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艾托利亚 于 2017-5-31 10:43 编辑
宗谷真白放下望远镜,视野里的施佩伯爵号顿时变成了一个难以分辨的黑点。海面上风平浪静,接连起伏漾动的水面仿佛一层层闪烁光芒的鱼鳞。是个会令海员心旷神怡的好天气,但是她有一切都很糟糕的预感,哪怕施佩伯爵号的救援也没能将其驱散。
这份阴霾自昨天傍晚而起,至今仍顽固地不肯散去。宗谷真白本以为睡醒起来就会有所改变,但世事总不如她所愿。彼时她和立石志摩共同值最后一任夜班,清晨四点钟的大海漆黑如一团墨块,天上的星辉摇摇欲坠,皆不足以自宇宙中脱颖而出。四周万籁俱静,只有仿佛是鱼群在跟随晴风号的拍水声,于是宗谷真白关掉了舰桥里暖黄色的灯,太平洋上最后一丝亮光亦消失不见。
她就在这样的黑暗里重新思考自己和晴风号的命运,而立石志摩三个小时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所以当看到施佩伯爵号的时候,不同于纳沙幸子的狂喜,宗谷真白更多是忐忑不安。晴风号上只有她嗅到了水雾中隐藏着的风暴的味道。与施佩伯爵号的接触真的能解开误会吗?还是说——只要事情能够变的更糟糕,那么它就会呢?
噔、噔、噔、走廊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纳沙幸子撞开门冲进舰桥里。“是真的吗?它在哪儿?”她睁大眼睛向远方张望。一块拇指大的漆斑从门上飘落。宗谷真白把望远镜递过去,说:“海上安保厅软化了他们的态度,就在夜里,说辞中不再有叛变或者等同于这个含义的用词。它们只警告海域内所有民商用船只规避晴风号,不要轻易与之进行接触。”
“学校没有放弃我们,一定是交涉取得了成果。”岬明乃问纳沙幸子:“能够确认是施佩伯爵号吗?”
“等一等。”纳沙幸子快速移动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划过,显示屏的光芒落进少女的眼眸,仿若晨星。不同规格的船只图像在她面前闪烁,舰桥里似乎也响起了哗哗的翻页声。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一句确认——除了宗谷真白。她是晴风号上唯一一个不需要看海军图鉴就能辨认出在四大洋航行的所有蓝色人鱼的舰艇的。宗谷真白才不是吊车尾,只是由于不幸才来到这艘船上。环顾四周,西崎芽衣是个吵吵嚷嚷的鱼雷笨蛋,立石志摩从不发表意见,知床铃只想着逃跑,纳沙幸子则只观察气氛讲话,而岬明乃作为舰长还远远称不上成熟。她们都既缺乏理论素养,又不顾实践热衷于蛮干。作为蓝色人鱼中的精英,宗谷真白在舰桥上自然而然地就有一种优越感。
因为晴风号需要她,不然就永远只能是横须贺海洋女子学院的吊车尾的象征。只有宗谷真白能改变它,副舰长肩负着把船上的三十人锻造成为海上坚盾的使命。经过数个日夜的航行,少女开始相信这是她的命运,是她来到晴风号上的全部意义。
首先,就要从把岬明乃培养成自己心目中优秀的舰长开始。
“找到了。”纳沙幸子用胳膊肘夹住平板,右手旋动望远镜上的焦钮:“没错,德意志级重巡洋舰,是施佩伯爵海军上将号!”她对照图像,兴奋地喊。
舰桥内部顿时欢欣鼓舞。支配了晴风号一整夜的郁气一扫而空,少女们面对彼此露出微笑。宗谷真白注意到岬明乃和每个人一一击掌,随后趴在被流弹划出横七竖八的森茬茬的白印的玻璃上:“它好像还没有发现我们,能想办法打个招呼吗?”
“可以发射信号弹。”副舰长挥手打散内心阴霾,决意冒险向施佩伯爵号求援。
“嗯,先把白旗升上去,然后告诉真知酱准备旗语。小白,舰内广播就拜托你了。”
“这是我最后一遍示范给你看。”宗谷真白走近话筒,清了清嗓子。“还有,记得叫我宗谷同学或者副舰长!”
