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men513407453 于 2017-5-21 00:18 编辑
九、
“海未,你最近在做什么?”
海未看向绘里,却发现对方一直注视着自己,四目相接的一瞬,海未慌忙避开对方的直慑人心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海未就没有想过在这次的事上寻求绘里的帮助。她的直觉一直告诉自己,绘里不但不会支持,或许还会激烈地反对自己的决定。
“在忙一些生意的收尾工作,这些时外面世道乱,我就亲自盯着了。”海未装作无意地低头,捋平袖子上的皱褶。
绘里双手一撑站起身来走到海未身边,抬起右手想向海未的左臂拍去,却在快要接触时被海未抓住了手腕——因为自己的动作,她的表情立即闪过一丝动摇。
“收尾为什么会受伤?”绘里转转手腕,从海未的禁锢中抽出手来。
“嗯……道馆和他们做练习的时候不小心擦着了,你知道的,我对左方的攻击一直不太应付得来。”海未感觉自己的背后好像已经要渗出汗了,再继续下去这样的对话,只会让谎话变得越来越多——还是说,她已经看出来自己在撒谎了?
绘里并不打算放过海未,又进一步凑上前“你们对练,不用竹刀改用真刀了?”一向以微笑示己的混血发小,忽然面无表情地逼近,海未这才发现,她双眸一旦满是严肃认真,有多让自己紧张。
就在她的呼吸近到仿佛要拂过自己的脸颊时,她又忽然向后退去,转身背对着自己“本来现在外面就有些乱,你还是保护好自己别受伤了。”听到如同以往的关切,海未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即使背对着海未,绘里也听到了那声细微的松气声,一时脸上失望的表情更甚,刚想作罢的逼问又不平地被激起。
“今川家的船,前夜不知道被哪儿来的人劫了,货都被断了不说,船员一个没剩,这事儿你知道吗?”
“嗯……今川树敌那么多,多行不义必自毙,这种事,再发生多点也不奇怪……不是吗?”绘里看到海未终于抬起头来,冲着自己慢慢挑起嘴角,有些难以捉摸的深意。这表情引得绘里呼吸一滞,喉头一阵阵发紧——不过她的表情与回答也算是一种“知情”的默认了。看来她终究还是选择了动手啊,那么,剩下的那些呢?也是她做的吗?
“那清河家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吧?”绘里略移开视线,却又用余光关注着她的变化。“那胖子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时候被人下毒弄死了,不出三日,散布在各地的一些散兵、心腹也被清了个干净。剩下的门徒,走的走散的散。好歹也算一方小势力,说垮就垮了。”
绘里提到“清河”二字时,海未就飞快地转动起了脑筋。清河与今川不同,对今川下手,是因为新仇旧恨都有,可清河……
该说知道这件事?还是没听说这件事?承认是自己做的?或是继续装傻?今天绘里突然出现在这里,一定是事先知道了自己的日程安排,那么她的这些发问,还会是巧合吗……?
如果她都知道了,那么刚刚自己撒的那些谎,会让她生气吗……
“清河接受了幕府提供的军备,大概是被倒幕派盯上了吧。”
“所以”绘里又走回海未身边,已是紧皱着眉头,双眼中闪烁着不知道代表什么情绪的光芒。“你,就要站在倒幕派那边了吗?下一个倒台的,是不是清河幕后的势力,那个毁了西木野家的上野藩主呢?!”
海未被绘里的气势逼得退了两步,她努力稳住自己的呼吸——绘里生气了,看来她全部都知道了,但一瞬间闪过海未脑海的却不是如何平复绘里的心情,而是,既然绘里已经知道了,会不会自己的动作也暴露在别人的监察下了?
绘里看到海未并没有接话或是来抚慰自己的情绪,而是眼神一个恍惚,面色略显凝重,似乎在思考别的事,当即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你不必担心,我知道这些事,只是基于我对你和你行踪以及据点的了解,和一些大胆的猜测,并不是得到了切实的消息。可是你的表情是不是已经把你出卖了,'倒幕派'的园田大人?”
海未低下头放弃了挣扎“我还不打算公开站在倒幕派那边,那太冒险。”
就算猜到了这个事实,绘里仍忍不住紧紧攥住了拳头“怎么?一边为了得到倒幕派的力量有恰当的借口除掉上野,一边又担心幕府的势力设伏伤害你的'府邸中人'?其实说白了,你一切的行为,都是为了那一个人,是吗?”
海未别开头,不置可否。她不知道绘里为什么一直对真姬抱有那么大的敌意,为了尽量不惹绘里生气,自己已经努力避开一切可能让绘里得知自己行为和目的的机会了,现在却仍被问到头上,是不是从她说第一句话时就该缄口的?
