お狸さまのお戯れ（四）

“想要去哪里走走吗？”

既然传言是真的，那么如怪谈所说，一天后所有人与此相关的记忆都会被抹去也是真的吧。出于这一层考虑，千鸟向二十八岁的艾莉卡提出，是否需要带她去看望某些人。

没想到，这个以捉弄熟人为乐趣的家伙居然没有接受。

“我倒是更珍惜能和小千鸟相处的时光呢。”她笑着回答，并心满意足的看到了千鸟瞬间红透的双颊。

“笨蛋……”

对不起，亲爱的考崎女士，这个时期的您真是太可爱了。

在心底毫无诚意地向恋人道歉，八重垣女士明知故撩的行为却没有丝毫收敛。“毕竟，这么可爱的孩子再过十几个小时就看不到了。”叹息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

不过细心的她随后就想到了别的事情。

“现在是芭蕾发表会之前吧？不需要去上课或者练舞吗？”

就是不知道，自己换上制服还能不能装扮出十四岁的模样，总不能让对方配合自己在宿舍待整天。艾莉卡还在慎重思考这个问题，身体却忽然腾空，被人抱到了床上。

“……喂！”

“没关系，今天是休息日。”千鸟脸上的红晕尚未消退，但表情已经恢复平常的冷淡，“来吧，我带你出去散散步。”

不妙。

若不是多年共同生活，以致于对考崎女士的优秀演技了如指掌，恐怕艾莉卡还真看不出她平静语气下掩藏的窃喜。毕竟还是青涩的少女时期，演技破绽太多。虽然这么想……但艾莉卡也不得不承认，此时的危机自己无力应对。

哪怕再过十四年也不是千鸟的对手。而且是精神和物理双重意义上。

“喂……你的目的不会是想看我制服吧？”

“你在偷笑？就是在偷笑吧！报复刚才我捉弄你？对毫无反抗之力的残疾人你忍心吗？！”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没想到你会选择这个地方。

尽量避开小路上的坎坷不平，千鸟推着轮椅来到树下，第一句话就是对艾莉卡所选的地点表达意外之情。

艾莉卡没有马上回答，目光落在不远处，挖出来还不久的新鲜土壤与周围的杂草丛生有着明显区别。“你又来换了新花？”

千鸟愣了愣，用别过头的沉默代替肯定。

“是啊，”某些回忆让艾莉卡的语气也变得分外柔软，“你就是这样的人呢。”

刚才被强行换装的不满早已抛到脑后，她盯了好一会儿那个小土包，视线转向千鸟的侧颜。“来握个手吧？”

千鸟惊讶的回头，迟疑的注意到艾莉卡伸出的是左手。

“我相信你之前所说的话了。”

“之前？”

美少女原本就是赏心悦目的风景，而美少女突然绽放的灿烂笑容，就连早已习惯的艾莉卡也垂下眼帘，有些不敢直视这份格外的美丽。

“虽然……虽然艾莉卡的语气很真实，但用词那么暧昧，什么「我们会很好」「彼此陪伴」……”

但是现在的艾莉卡怎么看都更喜欢老师，就不敢往某个方面去想呢。

千鸟是笑着说的，艾莉卡却不由得打个寒颤。明明是那个小混蛋的错，却让自己来遭罪。她在内心埋怨这个时空的自己。

就在此时，手心一热，大腿上也感受到分明的重量与热度。

“呐，能给我多讲讲吗？我们……你们的事情。”

半跪在轮椅前的少女浅笑嫣然，藏不住神情中的好奇与羞涩。连艾莉卡也被传染了一丝害羞的笑意，唇角弯成同样温柔的弧度。相握的左手有些汗湿，但她并不想放开。

“好啊，你想听什么？”

