犧牲與救贖 - 27. 奏賽
那名現在沉睡於賽蓮娜右臂之中的少女、那名擁有不堪回首的過去的少女,在這一晚勾起賽蓮娜一直想要忘記的曾經。賽蓮娜以為自己可以忘記,至少不會再想起來,可是在夜幕降臨之際,她仍然沉淪於痛苦的夢境。
年少的女孩兒坐在寬大的書桌後面翻閱各類魔法書籍,身邊是負責教導和解答的傳教士。女孩兒聰明的頭腦足夠讓她將書中知識一一吸收,出眾的天分足以讓她完美駕馭這些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或許陌生的力量。她是聰穎的,擁有讓人欣羨的絕佳天賦,女孩兒對此非常清楚。然而這份惹來他人關注和讚歎的天分卻成為女孩兒最厭惡的東西。
她寧願像姐姐一樣平凡,用努力來彌補自身缺失。因為沒有多少人知道她在被帶入這個地方之後遭遇了什麼樣的對待,那是讓她恨到極致、最後變得麻木的經歷。
當深沉的夜幕籠罩下來,學習一天的女孩兒嬌柔纖瘦的身體下意識微顫。她用含笑的眼神目送傳教士謙卑的躬身離開,然後在鐵門關閉並且啰嗦的那一刹那神經質的從椅子上面跳下來,如同過街的老鼠一樣緊貼著光線不及的陰暗牆角溜到堆滿了書籍的角落、在書堆之中蜷縮了起來。
房間的油燈已經熄滅了,唯有一點月光的房間之中響起來一絲呢喃。
『…姐姐,我好想回家。』
女孩兒恐懼著夜晚降臨,更不願意在這個時候看見那扇緊閉的鐵門打開。可是她太聰明,理智的頭腦告訴她這是不可能的事情,無論是她想要回去姐姐身邊的小心願、還是不要再有人進來的奢望。
當窗外的月亮升入半空,蜷縮於角落書堆裡面的女孩兒的神經繃緊,她又聽見外面傳來開鎖的聲音了,還有微弱的昏黃亮光透過鐵門的小窗和縫隙照入冰冷黑暗的小小房間。
果然來了。
女孩兒絲毫不意外外面的動靜。她其實想要哭泣,想要用眼淚來表達自己內心的恐懼和怨恨,可是事實上她沒有這麼做。她在鐵門快要打開之前將書堆旁邊的油燈點燃了,之後用微顫的雙手隨手拿起來一本魔法書籍,就著不怎麼明亮的燈火看起來。
一如過去的每一個夜晚。
鐵門開啟,拿著油燈進來的是白天負責教導女孩兒的其中一名傳教士。他身披漆黑長袍,一步一步走到女孩兒面前,逐漸接近的燈火將女孩兒的面容映照得格外清晰。
她在微笑,淡淡柔柔的,擁有充分的優雅和端莊,未來必然會是一名魅力十足的女性呢。
咕…
吞咽口水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中特別明顯,女孩兒因為這個聲音而微微捏緊了拿著書籍的手。真噁心。在傳教士看不見的位置,女孩兒的手指在書籍的外殼上面寫著,可是臉上仍然挂著不變的微笑。
傳教士望了女孩兒片刻,之後將手中油燈放下來,彎腰將嬌小的女孩兒抱在了自己懷中…
黏膩汗漬、沉重的喘息、以及帶有酸腥氣息的噁心液體,這些全部是女孩兒在每一個夜晚必須接觸的,除此之外還有必經的撕裂疼痛。每一夜、每一夜如同噩夢纏繞著她。
姐姐,救救我。
當光裸身體的傳教士將髒汙體液射入她的身體時,女孩兒收緊了指尖,在男人肩背處留下抓痕的同時還在心中不停祈求、向聽不見自己聲音的唯一血親祈禱請求。
姐姐,真的好疼,救救我。
睜開帶淚的眼睛,視線所及仍然只有昏黃的火光和男人貪婪的笑容。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女孩兒明白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所謂的「救贖」。如果有,為何沒有拯救她?
賽蓮娜從噩夢之中醒過來。沉悶急促的呼吸在耳邊迴蕩,讓冷汗所濡濕的髮絲貼在額前和臉頰,幽幽冷風襲來,向來體弱的她不禁微微打起寒顫。但是沒有等她裹緊身上的白色長袍,一件殘餘血腥氣息的厚重漆黑披風壓在她的身上、為她擋去深夜的幽冷寒風。
然後是一雙手臂,小心又不怎麼溫柔的將賽蓮娜抱起來,把嬌小的她直接塞進懷中牢牢的抱住。
漸漸,迴蕩在賽蓮娜耳邊的不再是她自己的喘息,而是一陣陣刻意壓抑的悶哼低吟,連將她緊緊抱住的懷抱好像都在不住顫抖。
「真要命,怎麼這個時候做噩夢…」
死神的抱怨聽來頗為艱難和辛苦,賽蓮娜完全清醒過來的大腦瞬間反應過來,她的同行人恐怕…
賽蓮娜猜想同伴一定非常痛苦吧。被扼制的呻吟、死死緊繃的肌肉、還有手指摳抓身後樹幹發出來的詭異聲響,意識清醒的賽蓮娜聽得一清二楚。然而同伴始終沒有鬆開自己的懷抱,人體的溫度熨燙得賽蓮娜莫名想要哭泣。
亦敵亦友的同行之人,在她最脆弱的時候提供了一個在過去求而不得的懷抱。
死神的痛苦哀鳴越發清晰,來自於魔法的代價將她折磨得意識不再清楚。當她痛得即將發狂之際,淺淡柔和的銀藍光芒在眼前閃現,冷汗淋漓的死神轉動著模糊的視線望過去,看見的是那位天賦異稟的魔法師一貫的微笑。
「妳…」
「噓…」
格林的女魔法師笑得輕淺,她將食指豎起來擋在唇邊,做了噤聲的動作,然後讓同伴慢慢躺下來,死神的蓬鬆散亂的紅髮在地上散開的瞬間像極了一灘暗紅血蹟。
「乖,睡吧。」
賽蓮娜哄著,展現難得一見的極致溫柔。
是的,睡吧,睡醒了就不會再痛。賽蓮娜的指尖撥弄纏繞同行人的紅髮,幽深的翠碧眼眸之中暈染著一片溫柔。
安撫人心和舒緩疼痛的魔法開始起作用,經受折磨的死神逐漸放鬆下來、最後閉上了眼睛。安靜沉睡的她像極了孩童,就連醜陋猙獰的面容在這一刻也好像不再那麼恐怖難看。
賽蓮娜撫著她的頭髮微笑,一直在微笑,微弱的嘆息伴隨夜風消失不見。
「——姐姐,妳救了那麼多的人、卻沒能救我。她殺了那麼多人,卻將唯一的救贖留給我。妳說這算不算命運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