“全员注意,前方舰影确认为蓝色人鱼所属德意志级重巡洋舰施佩伯爵海军上将号,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本舰将向施佩伯爵海军上将号寻求帮助。从现在开始,本舰将以停止航行,等待施佩伯爵海军上将号接近,请全员各就各位,做好准备。重复一遍,从现在开始,本舰将停止航行,施佩伯爵海军上将号接近,请全员各就各位,做好准备。”
“大家辛苦了!”岬明乃补充说。
信号弹被发射出去,一道绿色的曳光缓缓升到尽头之后又摇晃着掉下来,数十海里之外都清晰可见。施佩伯爵虽然已经是个老家伙,但眼力神儿并不差。他马上就辨认出了晴风号,转了个弯儿朝向这里驶来。
“距离30000,航速20节,施佩伯爵号正在转动主炮。”
“还没有联络?是我们收不到,还是没有?”舰桥里吵吵闹闹,无数的声音如雨后春笋,但是副舰长最期待的无线电通讯没有响。
“它知道我们是晴风了?它的主炮正在对准我们。”
是六座280口径三联装炮,宗谷真白记得很清楚,每分钟2.5发,极限射程36000。而且它还有八门160口径单装的副炮。虽然在火力投射的速度上远远比不过猿岛号,可一旦命中,大口径炮弹的破坏力却远非后者所能比拟。除此之外,老伯爵的八座鱼雷发射管可以用来发射533口径的鱼雷,舰上搭载两架侦察机用来提供观测校准,不过作用不如火控雷达,而且学生中也没有谁能够操纵飞机。
她希望这次冒险值得。少女的手心开始沁汗,并祈愿老伯爵带来的是援助而非炮弹。德意志级与横须贺没有隶属关系,即使古庄教官强行下达命令,也不太可能攻击已经投降了的晴风号。理应如此,宗谷真白想,不然这艘船可承受不住袖珍战列舰的几发炮弹。
“我也会这样做,毕竟晴风号是疑似叛变舰。”岬明乃看上去并不担心。事实上,没有人担心施佩伯爵号会成为一个威胁,而非朋友。更何况岬明乃一直都是个乐观的家伙,或者说天真烂漫,心性尚未成长。她相信一切都“总会有办法的”,对世界怀抱着不切实际的美好的期待。这种人和宗谷真白是两个极端,她们幸运,因而总被温柔以待。
但不会永远如此,终有一日,无常的命运将给她致命一击。既然岬明乃是晴风号的舰长,宗谷真白叹息一声,那么希望不会是今天。
“白旗已经升上去了?”她向纳沙幸子催促道:“那么旗语呢,旗语有没有回复?”
但野间真知子传递的消息同样没有任何回音,两艘船保持着沉默越靠越近。舰桥上最初的兴奋开始消退,事情正在变得不太对劲儿。施佩伯爵号如同浓雾里的幽灵船,静悄悄地漂了过来。纳沙幸子若有所思:“她们是不是不会说日语?”
有可能,但她们决不可能不会使用旗语。宗谷真白紧紧扣住面前的铁板。现在正是天光刺眼,施佩伯爵号的舰桥上一定有人,然而正因此它才更加危险。
“骗人!不是留学生吗?”
“留学生中也有只会使用母语的,可惜我们的无线电通讯坏了,现在什么都没办法弄明白。小白,你看好舰桥,我去看看大家和晴风号的情况。”
“在这种时候?明明马上就需要你出面和施佩伯爵号的舰长进行交涉。”宗谷真白的两道眉毛拧在一起:“万一有什么事呢,你得在舰桥上待着。”
“可是小白很可靠啊,而且施佩伯爵没一刻钟靠不过来。”
“那就等一刻钟。”她生气了,何等天真的发言!一舰之长的职责并不完全在于下达命令的那一刻,更重在岗位上默默的长时间的坚守。“这是两码事,真是的,吊车尾果然就是吊车尾。”
其实宗谷真白本没有如此容易动怒,但是施佩伯爵号的毫无反应在她的心中点燃了不安的火苗,进而渐渐燃烧成为焦虑的烈焰。
“宗谷同学还真是严格。”西崎芽衣不满地囔囔,嘲讽之意溢于言表:“就算晴风是吊车尾,被分到晴风上的你不也是吊车尾?”
