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丟入。
原先佔領桌子部分空位的便當垃圾就這麼進了走廊底的垃圾分類區,蓋上蓋子,短暫出現於生命中的物件再次迅速消失於她的人生裡。
不似以往常見的白袍掛身,些許滴水的髮尾和微紅微醺的臉龐看得出拿垃圾出來倒的城之內剛結束盥洗不久,身上衣物輕便單薄,沒打算在外逗留太久的城之內同樣快步走回房間、還給走廊來時就有的冷清空蕩。
「喀。」關上房門,不大不小的聲音讓人知道她回來了,但就像一家人在家生活的情況,病房內的三個人並沒有因為城之內進門而看向她,仍是各做各的反應一時間讓城之內有種說不上的奇怪和微妙的自在。
搖搖頭,不打算深入思考這種情緒背後的成因,還沒想好接下來該和大門該保持什麼關係與互動的城之內,便先到病床對面的木製矮桌旁,一邊整理另一個裝著自己換洗衣物和用品的行李袋,一邊整理自己的心情和思緒。
然後,她摸到了那件特地拿來的棉質衣服。
眉梢微蹙,不是對於這件衣服的出現疑惑,而是困擾此刻的時間點那麼不剛好。
城之內並沒有忘記她拿衣服來的原因,她只是沒想到回到病房當下會遇上那些意料外的事情,面對房內好不容易有的平靜,城之內反而不知道要怎麼把東西交給一旁看書的晶叔,不知道怎麼讓大門不覺奇怪地請晶叔將這件衣服送去實驗室檢驗。
不說這件染有血跡的衣服並沒有特別保存、送去檢驗是否能用都還是一回事,在這個所有人都直覺那個人是大門未知子的情況下,再次提起身份確認這件事難免會給失憶的當事人心理上的不舒服。
──是我忘了他們…不是他們忘了我…
不久前咽語呢喃的悲傷,依舊在城之內心中左右牽引著她的情緒。
城之內沒有失憶過,所以她沒辦法知道那種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無法自己掌控的世界有多麼可怕,也不能理解一直處於不安的自己總算找到尋找很久的溫度時,臉上的安心微笑有多麼難得不易。
就算那時城之內已經放棄那些自己設下的界線距離,緊緊地擁抱著在她人生中消失四年的大門未知子,她依舊只是抱著,並不能給予對方更多。
她和晶叔不一樣,並沒有真正和大門生活過好幾年的人生、如此知悉大門發生過的大小事,她也不像有紀,在血緣上和大門有無法切斷的關係,認真說起來,她就只是大門的在醫院手術室裡的搭檔和同事。
在大門失蹤前,她不曾好好擁抱過一次大門,不曾認真和對方牽過一次手,一起好好過一個只屬於她們兩個的事情或經歷,所以當她為了停止大門的脆弱而緊擁著她時,說真的,除了感受到她略低的體溫外,城之內還是不知道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大門未知子。
過去的自己拒絕了那些可以擁有的機會、阻止了那些可以更加認識大門的可能,如今還能站在這裡,能讓她真正的家人有紀自動放棄煩惱留宿過夜卻床位不夠的問題,只給一句“明天還會再來”便離開這裡的原因,不外乎就是現在的大門只記得她且信任著她。
然而,自己卻拿著一件衣服在這個就算輕聲細語都會被仔細聆聽的當下,告訴晶叔說她想證明這個人是不是大門未知子,卻不是懷疑她的身份而是想要藉此拯救她,別說大門,就連城之內本人也不相信這樣的鬼話。
而且,要是他們這麼多檢體都無法確認她是不是大門未知子。
又或者說,他們的證明是告訴他們她不是大門未知子。
那城之內要怎麼解讀那顆只對大門才有異常狀況的心跳,在這兩天都不受控制的為她增減變速的原因?
怎麼解讀病床上的女人希望她成為她家人背後的理由呢?
她是她生命中最沒有太多接觸與關係的人,最沒有資格或證據去質疑她是大門未知子的人,卻是此刻佔據她心中份量最多、最希望自己能陪在她身邊的人。
如果這時城之內連這樣小細節都不去注意,忽略此刻脆弱的大門真正所需的保護,那麼她又有什麼身份和自覺去照顧失憶的大門呢?
城之內很難明說現在的心情,也很難說現在的她多希望一切事情就到這裡就好,不要再有其他可怕的事情發生,還給她和大門消失的四年時光、平平淡淡地用一般傻白甜的愛情喜劇去重新認識彼此,不快也不慢地去學會所謂的家人是怎麼樣的關係和互動。
如果能這樣就好……
「城之內。」忽地,大門的聲音再次輕易穿過思緒築起的混亂屏障,語氣溫柔地呼喚她,轉身查看,映入眼裡的嘴角弧度不知怎麼地讓城之內感覺安心不少,「你能來幫我一下嗎?」
「怎麼……」
「噓。」馬上比出手勢要城之內噤聲,接著在指了指坐在客床上的晶叔,仔細一看,拿書的雙手已經放在腿上、自然張開,看書用的老花眼鏡下的眼也在不知何時靜靜闔上,仍是規律起伏的胸口看得出是一般的生理現象。
晶叔睡著了。
「坐著不好睡,能幫個忙嗎?」幾乎沒有聲音的嘴型,在明白背後原因的當下清楚地傳入城之內耳裡,原先還在煩惱未送的檢體和加強身份證明的問題,都在這聲體貼裡暫時放到腦後,因為在眼神交會的那一刻,不需多餘言語或問題驗證,城之內也和晶叔一樣有種對方就是大門未知子的直覺。
放下衣服,城之內輕聲喚起晶叔並協助意識迷茫的他躺下休息後,今晚依舊準備坐椅子趴睡床邊的她,再次因為大門的請求、取消夜深人靜時研究不明資料的打算,而是輕輕擁著同樣睡去的未央渡過今晚。
──如果可以的話,今晚能請你躺在未央身邊睡嗎?如果沒人陪睡,她很容易被惡夢嚇醒……
真的是未央容易做惡夢?
還是為了讓她上床休息所以才這樣說?
城之內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刺客不想質疑大門的任何一句話,只想簡單的接受從以前就有的直覺式體貼和關心。
「喀。」房門上鎖,避免昨晚的事情再度發生,好讓忙碌兩日的人今晚可以安心睡上一晚。
夜色漸濃,適合熟睡的環境剛醞釀起來,忽然亮起的手機螢幕以及來訊的鈴聲不免讓闔眼的人再次睜開雙眼,無法伸手勾到,只好再從還未暖和的被窩中下床。
『Need not know.』
一句話,瞬間驅散原有的睡意,幾秒後消失的秘密訊息,在螢幕忽然暗去的那秒帶走她原有的冷靜。
冷汗滑過後頸,對於這個好不容易等到的答案,有紀頓時對走廊上刻意跌到她身上的人感到恐懼,這是她第一次收到前輩如此嚴肅的回應,甚至想起其他前輩說過“看見這話就不要追問”的警告,否則比起工作不保這點小事,一個沒注意可能就將性命賠了出去。
但,那是她姊姊。
她可不願輕易接受這樣的結果。
思了幾秒,考慮要用什麼方式讓回訊的前輩說出她要的答案後,雙手再度飛快地按下按鍵、送出訊息,然後……
「叩叩叩。」禮貌性的三下門響,過於剛好地在訊息送出的後幾秒傳來,看了下手機,十一點五分,客房服務結束很久的時間。
心跳在透過貓眼看見外頭人那刻停了一拍。
生命特徵不穩,卻在衝過界線前被理智壓下警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