乱乱的。
单知道她们第一波出海交易已经做完,却忘了此时已经是八月中,正是夏日祭的日子。
没什么朋友的真姬,关于夏日祭的记忆也相当浅薄,只觉得那一天格外吵,人们的交谈,小孩的笑闹,还有烟花在天际炸响——即便如此,自己也几乎没有向围墙外的世界探寻过天空的景色。比起置身喧闹中,可能还是在家里独自玩线香更适合自己。
今年却不一样了,真姬低头看着身上的新和服,这是刚刚拗不过海未,由她亲自帮自己穿好的。低调又不失华丽,袋带在她的双手下绑出了精致的结。
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在正街发生了那件事才过了多久,自己实在是不想再惹上什么事。只要能安然待在这方寸之地里,对自己来说已经足够了。
心中对外界的抗拒和那一点期待还在真姬的心里拉锯着,海未却已把脸凑到了真姬面前,突然靠近的狐狸面具吓了真姬一跳,海未明亮的双眼在面具的孔洞下忽闪着“怎么了吗?”
真姬向后退了两步,侧头轻声说“没,没什么……”
下一刻视线一暗,真姬能感到海未细瘦微热的手正轻柔地扫过自己的耳朵,轻颤的指尖摆正了覆到自己脸上的面具。她垂下一只手,另一只手不自在地摸上自己的后脑“戴、戴上这个,我们……悄悄地出去,嗯?”
现在做表情的话,她一定看不见,那偷偷地笑一下也没关系吧。
设想过的拥挤人潮摩肩接踵全部都没出现,刚走出去不久,管家就寻了过来,与海未贴耳说了些什么,海未就面色严峻地僵在了原地,看着自己欲言又止。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大概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真姬只是揭开面具,冲她轻轻一笑“有什么事,就去做吧。”海未咬了咬下唇,丢下一句抱歉终究还是转身快步离去——和家的方向也不同,想来一定是有什么别的要紧事了。
随行的家仆来问是否要原路返回,真姬摇了摇头,贴着墙静静地蹲了下来。就算把头埋在怀里,也已经能听到远处主街上的喧闹声,但是仿佛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好像有一口气郁结在胸,却又无法顺利将其叹出。
蹲了一会儿腿有些麻,真姬低头抿唇笑了笑,扶着墙缓缓站起,一步一步向宅子返回。
上天真爱玩弄人心啊,是觉得看人动摇犹豫的样子很好玩吗?天意难问,本就不坚定的自己究竟该如何选择才是正确的?
回到房间的真姬独自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徘徊踟蹰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走出门外,旁边就是海未的书房,没有她的允许,真姬并不打算贸然进去,只是在门口看着那张她平日工作的实木方桌,随后又低头看看手中的面具——果然她不论是什么样子,自己都很喜欢啊。
可是……很多事,并不是喜欢,就足够的。
计划着是否要把面具挂在门上还给海未,自己则回房准备休息,却忽然又听到哒哒的急促脚步声。
熟悉的轻重感越来越近,转过身,却差点和提着灯奔过来的海未撞到一起——
“快,还来得及,跟我走——”
与海未一起从后门奔出,真姬原本因为准备休息而放下的盘发,随着步伐胡乱散开。一只手被海未牢牢牵着,另一只手还拿着面具,在海未的牵引下,两人跑过自己从未有印象过的小路,一直来到镇后小后山下。
这是干嘛?要深夜爬山?
又是绕了两绕,穿过一段杂草丛生的石子路,竟看到一处开阔的平底。海未拉着她的手一点点向边缘移去,一边将提灯照向下方,小心地提醒真姬注意脚下。
从崖边往下看,能看到整个街道闪耀起伏的光点,看到密集的人潮,看到绵延的远山……
“还好赶上了” 海未一步步向后退着,她额前的刘海因被汗打湿,有些贴在一起,连同她眯缝的双眼和微扬的嘴角,让她平常的威严尽散。
“赶上……什……”真姬左手抚着胸口平缓着气息,问向海未,而一句话还没说完,只听“砰——”地一声,海未背后的暗蓝夜空中便迸出绚烂的烟火流光来——
啊,原来,为的是这个吗。
站在高坡上,远离了城里的喧闹,原本平静的夜空,也不像往常寂寞,而是有了火光升腾着呼应星辰。
在这仿佛日夜交融,暗色包容着光芒的异彩中,牵着自己手的人正背对着那片景,只是专注地凝视着自己。她的笑容和她的手心一样微热,用温柔又不会过重的力度将自己的心情从交握的手传达了过来。
夏夜没有了白日的燥热,夜风好像吹走了前一秒的愁思,也吹起她的深色长发,她却只是牢牢站定,这一瞬间仿佛感觉她永远不会离开。
真姬感觉面颊的温度在慢慢升高,好像有太多酸意涌上了眼角,烟火还在天空明灭闪烁着,自己的表情是不是要变奇怪了?
