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育的平步青云,用叶小冉的话说,算是老天爷给她的一个好脸色。她这位前姐夫怎么看都算个玲珑人物,台面角色,要不也不能一路官运亨通,一直做到警察局稽查处处长。所以叶小冉怀疑他的脑壳出了点毛病,不然没法解释周天育这么一介人物对叶小秋莫名其妙的情深。叶小秋作为女革命党,头可断,血可流,是个要拳脚劈开新天地的女中豪杰,因而生来亲缘浅薄。她对叶小冉格外的疼爱就让周天育格外的爱屋及乌,对着叶小冉那点小打小闹的走私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关系对于叶小冉来说,比她自己委身相许要来得牢靠得多,毕竟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吃不着的叶小秋,当然要比吃得着的叶小冉更让人抓心挠肺。
但这次失手叫稽查处在码头拿了个正着,全然在叶小冉的意料之外。亏得苏镗这次只私带了几箱烟土,要是带的军火那还了得?苏镗被柳大江打了个半死,回头就给了叶小冉一嘴巴,他这个人蛮有原则,床上的情呀爱呀绝不带到床下来,说打就打,力气都不会省一点。
这单生意没做好。叶小冉敷着脸,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周天育被外派了公差,他手底下赶巧来了个新的副处长,交接出了差错。等周天育赶回来,已成众目睽睽下的铁案。周天育亲自上门,看到她肿起来的腮帮子心疼得不行,连声说要叫小秋看到了怎样怎样。她心里想,你是么样的官,我是么样的婊子,要叫女中豪杰叶小秋看到,还能有我们的好果子吃?她这样想着,只管闭紧了嘴巴,把眉毛委屈地往下撇。
「不要紧,这件事我来办。」周天育把换好的冰毛巾递给她。几天后,稽查处以销毁为名偷龙转凤地处理了一批走私货物。再之后,新上任不到两个月的副处长在一起缉私案件中,死于双方的擦枪走火。
叶小冉一边吃着冰镇绿豆糕,苏镗就边把脸侧过去,让她干净利落地赏回一个大耳刮子。她打完嘶嘶地甩手,白腴的手掌通红,「连本带利,还差一巴掌」,他很自觉地把另半边脸侧过去,「不要了」,叶小冉揉搓着手道,「打得老娘手疼。」
苏镗于是讨好地把绿豆糕掰成小块喂给她,她的嘴唇就温顺地挨着他的大拇指吃过去。周天育搞不好哪天说倒就倒了,就跟马俊义一样,不过一个马俊义倒下去,千万个柳大江站起来,汉口这片地方,最不缺的就是贪官污吏和龙头拐子。
苏镗见她舔着唇角若有所思,从背后把她捞进了怀里,小鬼闻着带点点心的软糯香气,他打赌她那一巴掌的气还没消,让她记仇可不好。他便卖乖地用舌尖去舔她的耳垂,舌尖滚热,让她的耳朵觉得很暖。叶小冉很受用,装模作样地去撇苏镗解她扣子的手,「你今天到底是来赔罪的还是来睡我的?」「有什么区别?」苏镗轻手把她翻过来,从背后挺身进去,「以后叶家的货就从沈家庙走。我在苏州有一片茶园,把茶叶生意重新做起来吧。」
