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faith 于 2017-5-28 11:3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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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Happy Ending When She Saw It
……萊拉睜開眼時,發現騎士已經到了。單膝跪在石塊地板,在聖劍前低頭祈禱,雙手虔誠交握,卻遮不住年輕地令人心疼的臉蛋。不清楚此時是清晨或夜晚。打從與上屆導師混亂的分離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與聖劍是被誰、又是以何種方式帶到海蘭德,然後過了幾十年,轉眼間百年已逝,這個有著湖之女神傳說的國家,從原本擠滿聖堂參拜的人山人海,變成今日失去信仰的蕭條落沒,萊拉把一切看在眼裡,卻也一切都無能為力。唯有這名騎士十幾年來如一日,反覆往返,誠摯地送上謙卑和祝福。
“湖之女神啊──”騎士開口時,柔緩嗓音與其少女外貌有些出入,沒有想像中俏麗嬌憨,反倒給人成熟穩重的印象,萊拉從前聽著這道熟悉的聲音,總會不禁微微而笑。她看著她很多年了。抱著一堆書來此閱讀、渾然不覺崇拜的天族就近在身邊的小女孩,當她闔上書頁,夢幻無比地嘆息,喃喃自語真希望能去到那裡、能見到天族的真面目,萊拉便會來到她身邊,撫摸那頭金茶色的髮。小女孩是否有發現呢?萊拉無法肯定,只是偶爾會想,為何對天族如此敬重的人類,仍無法與天族溝通?自己與世界所等待的導師,真有可能再現嗎?“──我請求您……”禱詞微弱地吐出雙唇,萊拉卻無法像過去那樣溫柔微笑,因為如今成為王國的守護者,身穿盔甲提著長槍來神殿已是稍嫌冒犯,而充斥騎士心口的沉重與絕望,更讓萊拉幾乎難以站穩,一手扶著祭壇,緊皺眉宇。
騎士在前陣子來說,要去某個村莊訪查異狀,並搜尋久未聯繫的部屬下落,希望湖之女神能賜予她祝福,保佑任務安然結束,所有人平安無事。萊拉也站在跪地祈求的騎士面前,雙手於胸**握──祝福妳、艾莉莎さん──當時她是真心如此回應,祝福妳與妳摯愛的國家。但結果。不論是騎士或萊拉的祈求,都沒有被允准。悲慘回憶與強烈痛苦使禱詞再也說不下去,萊拉沉默望著緊咬牙關忍耐情緒的騎士,察覺纖細羸弱的軀體不斷顫抖,是再次經歷旅程中發現的事、不得不面對的事、目睹關於世界另一面的真相了吧。
災厄的時代,污穢叢生的大地。人、植物與動物,天族,神明,全部全部。逃不過惡業衝擊,阻擋不了自身與他人的崩毀──只有萊拉一人站在這裡,什麼也做不到。對不起,真的很抱歉。她悲傷地懺悔,不能保佑妳的信仰,對不起。
忽然,騎士抬頭,碧綠的眸因隱忍淚珠而泛著濛光,遍布其中的血絲也證明回到海蘭德後憔悴的失眠狀態。“……聖劍祭即將展開,”深吸一口氣,握住長槍並站起身,因強韌性格和尊貴身份而永遠挺直背脊的姿勢,此時似乎也傳來奮鬥與勇氣,使萊拉吃驚地看著騎士。內心已如此懊悔悲痛,居然仍想努力,居然,不懂得放棄。“屆時會有許多人聚在這裡,倘若打擾到您的安寧,請原諒。”這次,也許可以期待,也許還有一線希望。騎士自言自語。即使那個人沒來,我也會阻止巴爾特洛卿的計畫。接著,某個部下出現,與對方溫和交談一陣子後,苦笑地被趕回去休息。
聖劍祭──海蘭德長年舉辦的最大祭典,以拔出聖劍為號召,吸引各地有能之士前來參與。然而,騎士起先並不贊成,甚至在某位大臣帶兵來聖堂研究佈置時,當場發生爭執。萊拉聽到她以沉怒音調辯論,刻意引發戰爭有失一國榮耀,人民不能被製造更多仇恨,連學術之都的馬林頓美術館都出現破壞動亂了,我們必須停止!流血是沒有必要的,犧牲生命是無意義的,海蘭德不要更多的士兵,而是──。“──艾莉莎公主,”慷慨激昂的演說被打斷,目光精銳的大臣嘲諷地說:“需要我再提醒您一次,陛下染病難以處理國政之時,我巴爾特洛即為攝政大臣、這件事嗎?”請您明白自己的地位,遵從指揮。既然以騎士自居,這不是基本準則嗎?“也許我該去找您的老師、瑪爾特蘭卿談談關於您的教育問題,公主殿下。”“巴爾特洛卿,無論你去找誰談,我都不會贊成你的作法。”“我有王政與人民的支持,而又有誰願意與您站在一起?”
