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总之……”
“姐,对不起!”
将已经被濡湿的衣裙交给妖精们,迈进容纳了两位舰娘后已经有点拥挤的深度护理槽里。
还没坐稳,迎面而来的就是瑞鹤皱着眉头,十分用力地道歉。
“对不起?只有做错事的才需要说对不起。”
叹了一口气,我也逐渐瘫软在护理槽里。
淡绿色的护理液在逐渐渗入肌肤,护理皮下的各类机关装置的同时,也会暂时性地瘫痪舰娘的身体机能,方便妖精们进行检修护理。
于是我和瑞鹤相对而坐,两双腿相互穿插,两人的左腿互相轻轻踏在对方最柔嫩的地方。
原来她没有剃毛……吗。
虽然瘫软,但是并未丧失感触能力的足弓部分传回的,由毛发带来的略显粗糙的感受让我小小地惊叹起来。
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突然间发现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和她坦诚相对的我。
无论是身还是心。
“而瑞鹤……你又对我做过什么错事呢?”
“我……”
卸下双马尾后,被长期引向两边的发丝显现出明显的偏向。
瑞鹤张张嘴,失了声。
“你想啊……瑞鹤……一个姐姐,看到她的妹妹,敢爱敢恨,认清了自己的心意之后,穷追猛打,认真努力,终于将心上人追到手……”
我却情不自禁地浅笑起来。
就是笑的有点苦,还有点疼。
心疼。
“这当是多么美妙的事?真要说的话,也就看到自己女儿终于如愿以偿,找到如意郎君,共度余生的父亲,能有大概类似的感觉了吧?”
“所以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呢?自家妹妹终于长大了,都完成第二次改造了,也找到互相扶持,共度时光的伴侣了……我这么开心……”
可恶,水雾也太重了点。
瑞鹤的脸都看不清了。
“大概……你也不再需要我这个没用的姐姐来操闲心了吧?”
“其实想想都是我自己造的孽啊,瑞鹤……”
仰起头,被水汽弥散的柔和暖光将视野充斥得一片空白。
“没能把你护出那片地狱,没能把你送出那片海洋,没能让你重新看到风平浪静的明天……到头来,我看到的,并不是现在的你,而是我脑内幻想出的,上一世遗留下来的,名为‘瑞鹤’的残念而已。”
“很辛苦吧?有这么一个明明看起来关怀备至,却实际上根本没在看‘你’的姐姐……”
“我才是该说对不起的舰娘呐……瑞鹤。”
“不,完全没有……倒不如说,我真的……真的是,超幸福的……”
瑞鹤慌里慌张的回应让我再度无声地抿了抿唇角。
“这个……我也是知道的,姐姐大人和赤城桑,为了让我们能够平稳快速的提高练度,每每都顶在最前面,将最凶暴的深海拦在外海……而且,生活上的点点滴滴,也非常感谢……”
“呐……瑞鹤……既然我们已经这样坦诚相对了,就别再说些场面套话了好吗?你从来就不擅长糊弄舰娘,就更别说糊弄我了……”
摇摇头,将眼角凝结出的水珠撒去,我将笑容凝固在面庞上,再度试图用出“调笑”的语调。
很讨厌。
讨厌这个在这里仍然向我遮遮掩掩的瑞鹤。
为什么不和我说呢?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却依然不愿意向我坦白呢?
我是那样不通情理的舰娘吗?我是那种好像赤城一样,掌控欲大到好像天皇陛下,生不得下面人动一根寒毛都向他报备的舰娘吗?
妖精们开始了它们的工程——它们当然听得懂我们的交流,但是显然这群独立尘世不理俗务,有着完全不同于我们的生活圈的小家伙们,对舰娘之间的爱恨情仇根本没有半点兴致。
它们同样敬职敬业地开始对我进行检修护理——就算我其实没有任何伤势。
趁着被热腾腾的水汽熏蒸得迷迷糊糊的当口,就像是酒醉壮人胆一样,我提起一口气,然后终于将已经憋屈太久的问题,脱口而出。
“就连你藏戒指的小手段,也未免太幼稚了……拜托,夹在内裤里这种小手段,大概就连岛风、天津风她们,都早就不屑去用了吧?”
仿佛听到水槽另一边传来的“呜咕!”哀鸣声。
“再说,你这又是何苦呢?是赤城前辈教给你的小伎俩吧?她负责做通提督工作,让我没法担任秘书舰,也就不能通过档案查看发现你和加贺桑已经……”
大着舌头,毫无礼仪地哀叹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个词好像一个断崖,让我思绪的小车直接摔进疼痛的深渊里,粉身碎骨。
但多亏了这池昂贵的护理液。
再度提起一口气,总算是在彻底瘫软之前把话好好地说了出来。
“已经……结婚了的状态……”
“她一定会拿出一连串冠冕堂皇的理由吧?比如你的练度太低,高低搭配无法面对愈发庞大强悍的深海舰队,连改造都没有,自己特有的飞行队都没练出的,当时的你,若是强行和我组上队的话,就会让我陷入比上一世更加窘迫的境地——说不定会再度为了你而身受重伤,甚至……沉没。”
“呜!!……”
瑞鹤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垂下来,还带着点点水珠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
但是那仿佛被戳破的气球最后爆发出的声音一般的惨叫,却依然清晰地传入了我的双耳。
其实我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是终究天天生活在一起,又有什么是猜不到的呢?
