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们说阿伦戴尔的土地并非天生寒冷。初代的征服者来自更遥远的北方，他披着厚重的棕熊皮，手执长矛与钢盾，一个人的怒吼就可以盖过千军万马。他逆着北方的一股暖流溯源而下，来到了被深山与峡谷包围的阿伦戴尔。

这里夜夜有月光。茂密的树林间到处能听到溪流的潺潺声，高山的雪水灌溉着大片的农田，破碎的海岸线间是一个又一个水深风静的港湾，家家户户的门前都垂挂着新鲜采摘的番红花。

他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了这片土地，并入乡随俗地敬奉起了月亮与贞洁的女神，为她盖了一座神庙。

神庙是用山间的石头盖起来的。阿伦戴尔的第一个王亲自参与了劳作，穿着麻布长衫，赤裸着双足把石砖抗在巨人般结实的肩膀上，用外乡话高喊着劳动号子。神庙建成的那天他跪在圣坛前请求神明给予他这个新近登基的王一点启示，“我的到来对这片土地是福是祸？”

半蒙着面的女祭司用他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祝福语，他能理解的单词有“顺其自然”以及“以民为重”。

“我不明白，”原就不是文化人的王不擅长猜哑谜，固执地坚持到，“请告诉我，我的神，我的国家会繁荣昌盛吗？”

“你的后代会得到来自神的指引，可是总会有代价。”女祭司突然用王的家乡话这么说道。在此之后，便是天机不可泄露。

神谕总是模糊又暧昧的，甚至有一些答非所问。出于对神明的尊敬，王没有提出质疑，因为他相信总有一天会亲眼看到答案。他猜错了，在执政十年之后他独自出海捕鱼，连人带船都迷失在北海的浪涛里，什么也没有给后人留下。就在同一天，他的小女儿出生了——在此之前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健康并且与他极其相似——小女儿拥有极浅的发色和瞳色，像天边的曙光，甚至让皇后误以为她胎里带了什么遗传病而惊慌失措，因为皇后和王都拥有树木一般褐色的发和漆黑的眼瞳。

后来事实证明这位以番红花来命名的小女儿与她的哥哥一样健康，并渐渐地显现出超越常人之处——她三岁那年冬天，对着皇家庭院里凋谢的最后一朵花哭泣，并伸出手去抚摸那朵花的花茎。奇迹般地，花的枝干上头重新冒出绿色的花苞，并且迅速地变色，绽放，吐露出稚嫩的花蕊。春天独独在她手心绽放。

从此，她走过的大地一片生机，农作物发了疯一样抽芽生长，绿色盘绕在每一座山头上，阿伦戴尔似乎拥有了永恒的春天。臣民们欢呼着她的名字，赞美她是丰饶与善良的盖亚母亲。

很显然，小女儿就是得到了神的指引的人。只有皇后忧心忡忡。因为她还记得当年的神谕，一切总有代价。

阿伦戴尔的冬天提前到来了，比以往更冷、更严酷、更漫长。严冬过去之后，播种与收货的季节也越来越短暂，农作物生长的越快，冬天就来得越快，所有的生物都在漫天的大雪与狂风低温中妥协了，枯萎了。包括小女儿本人，也在某一年的隆冬里死于一场不寻常的高烧。在她死后植物的生长与季节的更替都恢复了正常，阿伦戴尔的北山上的积雪却仿佛一个象征的烙印一般终年不化了。

痛苦万分的皇后独身一人来到神庙，亲吻圣坛上月亮与贞洁女神的双脚，恳求得到更多的帮助。

“神帮不了你们，”女祭司一板一眼地说，“你们必须自己帮助自己。”

神谕不会有错，只是理解会有偏差。皇后望着女祭司因常年饮用温泉水、咀嚼月桂叶子造成的瞳孔涣散迷离的双眼，默默地把这句神谕定为了祖训，与阿伦戴尔皇族的秘密一同流传了下去。

在此之后，几乎每百年间都会出现一两位得到了神的力量的族人，带来不知该说是祝福还是诅咒的后果，并且总会有王室成员失踪在这片神秘的北海上。

等到了年轻的艾尔莎女王登基的时候，关于阿伦戴尔家族内流传着魔法的血液的事情已经成为了传说。这是片古老又充满灵气的大陆，人们会相信地底下潜伏着的龙和宝藏，会相信能与鬼魂交流的通灵者，会相信不知在哪边的天宫里逗弄嘲笑着世间众生的神明，却不相信普通人会拥有神的力量。毕竟从没有人亲眼见过，而作成了朗朗上口的诗歌才得以被吟唱的传说总是三分夸大七分假。