“看我干什么啦,看烟花啊”真姬提高了音量,咬咬牙抽出手来,轻轻覆上海未的脸,想把她的视线扭开。
“噢……噢!”海未呆愣着转过头,站到了真姬的身侧,许久又在纷乱的背景声中,低头轻轻说道“可是……你更好看……”
风声携带着轻声细语和烟花的轰鸣一齐刮到耳边,让真姬无法确定自己听到的话。她惊讶地看向旁边的人“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我说看烟花,看烟花……”
流光花火慢慢衰败,喧闹有了即将落幕的迹象,独留二人在又一次归于寂静的夜色里缄默。
“那个……真姬,刚刚突然就离开了,明明是我提出要来玩的,结果什么也没能做成,对不起……”
烟花已灭,夜与人却都还未凉下来,细风刮过,真姬撩了撩耳旁的发丝站起身,海未随着她的动作看向她,她却只是望着远方,让人看不清她此时的神色。
“下面还有没收的摊,要去看看吗?”她的嗓音软糯又有些微哑,海未呆呆点点头,旋即又意识到对方似乎看不到自己的动作,连忙开口——
“嗯嗯……好啊。”
夜快深了,真姬拿着整条街的最后一个苹果糖小口小口地舔着,旁边是一手提着灯一手拎着装鱼小盒子的海未,两人并肩往宅子的方向慢慢折返。
从后门回家,踏回熟悉场所的那一刻,真姬忽然觉得有了一丝放松的感觉,对这样感受的产生,真姬有些无奈起来。
刚想走上长廊往里间走,却被海未拉住了衣袖。
她抬起拎着鱼盒的手,在真姬眼前轻轻晃了晃“一起去放掉?”
真姬双手作碗状,捧起盒中的小鱼,金鱼在狭小的空间里摆动,不时挨碰真姬的掌心,痒痒的感觉引得真姬忙松手让它坠入池中,鱼儿逃出了禁锢,在池中畅游着。
看着鱼儿,真姬却又一次开始了胡思乱想。它好似重获了自由,却殊不知自己仍身在囹圄,在盒中与在池中,只有鱼儿以为自己重回宽广的天地,却看不清自己仍非自由之身,仍在人的掌控之下。这样在盒中与在池中,又有什么区别呢?
及时行乐才是明智之举?
鱼已归池,真姬却仍蹲在原地,海未微屈膝盖低头问道“怎么了?蹲久了腿麻吗?”
“……谢谢你,海未。”
“……嗯?”
“其实,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这样参加夏日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难得的,真姬竟然讲起自己,海未忙集中精神侧耳倾听。
“以前总是一个人,好像错过了很多值得珍惜的景色。这次有你带着我,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这么美好的一切。”
“不论是花火,还是哪怕这些散摊以后的小玩意,都让我很开心,很喜欢,真的。”
海未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此时有夏风吹过,顷刻间就刮走了一切疲倦,彼时在天边熄灭的烟花似乎在心底又迸发开来,一瞬间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声音都变得分外清晰,好像有光照亮了海未的心。
“……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终究,海未还是压抑了内心的喜悦,把颤动的音节平复下去,只是轻轻说了这样一句。“毕竟……”
“好了,不早了,还不去休息吗,公务繁忙的园田大人?”
啊,话被打断了啊,海未无奈又腼腆地一笑,果然现在还不够吧。
不过,好歹也算有所进步了……吗?
即使只是这样细小的变化,却也越发坚定了海未对接下来要做的事的决心。
醒来的时候,海未已经早早离开宅子出外办事了,可床边摆着的面具还提醒着真姬昨晚心潮的起伏皆为现实。放在床头的面具变成了海未的那只,而自己的面具却不翼而飞,想也知道是谁做的。
真姬的手指拂过面具上的纹样,轻笑了两声,然后将它收进了小箱里。
未来的日子,走一步算一步吧。
海未这一走就是一周。
回来时带了些别地的特产和小玩意给真姬,然而未作太多休息,海未便又出外忙了。她对着真姬的时候总是笑意盈盈,这次忙起“公事”来,竟也没有提让真姬搭手。看着她眼底的倦色,真姬能做的,也只有在她疲累地靠在自己肩膀时,沉默地闭上眼睛。
她沉睡的时候,双唇微抿,呼吸平稳,偶尔带起发丝微动,这让真姬有时候会想,如果她不是一位家主,自己没有家破人亡孤身一人,有此情境时,自己是不是就会轻轻地吻上去?是不是就能隐居山林,闲情逸致,度尽余生?
可惜没有如果。
作为行动派,一旦参透了自己的心意,海未就会开始动作,这次也不例外。
虽然连续的外出行动让人十分疲倦,但事情的敏感性却让她只能更谨慎小心些——总之,如果能顺利了结这些麻烦,那么一直一来束缚着真姬的事大概也就能解决了。
这段时间的行动一直都是在地下进行,时局的动荡虽然给自己的秘密计划做了掩护,但不让园田家的渗入暴露在这件事的影响下还是有必要的,因此中途的休息和中转大多都在别地的场馆而非自家的宅子,今天也是,从别的官员那里交涉完准备回自家的一间道馆休息,推开休息室的门却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绘里坐在正对门的红木椅上,随着自己开门的动作抬起头来看向这边。
“海未,你最近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