这是叶小冉最中意的姿势,可以自由自在地让身体柔韧,喉音清媚,而放任自己思虑深远,不必费心给身上人以眼神表情回应。她感觉到腰上的手掌灼热,伏天的傍晚,太阳打斜而余威犹厉,一层层的汗又黏又腻的把衣服湿透了。马俊义的大房太太第二年得急病死了之后,马俊义便堂而皇之地收了叶小冉,几房姨太太没有敢吭气的。马家人都说大太太是叫叶小冉克死的,不敢得罪马俊义,更不敢得罪一身鬼气的叶小冉。女人若是越怕谁,越是咒骂谁,男人就往往反其道行之。叶小冉因此名声名日隆,面上是掌事的叶家二小姐,声名却要直追大汉口的交际花了。
直到马俊义死了,这声名还是叫人受用。她双手撑住墙,配合着腰上越扣越紧的手劲默数苏镗的拍子,要不是时运如此,她跟苏镗原该属于相互看不上眼的两类人。但她放眼望去,偌大一个武汉,哪个能一直做她的靠山,哪个能靠得住,她不晓得。热气从外墙透进来,手掌贴上去也不觉得冰凉,她有点心烦意乱地在墙壁上抠着手指,拍子差不多数到头了,背后便是很适时的一阵抖动,她在这抖动中灵光一现,在墙面摩挲着写上,柳望春。
她转头趴在苏镗耳朵边上把适才的灵光说给他听。苏镗喜欢她这样讲话的方式,声气热辣,一肚子坏水,他被耳边上的声气搅扰得心猿意马,斜睨着眼笑,「不是件容易事,之后呢?」「你要念旧情,就在码头给我留一条活路,之后咱们再也井水不犯河水。」「就这样?」苏镗伸手扶住她后颈,小鬼好绝情的口气。他低下头要亲她,被她像猫一样缩着脖子溜过去。他转而揉住她的脸颊,叶小冉则乖乖的不躲也不藏。没嫁人的姑娘,这个年纪大多还是桃子脸,脸上生着一层还没开窍的细绒毛。叶小冉则不然,她的脸蛋像个刚出锅剥开的白净净的水煮蛋,从头到脚,有前有后,是个讨人欢心的女人该长成的样子。
叶小冉笑嘻嘻摸着苏镗的一头短寸,对着苏镗称心如意地笑,这个蛮好,他的身上没什么匪气,甚至有点斯文气,看起来更适合当个教书先生。教书先生,哈哈哈。苏镗头一次听到的时候,心想可不是,如果没来汉口,他现下该是在苏州乡下做大夫或者药房先生吧,与教书先生也相差无几,他本来投生在救人活命的人家,不想结果却做了伤人害命的勾当。
叶小冉扶正他脸颊,仔细瞧瞧,苏镗来自太湖边上的南方,说一口憋过来的武汉话,在山头挂水牌,跟各帮派都走得不近。论样貌,论手段,放到码头里他算得上出类拔萃,但再拔萃也是个臭跑码头的,鞠躬尽瘁的话,够给柳大江做条护院看家的好狗。
于春夏间,长江中下游连绵阴雨,致湖南一省溃堤千里,洪水横流;至夏,黄河泛滥,豫南十县,皆成泽国。叶小冉不喜多雨季节,但所以谓之打码头,便指地盘可以明火执仗去抢,汉口沿岸流民成灾,灾民们以故地相聚,用家乡话拉帮结派,她又很乐得借暴雨大水的威势在其中煽风点火,见人为了一席之地打得头破血流。
数月后再见苏镗的时候是个风清云朗的清晨。他推门进来时一身腥气,叶小冉瞧了一眼,就看到他后脑勺杯口大小的一块新鲜伤口正淅淅沥沥地往外渗血。柳大江五房姨太太,硬生了八个丫头片子,说出来比叶家还邪性。柳大江不信邪,老天爷要他断子绝孙,他就偏不信八个丫头没有一个能来接他的班。柳五小姐望春跟叶小冉年纪相当,人如其名,现下在一帮叔伯兄弟,八房姐妹的争斗中正春风得意,得柳大江青眼。苏镗出头为柳望春挡了这一下,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挡的时机很是别致,伊人给了他很好一张笑脸。
叶小冉的手在他头皮上一寸寸摸过去,她的指肚滚圆,摸下去很软,以至于去摸他头上那个血洞时,他疼得皱眉也没叫她轻一点。小丫头心狠,不知道为了什么他蛮喜欢这点,一个人要是对自己都不在乎,你觉得她心里还会顾惜别哪个?他顺手把贴完膏药的叶小冉拉住,叶小冉个子不小,抱起来有点胸大腿长的分量,润黑的头发后面藏着一张狡黠的脸蛋,眼睛眨一眨,从眉梢处媚气就开始施施然地盘旋而行了,带着女人的娇媚和小鬼的天真。