她意识到自己刚刚确实有些过分,但岬明乃哂笑着,似乎并不在意。“我不一样!”宗谷真白争辩道:“考试的时候我应该是全对的,只不过在填答案的时候错了一行……”少女的声音渐细渐微:“我本来应该在武藏号上。”
原本显得剑拔弩张的场面骤然冷淡,霉运似乎都能从她的话里涌出来。
“那还……真是不幸。”西崎芽衣吐了吐舌头。
“所以小白才那么优秀啊,有你在晴风号上就放心了。”岬明乃笑着解困:“我都没有想到自己能当上晴风号的舰长……考试的时候也是,正好全部考到了前一天晚上复习的地方,才勉勉强强及格。”
“而相对这边就是超幸运的啊。”
人们都相信舰长能够与他的船一同分享幸运或是不幸,但宗谷真白对此嗤之以鼻。她感激岬明乃能把舰桥从自己的失态造成的尴尬的气氛中拯救出来,晴风号的舰长只有这一点尤其突出——她和谁都能马上成为朋友,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塑造一种友善的环境。
施佩伯爵号离她们越来越近。过了几分钟之后,不再需要使用望远镜,宗谷真白就已经能够看清楚船上的涂装了。和横须贺海洋女子学园不同,它的舰首端漆成黑色,像是远古时代的撞角,破风袭浪;高大舰桥两侧则涂上了黑白色的竖状迷彩条纹,模仿波涛迷惑远处的敌人。施佩伯爵海军上将号缓缓掉头,把侧舷迎向晴风号。
焦虑感烧得她口干舌燥:“仍然没有联络?这绝对有问题!”
“要、要、要不然,我们逃跑?”
“不可能的吧!”西崎芽衣给了知床铃头顶一下:“这个时候逃跑的话,不是更坐实了叛变的说法吗?”后者委屈地抱住头,泪眼婆娑:“可是被主炮对准……很可怕啊。”
“或许她们也在害怕晴风号?毕竟据说我们击沉了猿岛,她们可能怀疑这只是个陷阱。”
“我们又没有准备舰炮和鱼雷,但是却被正舰炮和鱼雷瞄准。”
“我知道了!”纳沙幸子突然大声喊,紧接着便阴下脸来:“她们肯定正在争论!”
“横须贺命令我们击沉晴风号!”她扮成皱眉的模样,双拳狠狠砸在身前的控制台上。然而马上纳沙幸子又作出了困惑的表情,左手挥开,右手按住胸口,对着一个呼吸之前的自己反问:“可是舰长,她们难道不是蓝色人鱼的同伴吗?”
“我也不愿意这样做!但是命令就是命令。”
“为什么?至少我们需要一个理由,不是吗?”
“原因是机密,我们无从得知,蓝色人鱼应该遵守命令。”
“我不要这样做,我宁愿回德意志去,对方只是和我们一样大的女孩子!”
“副舰长……或许你是对的。但我的职责和施佩伯爵号的荣耀不允许这样做。”
纳沙幸子的独角戏极尽夸张,宗谷真白一时间哑口无言。或许比起书记长,她可能更能胜任剧团和演员的工作。但没有办法否认纳沙幸子的妄想确实可能抓住了一部分真相,而不管结论如何,施佩伯爵号都正在随着它的沉默而变得越来越危险。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宗谷真白凝视黑洞洞的炮口。尽管隔着数海里的距离,借助于望远镜,她依然能够想象自己被卷入其中,吞噬殆尽。那里面浮雕着螺旋状的致命的花纹,最深处照不进阳光,平日皆冰冷刺骨,唯有轰鸣的那一刻炽烫胜过火炉,漆黑的膛内被温度染成橘红色,将毁灭喷吐而出——不,这已经是半个世纪之前才会发生的事了。直到昨天傍晚,猿岛号疯狂似地倾泻炮弹,才令这些已经被人类抛弃的记忆重新进入她的梦里。
“施佩伯爵号会不会想要击沉我们?就像昨天的猿岛号一样。”
“你真的这么想?”西崎芽衣狐疑地问,视线在纳沙幸子和宗谷真白之间徘徊。
“不然解释不了它为什么保持沉默,显然,施佩伯爵号正在进入战斗位置。”
“战……战斗位置?要开炮吗?难道不逃跑吗?!”
