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一瓶冰水掉下,伸手取出販賣機並扭開瓶蓋,順了順放下的盤髮後稍微仰首,有紀總算在花了幾個零錢後補充到今晚的第一口水分。
「未醬…」食指指節抹去嘴角水痕,細框眼鏡下的黑眸輕微反射著機械燈光以及一抹說不出來的淡淡哀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隱瞞的……」輕嘆,卻無法改變事實,只能擁抱不久前被真相揭開的傷痕回到一旁用輪椅代步的未央身邊。
「雨宮阿姨?」看著推自己離開病房的年輕女子走回,感覺對方情緒上的低潮、未央不免輕聲呼喚,原先緊湊在眉間的皺痕也因為她的呼喚而舒展開來,「這是?」伸手接過一盒白色糖盒,冰冰的,似乎也是從販賣機買到的東西。
「這是白牛奶糖,你媽媽最喜歡的一種小點心。」蹲在小女孩面前,有紀一邊用英文溫柔解釋、一邊看著模樣和大門小時照片相像的未央,心裡不知怎麼地有種說不上的奇怪,但那樣的奇怪不是排斥,而是一種想好好保護照顧大門和未央的感覺,「還有叫我有紀姊姊,阿姨太老了,我還不想承認自己那麼老,懂嗎?」
「嗯,謝謝有紀姊姊。」看見對方嘴角彎起的輕柔笑容,和大門似曾相識的微笑弧度讓未央那雙明亮的眼瞬間黯淡幾分,纖瘦的小手也不自覺緊握手中的牛奶糖,「有紀姊姊真的是媽媽的妹妹嗎?」
「當然,是有血緣關係的妹妹…雖然只有一半,但還是有血緣關係的……」蹲在孩子面前好拉近與對方的關係,有紀並沒有對未央的質疑生氣,因為連她都懷疑未央是不是大門的孩子,如今孩子先開口,一直想不到方式詢問的有紀也能比較沒有顧慮地反問對方,「那…未央是未醬的親生女兒嗎?」
「我可以吃牛奶糖嗎?」
「還不行,回答完問題就可以。」沒打算讓孩子轉移話題,有紀輕輕壓下未央打開白牛奶糖盒的舉動,雖然當她在拒絕的同時,也想起晶叔說未央現在還不能進食複雜的食物等交代。
「什麼問題?」一臉無辜地看著牛奶糖被壓下,忽然垮下來的小臉彷彿要哭出來般惹人憐愛,但如果再認真細看那雙黑色眼眸,就會發現真正隱藏在深處的不安情緒。
「剛剛的問題。」
「剛剛有什麼問題嗎?」
「就…你是未醬的親生女兒嗎?」沒有先前的自然,第二次提問也頓時讓有紀感到些許不妥,語氣停頓,似乎是怕眼前孩子剛剛地反問是想迴避某些她不想談的事情,「還是跟姊姊說你父親是…」
「有紀姊姊喜歡我媽媽嗎?」再次避開話題,卻是刻意打斷有紀未完的話問了這個奇怪的問題,「有紀姊姊愛我媽媽嗎?」用了不同程度的字詞,略顯強烈的語氣聽來有些異常,這使有紀愣神,不知該怎麼回應未央的話。
她相信未央問的喜歡和愛是那種親人間的感情,屬於自然而然、毫無做作且不會被人質疑的喜愛,只是突然被人這麼一問,有紀也忽然不清楚自己的喜愛和未央的認知是否一樣。
而自己是否也真的如自己想的喜愛著姊姊呢?
──身體狀況如何?有任何不舒服嗎?
──她是誰?城之內的朋友嗎?
想起不久前所看到的畫面,當時的冷落難受和她們彼此間的互動依然讓有紀心裡不是滋味,即便她們並沒有特別要和她有所區隔、身分關係也可能不是她所想的那樣,但有紀很難不懷疑那時的語氣和眼神包含多少非朋友間有的感情。
畢竟,從她對大門的認識和觀察裡,幾乎不曾有這樣關係的人出現,就連晶叔也沒有那麼親密的表現,若說因為晶叔是男性而城之內是女性就又…
在想什麼呢…
…自己能有這個資格懷疑別人嗎?
打斷這個不理性的疑問,有紀多少知道心理的不甘是出自於被大門遺忘的感受,只是對於為了幫逝世母親隱瞞真相六年、而刻意疏離和姊姊感情的自己,又能如何抱怨目前不被在乎且不被記得的結果呢?