海未沉默不语,却像有浇了柠檬汁的利刃扎在绘里胸口,又酸又痛。“值得吗,海未?”绘里试图从海未的表情里寻觅到一丝动摇,却只能看到她的决绝。“值得吗?为了她,冒这么大的风险?明明这时候,我们完全可以成为投机势力,见风使舵,你却要去站队,甚至亲自上场?”见海未不为所动,绘里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无力袭击着自己。
“如果我猜的没错,上野应该已经察觉到了。还有你‘清扫’时,我想也并没有做的万无一失,但凡有活口落在对方手上,你的处境就危险了知道吗?”
“要知道你父亲交给你园田家,不是要你仗着这点势力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承担这样的风险,消耗你们的实力的!”
海未轻皱起眉头,开口道:“第一,我从没说过我这么做是为了谁,我做这些……就是,为了我自己。”海未目视绘里,不怒亦不急,只是平淡地开口。“现在外面世道如此,我作为一方之主,多少也该做些什么,若这种情况下人人自危,再让外人搅了国内浑水,最后伤害的只会是国民自己。”
借口!绘里当即下意识地在脑中暴喊出来,似乎就要被冲动控制。
“第二,真姬她也不是不相干的女人,不管是谁,只要进了园田家的门,成了我园田家的一份子,我作为园田家的家主,就该为他们负责。”
海未满眼都是不解“绘里,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喜欢真姬呢?你们对我都同样重要,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之间有什么莫名的仇怨,你如果有什么疙瘩,说出来,告诉我,好吗?”
绘里觉得自己要被海未的话噎死。这样清澈的眼神,她是真的不懂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吗?还是只是看不懂自己对她的心情?是在装傻?还是真的傻?又或者除了真姬,她已经无法再看见别人?
“对于她都同样重要”,所以西木野真姬在她心中的地位是不是马上就能取代自己了?
海未望了望日头,估摸着时间也不早了,走近绘里,手抚上绘里的肩,真挚地开口:“对不起,绘里,我只是不希望你生气,所以没有告诉你我的行动。你也看到了,我做的这些也确实有风险,我不想把你卷进去。接下来还有点事没处理完,我稍晚些会回宅子,我们,晚点再聊?”
海未离开了驿馆,而绘里只能望着她的背影慢慢走远,这是20多年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离自己的青梅竹马那么远。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她的性格,说好听了是坚韧,过余了,就成了固执,她想做的事,一旦下定决心,“旁人”绝对阻止不了。只是不同的是,之前自己仍在她的世界里,她的一举一动,每个决定,至少自己可以参与其中,或是从旁建议,这次却生生感到自己被排开在外。哪怕是明白自己已经知晓了她的计划,她也没有流露出半点要考虑自己想法的意图。
自己这是也成了“旁人”了吗?
绘里很不甘心。她冷着脸向海未的家宅行进,或许是因为牙关的紧咬,好像额头的血管跳动的也更厉害了一些。她低头脱下白手套,注视着自己的双掌,伸平又攥紧,随即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脸颊,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她很清楚,或许比不甘心更令自己头脑发热的,是嫉妒。
此刻的自己,嫉妒又后悔——如果自己当初勇敢地表白自己的心意,那么现在海未奋不顾身的对象大概就是自己了吧……?
可是……真的会这样吗?绘里忍不住问自己。
啊啊……西木野真姬,这个女人的出现,甚至让自己的自信也被消磨了。
站在园田宅外,绘里惊觉,宅子的墙,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漆过了。围栏以前有这么高的吗?是自己了解海未不够多,还是,真的是自己关心太少?
这些年,从预备继承人到正式继承家业,说是一直陪着海未,自己又何尝不是依赖着海未,试图从她身上寻求共鸣与依靠呢?索取的太多,是自己忘了注视彼此之间的距离了吗?一直以来用自己的方式喜欢着她,这样的自己,一定是太过自我了吧……
“我这个‘姐姐’,未免也太失职了……”绘里轻车熟路地到了里间的会客室,深深叹了一口气,一边喃喃自责着,一边揉着太阳穴坐了下来。这里离海未的书房很近,以前海未也在的时候,两人经常一起在书房天南海北的闲话,但今天海未不在,而自己又心存着一丝别扭,还是不要擅自进书房了。
正想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片刻,却忽然听到隔壁书房传来乐声——它的主人不在,那是谁擅入海未的私人空间?