“那就狠狠打回去!乒乒乓乓,砰,没有鱼雷解决不了的问题。”
“对方可是袖珍战列舰。”
她们把视线转向岬明乃。
“我后悔了,也许我们不该向施佩伯爵号求援的。”她坦率地认输:“有可能她们只是出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意外,造成了无法通讯的状况。但我现在认为无疑知床铃的意见更具参考价值,我们不能等待施佩伯爵号就这样靠近,毕竟昨天晚上晴风号才刚刚被无故炮击!岬同学,你是舰长,一切由你来决定。”宗谷真白盯住岬明乃,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睛是如宝石般亮丽的蓝色,越接近瞳孔便越深邃,优雅而又盈满活力。岬明乃比自己要矮,她方才深切地认识到这一点。
“我们的副舰长就是因为经常倒霉所以担心过了头。”
“但是我们不能受伤……不能有人因此受伤。”岬明乃说:“继续等待风险巨大,告诉施佩伯爵号我们在想什么,然后离开这片海域,继续前进。”她下定决心没有丝毫犹豫,果敢是发号施令者的美德之一,但宗谷真白希望她能明白谨慎也是。
“那样的话,可能马上就会被施佩伯爵号攻击。”
“但如果我们能顺利脱离,就代表施佩伯爵号是朋友,能在横须贺再会。”
“施佩伯爵号有动静了,它派出了摩托艇!”野间真知子察觉到海面上溅起的白色浪花,苍灰色的摩托艇拐了个弯儿从重巡洋舰的舰首处绕了出来,载着两个人。它在海面上一跳一跃,划出Z字型轨迹,全速靠近晴风号。
“看吧,施佩伯爵号自身大概也出了些问题,所以才没能回复我们。”
“等等……”但是野间真知子倒吸了一口冷气,微弱的火光映入到少女双瞳里,她旋即明白了摩托艇的来意并非如纳沙幸子所想,之后声音才传进耳朵。紧接着便是更大更亮的光芒,野间真知子一把扯掉鼻梁上的眼镜,对着话筒吼出声:“施佩伯爵号正在炮击摩托艇。”
主炮齐射的轰鸣如风暴般滚过晴风号的甲板。
“它正在攻击我们!”
“这违反国际法!”一切都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宗谷真白第一个认清现状,副舰长的次个念头便是喊醒尚还呆愣着的船长:“岬同学!”她听见岬明乃低声嘟囔了一句话,于是下意识问:“什么?”
“没有。”岬明乃回身将喊话筒扯近嘴边:“我们正在被施佩伯爵号攻击,大家立刻回到岗位上去,一定没问题的。”纳沙幸子扶住知床铃,西崎芽依握住立石志摩的手。响声过去,而弹雨尚未来临,舰桥上的众人皆意识到余时未多,拼命想要抓住这片刻的平静。
“铃酱准备规避动作,麻仑酱,全速!炮击的落点就拜托真知酱了!媛萌酱和百百酱,我知道可能会有困难,但请务必照顾好晴风号。”舰长放下嘴边话筒,对宗谷真白命令道:“晴风号得去救她们才行。”
“怎么救?”宗谷真白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们是从施佩伯爵号上逃出来的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晴风号当然会接受她们。但前提是摩托艇开近过来,我们不能冒险去接近施佩伯爵号!”副舰长一把攥住舰长的手腕:“你是舰长,必须优先考虑晴风号的安全。”
“我明白。”岬明乃阖眼垂首,秀长的睫毛低落。“小白。”她掏出控制晴风号武库的钥匙:“但既然施佩伯爵号是敌人,并且有人向晴风号寻求庇护,那我们就不能一跑了之,不论是作为海上的家人或者蓝色人鱼,我们都有掩护她们的义务!”打开武库就意味着使用实弹,对方是重巡洋舰,没有留手的余地。
“哎?不逃跑吗?”知床铃真的哭了出来,但她的手紧紧握住舵轮,并未放松履行航海长的职责。
“我也是这个打算。”宗谷真白拿出自己负责的另一枚钥匙:“要上了。”她和岬明乃对望一眼。这场远洋实习的性质已经改变,从此刻开始便是战争,恐怕海上皆是不宣而战的敌人,而退路遥未可知。她们彼此都从对方的脸庞中读出了相同的含义,尽管对缘由一头雾水,但晴风号确实已经被卷入了一场未知的冲突。
“但是我们该如何击穿施佩伯爵号的装甲?”