騎士無言以對,只能握緊拳頭瞪視對方揚笑而去。萊拉也知道,儘管心懷理想、氣節高貴,騎士作為王族只是最末位公主,與繼承王位永生無緣。加上體內流有不純的庶民之血,自小就過著被輕視被疏離的日子,恐怕對某些人來說,公主殿下選擇以騎士身份效忠國家,是她最後僅僅可利用的一點剩餘價值。微不足道的價值一旦被榨乾,厚顏無恥的他們會立刻拋棄她。
這就是人類。這就是海蘭德的現況,墮落地難以自救,持續向下沉淪的國度。對戰爭掉以輕心,對生命踐踏漠視,只知擁抱權力與欲望,世界崩滅在即亦毫無所覺。這些愚蠢而可悲……只能狼狽掙扎的生靈。萊拉闔起眼,讓自己陷入更久一點的沉睡。不忍再看。
***
萊拉睜開眼時,夜空滿幕星辰,包圍瑞迪雷克的廣大碧湖迎面吹來清芬湖風,蘿潔さん獨自坐在圍牆,一腳瀟灑地踩著石塊,一手拿著旅遊用的方形銀色水壺啜飲。布匹喬飾的聖劍平放身邊,她眺望靜謐夜景,夜風吹撫離上次所見已長至肩膀的紅髮,每根髮絲於星空之夜格外鮮艷明華。淺笑哼歌的側臉。將世間的美完全投射於自身的藍瞳。在風裡,在夜裡,在無人注意的時候,悠閒自得地佔領世界。即使是身為天族的自己,都會不由得沈醉如此難得一見的美景與美人,更何況是某位視線從追逐理想被分神到暗殺者身上的騎士。萊拉嘆口氣,還以為最為親近之人能得到唯有書裡才發生的幸福結局。
但無論是千百前的過去或現在,幸福總在指尖流逝,像一朵某天便會枯萎死去的花,嘲弄著未來長久的孤寂,曾經的繁茂盛開只成了一則笑話。
「好久不見,萊拉。」蘿潔側過頭,笑容和氣迷人,她舉起手晃晃水壺,萊拉接過後一同坐在圍牆,望著水之都的寧靜深湖。「我以前在這裡,看過某個笨蛋騎士跳進湖裡救小狗。」是在說艾莉莎さん吧,萊拉心想,從前作為瑞迪雷克的護衛之一,每日的固定工作就是與騎士操練和巡邏國都。「圍觀的人全都嚇了一跳,因為,那可是公主殿下啊!居然為了救一隻狗把自己弄成那樣。」說著說著,蘿潔噗哧笑出聲。「不過她真的挺會游泳的,下次叫她教我好了。」「那隻狗是萊頓さん的導盲犬,訓練很久,不是普通的狗,而是家人。」萊拉打開水壺瓶口,發現傳來濃醇酒香,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幾口,皺起臉,好苦好嗆。蘿潔挑起眉。「妳怎麼知道我在說什麼?」「我也聽過這件事。守護聖堂的衛士們以前聊過。」「……是這樣啊。」蘿潔さん在想什麼呢?萊拉觀察她的表情,發現對方的唇角掛著淡笑,眼神回到許久之前、尚未與某人正式相遇的那天,萊拉試著想像她的心情。為執行暗殺任務而隱身人群調查,看著目標的行為舉止、與人相處──看著那時的艾莉莎さん,作為騎士一心一意保護人民,作為公主亦堅守政權的尷尬地位,大臣們的輕侮,親人的冷漠藐視,連父親的臉都已許多年無能謁見──萊拉試著想像得知真相的蘿潔さん,是以什麼心情仍決定除去這條不幸的生命。
然而,無論怎樣也想像不出。生活在人類中許多年月,始終難以理解。原來驅使他們珍惜卻也傷害彼此的感情,永遠是同一種東西。