绘里隐隐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在推门看到真姬的背影时,绘里的心还是忍不住抽了一下。
强烈的不平混合着失落将她包围,甚至好像耳廓里也响起了嗡鸣声。复杂的感情冲撞着绘里的血管。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海未的私人房间。”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真姬一跳,手指微颤带出一串杂乱的音符。但她随即反应过来不速之客是谁——不过,或许在对方眼里,自己才是那个“不速之客”。
真姬对于应付绘里感到疲倦。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她如此不满,是贵族出身对没落阶级的嫌恶吗?但自己始终相信海未的选择,既然绘里是海未看重的人,她一定不会是个恶劣的人。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两人的冲突大概只有在第一次见面时自己因嫉妒而对海未的冲撞了吧……这么看来,似乎真的是自己的不对,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针对自己至今吧。
其中若有隐情,那会是什么……?
绘里走近真姬,得以好好看清真姬刚刚在演奏的乐器——这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它看起来精致又昂贵,是,海未送给她独享的……吗?
绘里用力抿了抿嘴唇,嘴角忽然扯出一个笑来“不得不说,你真的很厉害。”
“?”真姬本想绕开绘里返回自己的房间,却因为她的逼近只得困在琴凳上,听到她这样的开头,不知为何,一种不安正逐渐包围自己。
“请问你这是何出此言?除了上次略有失礼,我应该并没有再做过什么让绚濑小姐不悦的事了吧。”
“你确实没有做什么让我不悦的事。”真姬话说出口,绘里也是一愣,自己似乎真的没有一直谴责她的理由,可是……这种不甘心,真的快要挣脱理智的牢笼了。
“我只是为海未不值。”
真姬的眉头皱了起来,双手也微微攥起——这些东西她自己心里当然也有数,否则自己为何从一开始就压抑自己的本心,从不敢回应海未分毫?而现在你只是轻松一句“不值”,就把我的忍耐都否认了?你又知道些什么呢?
真姬愤然起身想离开,却被绘里狠狠抓住手腕,她用了很大的力气,让真姬吃痛的“嘶”出声来。
“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对海未该什么不该做什么,也无需你来指点!”
手上用力的同时,绘里的牙关也紧咬着“你是不是,一定要逼得她为你抛家弃业,然后你们两人才好双宿双飞?!反正我看这园田家的势力也撑不了几日了!你是不是已经迫不及待要引诱她与你远走高飞了?”
真姬试图挣脱禁锢的手停了下来,甚至顾不上对方话语里刺耳的用词“什么意思……抛家弃业?”
“我不了解也不关心你们家当初闯了什么祸才惹上了上野家,但现在既然海未为了帮你根除后患意图对上野家下手,那就绝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绘里手上发力,把原本站起身想离开的真姬推到墙边,低头无法克制地吼出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上野可不是寻常地痞,说除掉就可以除掉的,若是海未真的要做些什么,将要承担怎样未知的后果,这些你都明白吗?!”
信息量太过大,真姬只能睁大眼睛呆愣地瞪着地面,脸一点点失去血色。
“真想知道,你到底是有多好,才能让她对你如此!”
海未刚一踏进大门,管家就迎了上来,只是说出“绚濑小姐和西木野小姐都在书房”这句话,海未就知道事情大概不妙了,最重要的是,绘里已经知道了现在自己在做的事,她会不会不小心透露给真姬?
然而当海未推开书房门时,看到的却是被抵在墙上呆愣的真姬,和正压制着她的绘里。
“真姬!”海未冲上前发力分开二人,终于摆脱了绘里的钳制与压迫,真姬手贴着墙壁,倚靠在了墙上。她不敢抬头看海未,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问,却一个都问不出口,只能把目光落在她抓着自己手腕的手上。
“绘里,你在干什么?”原本听到海未冲过来第一个喊出的是真姬的名字时,绘里的心就凉了半截,现在看到自己最在意的人,此刻却挡在另一个人的身前,站在了自己对立的那边,看着海未深皱的眉,绘里忽然咧嘴笑了。
“我在做什么?我没做什么啊,就是告诉了她你正在做什么而已,这很见不得人吗?”
海未紧闭上了双眼,抓着真姬的手也一瞬间有了丝颤抖,随即又睁开眼难过又不解地看着好友“绘里,你真的……过分了!你明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呢?”
过分?你竟然会觉得我……过分?绘里的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因为这两个字突然就绷断了——
“我为什么这样你现在还不明白?!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跟你相识这么多年,我不信你一点都感觉不到!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敌不过这样一个莫名其妙闯入你世界才跟你相处不足一年的人吗?!”
真姬的视线里,清楚地看到海未在听到这句话时缓缓松开的手,看到她微微迈出的半个步子,也听到从自己低着的头的上方传来的,她微颤的嗓音——
“……什么?”
真姬没能听到后续,她只听到飞奔着远离的脚步声,和追赶上去的那抹蓝色的背影。
真姬贴着墙慢慢滑坐下来。
西木野真姬,现在,你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