“30,30,5。”立石志摩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回答。
“是吗,志摩酱,只要在30hm之内就可以?30度俯角入水,穿甲弹可以在水中前进五米?”
立石志摩点了点头。
“但是这不可能!你应该知道30hm意味着什么。晴风号一定会被施佩伯爵号击中,甚至她们副炮的破坏力都要强于我们的主炮!若以自身的安全为最优先考虑,我们必须拉开距离。”宗谷真白迅速否决了她的提议:“击穿装甲?历史上从未有过驱逐舰依靠炮击击沉、甚至是重创主力舰的先例。鱼雷或许可以,然而若非集群作战,我不认为鱼雷能在宽阔的海面上命中施佩伯爵。”
“可是……”
“不要抱天真的念头,过去未曾发生的事,现在也不会发生。”宗谷真白用严厉的眼神教育岬明乃,接着说:“摩托艇的速度比晴风快的多,她们能追上来的。而我们射速更快,应该攻击施佩伯爵号的甲板,干扰她们射击。”
“会顺利吗?”
“运气好的话。”宗谷真白不喜欢、但又不得不如此说。浩瀚大洋是赌场,个体在其中微不足道,每一步的行动结果都相当依赖运气。“我会让它顺利的。”对于晴风号是如此,对于从施佩伯爵号上逃出来的摩托艇——宗谷真白按下内心的愧疚感,因为或许愿意冒险的话,她们能做到更多——更是如此。
“着弹!右舷130度,3hm。”前方不远处的海面上炸开近十米高的水柱,炮弹爆炸掀起的波浪一层层拍打着晴风的侧舷,它轻微地摇晃起来。宗谷真白眼见雪白的水珠如暴雨骤覆,其带来的侵略性和压迫感皆远胜昨日猿岛号的炮击。
“左满舵!”岬明乃下令:“麻仑酱,让锅炉不完全燃烧,能做到吗?请做到吧!我们需要掩护。”
“不要小看机关科啊!”
晴风号缓慢启航,反击于此开始。运输带将一枚枚高爆弹从仓库传送至炮台、填入膛管。西崎芽依已然忘却了自己并非炮术长而是水雷长的事实,挥舞手臂大吼大叫起来。她是个有战斗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兴奋起来的笨蛋,这是件好事,然而晴风号能够重复太平洋上一系列以弱胜强的著名的对决吗?尤其是在被突袭的情况下。
必须马上做点儿什么。宗谷真白迫切地想,但是她环视四周,陷入茫然之中:究竟该做些什么呢?这是大海而非在陆地上,一切命运都只能托付于脚下的战舰,少女再一次意识到一个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以至于她只能悲哀地察觉:对于将要来临的任何事,她一个人都无能为力。
“舰长,你在看什么?”
“希望她们不会被击中。”岬明乃问:“怎么样,我们命中了吗?”
“不知道,好消息是我们仍然可以有所期待,而坏消息是晴风号即便命中也不会给对方造成太大伤害。”她持显而易见的悲观态度,但宗谷真白也不至于认为被直径127毫米的铁块以上百公里的时速砸中,施佩伯爵号仍能毫发无损。
“呐,小白。施佩伯爵号的舰桥上真的是德意志来的留学生吗?她们为什么愿意攻击我们呢?”
晴风号的三座炮台持续发出咆哮,轰鸣入耳,延绵不断。宗谷真白迟疑着回答:“可能……并不是吧。”这时她感觉到身边的舰长突然颤抖起来,仿佛一不小心碰触到了裸露的电线。
“小白,糟糕了。”岬明乃放下望远镜,转身想要离开舰桥。
“你要做什么?!”宗谷真白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岬明乃拉到自己身边。而回答她的是野间真知子:“摩托艇被击中!不……或许是至近弹!”
“是至近弹没错,我要去救她们。”岬明乃没有试图挣脱,她摘下了自己的帽子递给宗谷真白:“小白,晴风号就交给你了。”
“我们离开这片海域。”然而宗谷真白更加用力地攥紧了岬明乃的手腕:“晴风已经没有理由和施佩伯爵号继续战斗下去。岬同学,我能理解你想要救人的心情,但是幸运没有眷顾她们。”
最近的一枚炮弹落在晴风号卷起的尾浪后面,水珠噼里啪啦地打在甲板的缆绳上。锅炉机腾腾运转,晴风的速度慢慢提高起来。它开始向右拐,把船尾对向施佩伯爵号,炮塔随之慢慢转向,她们正在远离海面上被炸翻的摩托艇。
“来不及了,小白,我们必须尽快行动。”岬明乃一根一根掰开宗谷真白的手指,同时凑近话筒:“小真由美,能把右侧的摩托艇放下来吗?”