「蘿潔さん──」「真的是好人,對吧?公主殿下那個人……」蘿潔笑著接過水壺,側頭望向萊拉,眼神十分溫柔,就如她的口吻,充滿感慨和難掩的濃烈情懷。「跟史雷一樣,讓人搞不懂怎麼會有這種純粹的心。」「艾莉莎さん跟史雷さん是不一樣的。」萊拉輕聲回答。史雷さん是被當成導師而刻意培養的孩子,艾莉莎さん只是偶然間與導師、與天族相遇,然後不知幸與不幸,變得與世界未來糾纏不清的普通人類。蘿潔審視萊拉好一會兒,嚴肅回到了那張向來表現愜意的臉龐。「吶、萊拉,成為導師都是一些什麼人?我是說,要怎麼做才能當導師?」「需要有極高的靈應力,還有契機。」「我呢?我可以嗎?妳也說過我靈應力很高吧?」萊拉搖頭輕嘆。「蘿潔さん,為什麼想要詢問這種事呢?」「因為接下來就要去尋找導師了,我從公主殿下那邊接到任務。」聳聳肩,萊拉知道蘿潔さん正佯裝著不甚在乎的態度。「總要弄清楚該往哪邊找才省事。」「蘿潔さん,究竟為何會答應呢?」萊拉忍不住反問:「以妳與艾莉莎さん的關係,就算拒絕也不會被討厭的。」蘿潔驀地紅起臉,一口酒卡在喉中,咳了好幾聲。「咳、咳咳……!妳、妳說什麼?什麼叫“我跟艾莉莎的關係”?」萊拉不解地偏頭。這個人真以為大家都看不出來嗎?雖然其他比較遲鈍的男性的確是如此……。「我看過妳們親吻──」無視當事者的臉已跟頭髮一樣紅、下巴也快要掉了的傻樣,萊拉將兩隻手握成拳頭,互相碰了碰,表演她所看到的畫面。「──就像這樣。」「啊啊妳不要比!太丟臉了!」哇啦啦叫著,把萊拉的兩手撥開,她萬般羞惱地垂下頭,耳朵快要冒出熱氣。「到底什麼時候……不對啊、我們又沒在妳面前……」「去北方大陸的時候。」簡單直接的回覆,使蘿潔抬頭楞楞看向萊拉。「妳發現一處溫泉,拉著艾莉莎さん一起去。」過了一段時間,我也想泡溫泉,所以便去找妳們。萊拉描述著所看到的事。
當時,臉龐瑰紅、神情格外放鬆的艾莉莎さん走出溫泉,一手拿著浴巾遮住胸前至下腹的隱私,但透溼質料還是清楚地顯現身形輪廓。細滑白瑩的肌膚和圓挺弧度,修長的雙腿與小巧的指頭。金茶色長髮落在纖細腰際,微微遮住腰背的觸目傷痕。藉由身體呈現有形無形的美感,堅韌與意志,在散不去的霧氣中更為朦朧動人。萊拉有些感動,曾經的小女孩長成一名能為所持之物自豪的女性,而那樣的女性也找到了足以分享心靈的對象。“蘿潔,該回去了,接下來給史雷他們泡吧?”“再一下子……”貪心的某人仍雙手壓著池畔大石,舒適長嘆,艾莉莎さん無奈地蹲跪在蘿潔さん身側,持續說了些話,是非常柔和親密的嗓音,所以當看到被勸導者不僅沒乖乖聽令、反倒伸長手臂,一手摸著艾莉莎さん的臀,一手攬抱她的後頸,讓兩人的唇能逐漸貼近時,萊拉毫不訝異。那個樣子和那道聲音,與其說是懇勸,不如說是誘惑。萊拉有時會懷疑艾莉莎さん究竟是純潔過頭,還是其實也存有小小心機?因為她總能不自覺地發揮魅力,更加蠱惑了心儀於她的人們。既然狀態演變至此,當然也不能不解風情,於是萊拉離開溫泉旁,走回營地加入大家。
其他人或許都沒發覺吧,畢竟艾莉莎さん和蘿潔さん是年齡相近的兩名少女,淨化龍之後變得親暱的夥伴情誼也是可以預料。不過萊拉看得出德澤爾さん倒是很有意見。特別是當兩人越靠越近、或是談話間凝望彼此眼睛而分神時,他會吹起一陣惱人颶風,蘿潔さん總因沙土噴到嘴裡而罵他,在旁安撫的艾莉莎さん則抑不住臉頰紅澤。史雷さん跟米克里歐さん一直都滿臉迷惑,艾德娜さん會唸著又在搞什麼那些人、一邊微笑注視。現在想起這件事,想起這些短暫相處的日子,萊拉的唇邊揚起緬懷悲憫的笑。逝去的人與時光不再重現,但被留下的他們與時間,正以各自的方式癒合傷口並再次向前。