人们说，在这块大陆的历史上，再也找不到另一个比阿伦戴尔更充满悲剧性的家族。这片土地富饶却也多灾多难，风暴与寒冷之神似乎长期地眷顾着这里。历代皇室里不乏优秀的统治者，却也不缺乏神秘的死亡和突如其来的悲剧。尤其是偶尔出现的拥有浅色头发和眼睛的王位继承人——这在阿伦戴尔皇室中是很突兀的——在位期间的历程都艰辛，且都短命。

传说初代的王也拥有一个满头白发，眼瞳清澈得像冰雪一样的女儿，她是月亮与贞洁的女神在酒神的诱骗下与阿伦戴尔的王**意外怀孕的产物，为了抹消这一存在愤怒的女神给这个家族降下了诅咒，寒冬像渔网一般覆盖在这片土地上长达三十年，直到女神自身在羞愧与耻辱下将自己化为了极地上空的光，永远躲藏在黑暗中。而诅咒却似乎永久地幸存了下来。

传说终归只是传说，没有人亲眼见过神的力量。人们只知道刚刚年满廿一岁的新任女王也不幸地拥有一头浅金色的长发，和一对南洋海面般浅蓝色的眼睛。像是要印证这不详的预兆一样，三年前她的父亲与母亲，上一任国王与皇后，在出使别国时死在了一场海难里，尸骨无存。向来子嗣单薄的阿伦戴尔皇室只剩下了十八岁的王储，以及年幼她三岁的妹妹安娜。

十五岁的小公主与她深居简出的姐姐不一样，继承了父亲的一头热情洋溢的红发，小麦色的肌肤上布满点点雀斑，毫无顾忌地暴露在艳阳和带着腥咸气的海风中。她赤裸着双脚在码头上奔跑，她叫得出渔夫手中每一条鱼的名字，她和首都的每一家面包店的面包师都是老相识，并且永远只吃甜食。

人人都爱小公主安娜。这当然也包括她的姐姐，即将登基的王储艾尔莎。

阿伦戴尔皇室一贯勤政节俭亲民，至少在首都范围内很少有人不知道皇室一家长什么样。艾尔莎女王在仍然身为第一王位继承人时就方方面面都堪称极其优秀，却几乎从不出现在皇宫之外。人们将其归结为王储天生体质柔弱，常年需要静养，不适宜外出。见过艾尔莎公主的人说她肤色苍白，沉默寡言且喜静不喜动，的确像是有贫血病症或是惧怕阳光。

艾尔莎女王登基大典的那一天全国的和外国的人民都挤到首都来，想要见一见这位浅色头发的新执政者。手握权杖头戴王冠的女人有着与前皇后极其相似的容貌与气质，却更加迷人与冰冷。她打开城堡大门邀请别国贵客参加舞会，却始终端正地垂着手站在一旁，不跳舞也不喝酒。

舞会结束后年轻的女王换上便服，秘密地来到了神庙。她祈求祭司为她祝福。

“你应该信任你自己，你会成为一个好女王。”祭司端着铜制烛台，俯下身来照亮了艾尔莎神情痛苦的面容。

“不，”这可怜的女人咬着嘴唇说到，“神不肯帮助我。神已经抛弃了我们。”

“神并没有抛弃你们。你们需要自己帮助自己。”

艾尔莎绝望地抬起头，眼中像有无数波涛起伏，滚烫的泪水在咽喉间灼烧。“我已经隐藏了太久。每一个像我这样的族人都是。这力量太强大了，我已经撑不下去了。”

艾尔莎有一个秘密。这是艾伦戴尔家族的秘密，他们齐心协力把神给予他们的光芒从人间抹去。

“为什么是我？”

“因为神要指引你。”

艾尔莎闭上眼，眼角溢出的泪珠接连从下颚滚落。“……至少，请告诉我，”她虔诚地跪着，几乎是匍匐着，在抽泣的喘息声中努力组织着语句，“我不会伤到我的妹妹。”

我亲爱的妹妹安娜。年轻的女王心里想。那天真烂漫的红头发小姑娘还被蒙在鼓里，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真希望她一辈子都能如此无忧无虑。 祭司轻轻地把手掌放在艾尔莎的前额。

“真爱会融化坚冰。”

这是什么意思？

女王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无可奉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