“舰长!你究竟有没有听明白我在说什么?”
“小幸也不同意我们去救人吗?也认为现在跑掉才是正确的?”她转头去问纳沙幸子:“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后悔得睡不着觉的。”
纳沙幸子——宗谷真白知道不论如何她都一定会支持舰长,果不其然——她回答说:“90hm,晴风号这个距离上不会那么容易被命中。”
“小白,我不在的时候就靠你了。”
“那么我去!”宗谷真白一声叹息:“岬同学,在这艘船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和职责。你是舰长,指挥和思考才是你该做的,而非以身涉险。”岬明乃实在是果断过了头,始终坚信自己的判断。宗谷真白喜欢不起来她那一脸决绝的样子,说的好听,但她根本从不考虑晴风号上的其它人,没错,那是总以为自己就能做到一切的模样。
“小白,我认为舰长不是你想的那样。”在接连的爆炸声中,岬明乃却笑了起来:“虽然可能那些优秀的舰长大抵如此,但是我想成为能够了解大家,让大家都幸福的舰长。小白是晴风号最优秀的吧?那么就留在舰桥上指挥大家,我相信没人能比你做的更好。而我驾驶摩托艇的技术一流,这项任务没人能比我更合适。”
“没关系的,我会带着她们远远跑开,晴风号直接逃离施佩伯爵就可以了。”
她把帽子塞进宗谷真白怀里,随后就急匆匆地跑离了舰桥。副舰长呆呆看着她的背影,气急败坏地喊了出来:“真是!真是!!真是!!!”她狠狠把帽子拍在桌面上。“哪有会抛弃船的舰长,又哪有会抛弃舰长的船?所有人——”宗谷真白一把抓住话筒:“从现在开始,晴风号将掩护舰长进行救援行动,重复一遍,晴风号将掩护舰长进行救援行动。”
“知床同学,左满舵,靠近施佩伯爵号,记得把舰长藏在我们后面的烟雾里。西崎同学,准备发射鱼雷,不要想着命中,我们只是封锁对方的行动范围。立石同学,保持炮击的频率,不要担心炮管的磨损。”
“还有纳沙同学。”宗谷真白揉了揉手中象征着舰长的航海帽,将它交给书记长:“如果舰长出了什么意外的话就由我来去救她,那个时候晴风号就交由你负责,请务必保证大家的安全!”
“哎?可是……万一……小白你也……”
“船上只有两艘摩托艇不是吗?晴风号就逃跑吧!”
宗谷真白把注意力转回到施佩伯爵身上,她打算在对方眼皮底下做一个大回转,掩护舰长的同时也能尽快回收摩托艇。眼前的重巡洋舰几乎是将舰首对准了晴风号,因此并不能充分发挥所有火力。这值得冒险一试,毕竟,从施佩伯爵号上逃出来的两个人浸泡在海水里,恐怕已经不能坚持太长时间。
“左满舵,继续。”
“哎,还要?”知床铃按照命令行事,眼看两艘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炮弹的落点也愈发密集,晴风号摇摇晃晃地行驶在海面上,劈开层层叠叠的波涛。而施佩伯爵号开始慢慢向左打舵,用侧舷对准晴风号。
回转即将抵达拐点,侧舷对侧舷,接下来就是最危险的一段距离。
“鱼雷准备好了吗?”
“随时可以发射!”西崎芽衣兴奋地比出OK的手势。
宗谷真白的心脏悬了起来。假如,她不安地设想:万一有一枚炮弹打在鱼雷发射器上,造成殉爆……现在的距离是64hm,德意志级的旗帜清晰可见,这并不是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件。
“一口气全部打出去,逼她们向北航行!”她刚刚说完,便感到脚下一阵摇晃,耳边传来轻微的吱呀呀的金属变形的声音。
“着弹!未爆弹!自舰尾贯穿!”