「唔……妳能把那個忘掉嗎?」聽明事件發生源於自己的疏忽和頑皮,蘿潔只能囁嚅地警告:「總之下次別再偷看了。」「我沒有偷看。」「不管怎樣,萊拉也很清楚吧,為什麼我不能拒絕。」蘿潔搔搔頭,對著湖泊吐出大氣。「要維持國家運作的機能,還得保持世界清濁平衡,艾莉莎一個人怎麼辦得到呢?所以我要幫她,我想要幫她。」如果我能成為導師,就能為她背起一半的責任。「說老實話,我不太想讓其他人做這種工作。世界上沒有第二個史雷或艾莉莎,對吧?不是像那兩人一樣笨得可以的傢伙,最後一定會後悔成為導師的。」因為吃力不討好啊,折磨肉體和心靈,消失在沒人知道的地方是唯一結局。
人們讀著《天遺見聞錄》想像永無止盡的神秘,而當新的導師出現時,走過的歷史很快就會被遺忘。「怎麼能把這種事推給別人做呢?是我想幫艾莉莎的,所以更應該由我來──」「──蘿潔さん,」萊拉輕柔喚她,等待那雙本人毫無自覺、其實內心比任何人都純淨的藍眼望來。「艾莉莎さん曾和我談過這件事,我雖然支持她的選擇,但妳……妳絕不能當導師,我也不會同意。」蘿潔轉了下眼睛,嘟起嘴巴,雙手壓在盤腿坐於圍牆的腳,倔強地追問:「為什麼不行?」「因為──」
“萊拉大人,我會被史雷憎恨嗎?”下定決心的艾莉莎さん曾這麼問過:“鼓勵史雷到瑞迪雷克的人是我,寄望史雷成為導師救贖世界的人是我,無能將他帶回、甚至還要捨棄掉他的人也是我。”“史雷さん不會憎恨妳,艾莉莎さん。”萊拉誠實地回應:“因為妳是他第一個遇見的人類,也是他深信天族與人類能像過去共存、第一個成功的例子。”我們都知道妳應該做什麼。我們都想看到,妳繼續帶領世界前進。“那麼,”艾莉莎さん微笑了,儘管綠眸閃爍淚光,但萊拉知道,那正是當初她被賜予真名的意義,一個陰霾盡散、象徵希望永存的笑容。“我以導師史雷的從士身份起誓,必為他的名字帶來光榮。”
「──我還在等著,妳跟艾莉莎さん的幸福結局。」
我不能讓妳成為自己口中最後會後悔、那樣的人。鮮紅形體消失於夜色,回到寄宿的聖劍中。能隱約聽到,某位暗殺者咕噥著,討厭天族說完最後一句就跑的作弊技能。水之都依然星空璀璨,湖光粼粼。清風吹起匯集的願望與升騰的志向,從此刻、從這裡開始,鼓舞每人踏出理想的一步。蘿潔把聖劍背在身後,跳下圍牆,奔往星夜。她要去哪裡呢?前方將會映出何種光景?期待看到怎樣景象呢?萊拉闔起眼,靜靜思索。
***
天族很少作夢。萊拉卻永遠能於夢中見到,那場發生在遙遠時代的悲劇,無數人的血淚烙印大地,延續至今日。耳邊清楚響徹,火焰燒盡萬物,肉體焚毀,嘶啞焦灼的悲鳴。可是,活著就是能遇到不可思議的事。
憧憬導師事蹟而成長的騎士。因命運安排而拔起劍的少年。以殺人濟世為己任的殺手。──她等待著。下次睜開眼睛可以看到幸福的結局。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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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文的走向跟最初預想的不同,可能因為隔太多天寫了吧。
最近藥物過敏全身長疹子,又紅又癢,連想些浪漫的點子都沒辦法了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