只是,这个由我自己一手造成的,让大家都无法安心的局面,现在已经是摊牌的时候了。
showhand吧。
“然后她一定会一本正经地,非常恭敬地请求你,跟你说,她因为同样的原因,抽不出身来照顾同样刚到镇守府的加贺,而身为高速高运,综合能力出色的正航的你,则一定能承担起保护好除了载机量外一无是处的加贺的重任……”
“连这都猜到了吗?!”
“呵,我可是你姐,瑞鹤,你那点小九九……我能看不穿?”
瑞鹤骇然的回应让我反而感到了一丝坦然。
都说了吧,说了也好。
至少从今以后,大家都再也不用被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缠不清。
坦白从宽,不是么?
鼻子也变酸了。
啊啊,这样子,不是完全忍不住了嘛……
就连自己逐渐变得哽咽的话语都注意不到,我拼尽气力,再度开口。
“然后你和加贺一次次组队出航,你一次次为她撑起了防空圈,为她指明了攻击群方向,甚至为她挡下了鱼雷——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就我们这等机动力,哪有舰首最前端撞上鱼雷的道理?!”
明明想要笑的。
却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
“于是就很理所当然了,对吧?一开始对你‘五航战’,‘五航战’地呼来喝去的加贺桑,终究也会软下来,然后就是水到渠成的,以‘更快形成战力’为名,接过赤城的那对初始戒指……”
“可是你们连正式的婚礼都没办呀!瑞鹤,我不是答应了你,将来你只要结婚,我一定会亲手为你做一套最漂亮的婚纱的吗?!你这像什么话,偷偷摸摸地和其他舰娘私定终生,就把我像个多管闲事的老妈子一样晾在外面?!还是说你把自己当成了罗密欧?很骄傲很自豪是吗,终于有一次从长辈的管教里挣脱出来?可是那个赤城又有哪点和劳伦斯神父能相提并论了?!”
“我就这么可怕吗?你都愿意听赤城那个混蛋的话了,为什么就不愿意把这些事情跟我说呢?!”
说出来了。
一连串前言不搭后语的爆发之后,大脑一片空白。
空荡荡的,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
随之而来的是漫长到堪比永恒的沉默。
我将头靠上身后的靠枕。
发泄完后,整个身子似乎都失去了气力。
闭上眼。
啊啊……不对。
以前不也是这样吗,每次看到她带着累累伤痕回来,又是心有余悸又是心疼无比,总是不由自主地说了些重话……
又急又气,这不和那些烦人的老婆婆一模一样了吗……
原来,我早就成了自己最不想成为的舰娘了么?
只手遮天,絮絮叨叨,事无巨细全都要横插一杠,更是不分青红皂白张口就骂……
是我自己把瑞鹤逼走的,如今,怎么就连摊牌,都变成了我一边倒地指责起瑞鹤了?
一步错,步步错。也许从瑞鹤和加贺一并,在我和赤城已经先后改二的时候才来到镇守府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出了问题了吧。
瑞鹤还是不说话。
但是此时的沉默比什么都更加让我绝望。
如果说之前还能以“那都是你自己脑内的妄想”来勉强为自己披上一层遮羞布的话,那么在全数说出来的现在,瑞鹤依然不变的沉默……
就意味着那些所谓的“妄想”,其实早就一个个化作现实了。
逃吧,赶紧逃吧。
脸上似乎不知不觉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就连妖精们都看不下去,它们搬来了一套面巾,然后试图敷在我的脸上。
“不用了,我泡够了。好好照顾瑞鹤,看好她,别让她带伤逃出去了。”
不顾妖精们的劝阻,我强行中断护理流程。
伴随着剧烈且遍布全身的酸、痛、麻痒,我奋力爬出护理槽。
像一只败犬一样,再度跌跌撞撞地、头也不敢回一下地,逃向房门。
锁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解开了。
踏着湿漉漉的脚步,拉开房门。
然后被原本毫不起眼的门框绊倒在地。
“咕咚!”
“哈啊啊啊!!!”
“姐!”
“给我坐回去!”
好疼。
膝盖也许擦破了皮,但是幸好,强行中断护理的酸痛反而覆盖了摔倒带来的痛处。
用尽全力把瑞鹤喊回去。
扒拉着把手,把身体拉起来,然后关上房门。
然后背靠着房门,缓缓滑坐在地上。
满盘皆输,万念俱灰。
泪眼婆娑间,似乎有一个舰娘来到了面前。
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抱了起来。
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似乎都在快要背过气的抽噎中变得模糊不清了。
只是,鼻子仍然不争气地在抽抽搭搭之间……
吸入了那无法忘却的,
“鸦片”的芳香。
沁人心脾。
透心凉。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