野间真知子的报告一下子打灭了宗谷真白的勇气。晴风号似乎正在发出哀嚎。距离太近了,她恐惧地想,这样下去一定会被击中、被炸成碎片。钢铁的残块和炙热的暴风将一起带走她们所有人的性命,晴风号会变成海上的一块巨大的废铁,她们都会死——但是,岬明乃能够活下来。想到这里,宗谷真白稍微心安了些。
“不要管它!全速前进!立石同学,现在我们和施佩伯爵号的距离只有64hm,是你表现的好机会!”
“V!”
宗谷真白听不太懂她说的话,但显而易见,立石志摩兴奋了起来——晴风号的炮塔是她的一部分,用以表达情感的那部分。硝烟是激动,弹雨是笑容,五十倍口径的膛管低下角度,换来逼近极限的射速,一分钟超过60发,火焰和爆炸的铁幕拦腰横过施佩伯爵号。
重巡洋舰被水柱和浓烟遮蔽,一时之间她们似乎成功了,但是马上就有流星般的轨迹划破烟幕,直直朝向少女们砸过来。金色的火球在水底爆炸,庞然而无形的海浪冲击晴风号的龙骨,有人战立不稳,舰内到处都是倾倒的声音。
“果然……还是没办法击破重巡洋舰的装甲。”
“V……”
宗谷真白的脚下传来比之前都要强烈的巨大摇晃感,于此同时耳边骤然安静下来,她被迫抓住罗盘仪的边缘,才能勉强支撑住自己。宗谷真白摇了摇头,强迫自己看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她的听觉缓慢恢复,重新听见叫喊声和爆炸声——而炮击的轰鸣声消失了,晴风号不再有任何反击。
“第二炮塔被炸飞了!炮击指挥所也被命中,我看不清具体情况。”好在野间真知子仍在坚守岗位,她才得以知晓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宗谷真白和纳沙幸子对视一眼,彼此表情都满是恐慌:“谁在那里?小笠原、武田和日置同学,她们没事吧?”
纳沙幸子拨通炮击指挥所的通讯电话,但是没有任何回音。
“和住同学和青木同学,镝木同学也没问题吗?请马上到炮击指挥所去,她们可能需要急救!”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宗谷真白只是抓起通讯电话便下命令,她甚至不敢停下来——如果晴风号已经断成了两截,这种想法令少女不寒而栗。
“不行!”和住嫒萌的回答里带着哭腔:“船底正在进水,我们也需要人手!”
“医务室已经毁了。”宗谷真白的心脏咯噔一跳。“但是我没问题,我会带着急救箱赶过去。”
“还有谁有空闲?山下秀子和内田真由美?能听到我吗?请到炮击指挥所去!”
她仰头看向天空,一半是无垠的青蓝,而另一半则是滚滚浓烟。几星光点迎面坠落,都几乎和太阳一般明亮,带来的却是死亡。宗谷真白把视线投回海面上,岬明乃驾驶摩托艇已经离开了之前伤者落水的地点。颤抖从她的脚底传至头顶,无意识间,少女想要去抓住舰长的手,然后才发掘她不在这里。
“柳原同学和黑木同学,请告诉我轮机室一切正常,现在,我们要全速离开施佩伯爵号!”
不幸中的万幸,直到岬明乃回到舰桥上,她们的视线中再也看不到施佩伯爵号为止,晴风号都没有再中弹。炮击指挥所塌了一半,但三人均并未受重伤。而被救回来的两人仍然处于昏迷,被安置在医务室中。
具体的损伤判断有赖彻底的检查,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两次交战已经使这艘本就垂垂老矣的驱逐舰变得千疮百孔。现在,每个人都怀疑她们究竟该往哪里去,以及晴风号是否能够平安抵达目的地。
到了午后,无线电通讯再度响了起来,宗谷真白忐忑不安地想起昨天宣告晴风叛乱的消息。岬明乃离得最近,她的表情随之陷入彻底的恐慌。
“萌香酱?发生了什么?你们在哪里?”
这或许是比晴风叛变更坏的消息,来自武藏号的求救通讯。宗谷真白意识到舰桥上真正适任的可能只有她一人。没有时间了,她死死盯住岬明乃,不管其他人,舰长必须迅速成长起来,成为一名能够带领大家——不需要出色,但必须足够成熟——的舰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