「嚓。」寂靜裡的促音,明顯是鐵製盒蓋式打火機點火的聲響引起有紀注意,往聲源看去,一名頭戴黑色針織帽的男子背靠在轉角的布告欄前,嘴角叼著隨時可以違規點燃的細長香菸,打火機則在左手點燃熄滅地反覆把玩著。
一名白袍短髮男醫生低頭從男子面前走過。
針織帽男子在醫生走過後緩緩睜開不知何時閉上的眼,一副沉思的黑色眼眸在第三次打開點火的瞬間向左移動,犀利地看了下繼續走遠的白袍男醫生,接著…
「嚓。」再次蓋上打火機的蓋子,然後和男醫生方向相反的走向走廊的另一邊,順手將根本沒點燃的香菸拿下唇邊、放入外套胸前口袋內,氣氛詭譎,直到目送針織帽男子離開視線範圍,有紀才忽然發現剛才神經短暫繃緊了幾秒。
「有紀姊姊我們回病房好嗎?」聲調一如方才溫婉,卻在意外碰拿白牛奶盒的纖細小手時察覺未央的身體在輕微顫抖、溫度也比剛才協助她坐上輪椅時還要低溫。
「嗯,我們回去了。」總覺有什麼不對勁,有紀再次回頭確定周遭沒有他人,便迅速走到輪椅後方、推著未央回她們七樓的病房,離開這個明明才晚上七點半,卻除了剛才的兩人和她們外就沒有別人來聚集的三樓交誼廳。
「叮。」電梯鈴響,出了電梯的走廊燈光和突然撲向她們的空調一樣給人毫無生氣的冰冷,只是更讓有紀在意的,是兩名穿著白袍卻站在病房門口鬼鬼祟祟地男醫生,警戒升高,右手下意識伸入口袋準備拿出什麼時,未央便忽然開口說話。
「怎麼了嗎,醫生?」
「唔嗯!」聽見後方的聲音,離未央較近醫生瞬間嚇到地撞向前方醫生。
「…未央?」撐住差點被撞跌倒的身子,加地一邊拍打突然撞過來的原、一邊站好後疑惑地看著輪椅後方自城之內和大門後少見的氣勢型美女,「這位是…你阿姨?」說完兩位醫生瞬間收到比昨日城之內還兇狠的眼刀。
──直到今天我才發現我根本不記得他們…不記得我的家人是誰了……
──是我忘了他們…不是他們忘了我…這樣的我…憑什麼要求他們找我呢……
就在那安靜的一秒裡,幾乎不曾聽過的哽咽忽然從病房傳來。
縱然聲音壓抑、情緒也彷彿害怕什麼似的收緊在那些顫抖的音色裡,外頭氣氛尷尬的四個人依舊能聽出這是誰的聲音,彼此互看,可能的吵吵鬧鬧也頓時沒了那個機會,只能再次讓安靜壟罩在空調明顯低溫的走廊。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當四人還在猶豫下一步要進房還是各自鳥獸散時,一個年輕男性的聲音又從加地和原的後方傳來,換加地被嚇到地向原跌過去,差點不偏不倚地朝撞到病房門、打斷裡面的聲音。
「謝謝。」眼看路被讓出,褐色短髮粗框眼鏡的男子也迅速從他們身邊通過,「糟糕。」察覺側背包包被輪椅手把勾住,正要經過未央和有紀身邊的男子忽然一個踉蹌朝有紀身上倒去。
「沒事吧?」反應機靈,有紀順勢用雙手頂著男子肩膀、避免被莫名男子餓虎撲羊的撲倒在地,只是當她以為會聽見抱歉或沒事等話時、左耳聽見的卻是一個富有女人魔性的呢喃細語。
──比起調查政府單位內尸位素餐的官員,打擊國際犯罪我想應該會更令人興奮?
──不過要跳到外事第三課,對於沒太多經驗的你似乎有點難度呢…
──你說是吧…真實職業為公安第四課的小貓咪,雨宮有紀…
「抱歉,謝謝你的協助。」送一抹賠罪的笑,男子也迅速將身體站起、朝電梯方向算來第二間病房走入,徒留有紀在那短暫接觸後腦袋當機似的看著他離開,彷彿在質疑剛才聽見的聲音真假虛實。
黑色瞳孔異常放大,心跳加速、呼吸頻率改變,有紀忽然覺得周圍的人都十分可疑。
生命特徵不再平穩,一聲警告在第二個祕密被揭發的同時發出壓抑的低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