这个故事很短。

短到可以概括成「两个人在一起渡过了十四年」。但应千鸟的请求讲述一些日常的小故事，却发现随口的列举都充满乐趣。

或许，讲故事的人比倾听的人更加感动。

看着千鸟喜悦的神情，艾莉卡一边整理思绪，一边不由自主如此想到。那些重新整理的一件件日常琐事，原来在自己心底隐藏着更多的意义。

“艾莉卡现在是职业作家吗？很想读读看你写的小说呢。”

千鸟有些遗憾，但又随即释然。

“啊，你完全不用遗憾，现在我的每一部作品，那家伙都是第一个读者。”

不出所料看到千鸟亮晶晶的眼神，艾莉卡忍不住咳了一声，然而被惊醒的某人，丝毫没有收回炽热眼神的打算。“说起来，艾莉卡为什么会想要成为作家？还记得之前朗读剧写剧本，你都是推白羽同学去顶锅的。”还顺便坑了自己。

没有说出的后半句，艾莉卡也能轻易猜到，有那么一点恼羞成怒。

“嘛，我的腿脚不灵便你也知道，作家相对来说工作时间和地点的自由度很高。”于是她随便搪塞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合理的原因。

千鸟大约也看出她的敷衍，略有些不满。但并未再追问。一时间陷入沉默。

炎夏的日光透过树影稀疏洒落，被消解了大部分暑气，林中的习习凉风更带来新鲜的青草气息。在这样惬意的环境下，气氛倒不至于尴尬，两人不约而同望向那个被换上新鲜野花的小土包。

“自己喜欢是一个方面，但我承认，也有千鸟的原因。”

“我？”

也曾经和某位前辈开玩笑说过想成为律师，但那时候的自己还没有明确的未来规划。艾莉卡注视了片刻交握的左手，温柔而疼痛的回忆在心底牵扯。

“当初某个傻瓜想要了解我，为了能有更多的共同话题，结果她真的爱上了看书。”

就像后来想要同样回应对方的自己。

即使无力的双腿永远不可能真正理解舞蹈和表演的感受，但还有其它进一步靠近舞台的领域。

从业余编舞到业余摄影再到剧作家，意外发现自己在创作故事上的才能，最终她选择了这份高自由度的工作。另一方面也可以在行程上配合千鸟，保证能有更多的时光相伴。

或许正因为对方不是相伴多年的恋人，艾莉卡才难得如此率直的吐露心意。

“真好啊。”

大概维持半跪太久双腿发麻，千鸟站起身，毫无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羡慕之情。“虽然之前我就说过，但现在简直要嫉妒自己了。”

这意外的可爱反应，让艾莉卡想笑。但对方的下一句话，她没能笑出声。

“能被这样的重视和着想……真的非常羡慕。”

啊啊，怎么忘了这家伙此时的境况呢。

说自己「完全实用主义」的千鸟，却比谁都期待被喜欢的人肯定和关注。那个期待的范围里，最初是父母，而在这个时期，又多了一个八重垣艾莉卡。就像曾经认为「人生就是打发时间」的艾莉卡，自己划出与所有人的界限，不过是害怕最终成为负担与埋怨，其实内心无比渴望能彼此包容理解的对象。

“你们……我们在一起那么久，就像家人一样呢。”

千鸟语带羡慕的一句话，艾莉卡却仿佛脑中被重重的锤了一下。某些珍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出。她张了张嘴，又收回即将出口的话。

不行，应该是更加认真的回答。就像那时候的自己，意识到必须让千鸟知道除了父母，还有人如此的牵挂着她。

不，也不应该是那个连明确的喜欢都说不出口、只能用狡猾的方式表达、不坦率的自己。

“不是，我们不仅仅是家人而已。”

『艾莉卡，你是我的——』

就像你，在这之后不久，曾经给予我比家人更加惊喜的答案。

艾莉卡注视着眼前与遥远记忆中重叠的少女，一阵恍惚。对方似乎察觉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神情也跟着变得紧张。她不由得苦笑，再一次从心底向真正的恋人道歉。

对不起，这份由于时光沉淀而格外郑重的告白，我也只有勇气对曾经的你说。

“千鸟，你是我的——”

无法分割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