「小鬼」,苏镗轻手把她的膝盖压下来,「我想知道怎么讨女人喜欢,你教下我。」她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把他扶在腰间的手移到胸乳,又将他推开点,「你先退出去,慢一点。」叶小冉对床上事一直精熟于心,也从不觉得羞耻,羞耻心是能拿来吃还是拿来喝?他在水泽般的湿滑中进退无碍,听着她的声音渐至弄声弄气起来,「慢点,慢一点——」她长得还是个小丫头的模样,却偏拿出鲜廉寡耻的架势。苏镗扶紧她的膝盖,俯身去亲她,想起码头流传的关于叶二小姐的笑谈,存心要跟她较劲。亲起来有点瓜果香气,小丫头长得这样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他忍不住低下头又亲了她一下,撑住她要往里并的双腿,上下齐头并进地往深处去。叶小冉力气拗不过他,便把手臂如轻杨软柳地绕住了他脖子,朝他后脑勺用力摁下去。
这天夜里下了寒,叶小冉心里有种不可名状的心酸和心痛发作起来,她在无法挣脱的绞缠之姿中,身如鸿羽,落下百尺城头。
柳望春本来是任气使性的一个人,苏镗又很识相,柳大江深知自己一门丫头的坏处,但防火防盗防不了少女思春,不用苏镗多勾引,两个人在仓库的角落里就把事办了。柳望春将两条细白的长腿盘踞在他腰身上,一张一合地在他头顶呼出鼻息,他跟着节奏,被她的情欲勃发带出身体里的野性和野心。洪帮大佬,龙头拐子又怎么样,他把柳望春摁在成箱丝帛、瓷器的空隙之间,揉搓她,抚弄她,在这场角力里占尽上风。她把他的头抱得很紧,唇舌凝红,鲜艳欲滴,吁着气嘤嘤呻吟,这股劲不是叶小冉的;他撩开她的流海,宽额头,尖下巴,细鼻梁,薄嘴唇,这幅长相也不是叶小冉的——他这样想着,在随顶峰而至的颤抖中,随之而来一阵虚弱无常。
柳望春自从开了窍,仓库里,船尾上,野地中,只要是她兴之所至,苏镗便服服帖帖地伺候。柳大江觉得苏镗是个堪用之人,近来将好几个重要码头交给他打理。登天路就在眼前,他白天晚上地应付着,偶尔得了间隙,就来叶小冉处睡。这个睡至此真正是字面上的意思,他越觉得累,就越是贪恋叶小冉被窝里的暖和气,爱把下巴从背后搁进她肩膀窝里,猜她用的是外国的洗头水,味道闻起来很洋气。
柳大江的五十大寿在四个月后,叶家二小姐大闹寿宴,她的名声本来不值钱,一并闹光了柳大江的脸。柳五小姐因此动了胎气,便再无法隐瞒下去,苏镗几乎是被打了个半死地送进洞房,从此是个很有出息又很没出息的人样。他有时坐在长江边,心想叶小冉是不是真的就此沉尸江底,因此看每条打上来的大鱼都像是因吞食了叶小冉的尸骨而肥美丰腴,一旦坐得久了,江风就会把他的心吹得凉飕飕的。
肩膀上的一枪不会致命,原本在计划之中,但叶小冉不可置信的神情演过了头,竟让他那时分不清人在戏里还是戏如人生,大约是他拔枪的动作太一气呵成,就像是蓄谋已久,一直在等一个向柳望春表忠心的机会,一个帮他铲平登天路最后一步的机会。
他看着柳望春将鞋跟捅进叶小冉肩上的血窟窿里,柳望春捏着嗓子笑,踩着高跟慢条斯理地碾,碾得汩汩的血花一蓬蓬往外冒,把叶小冉的半个肩膀染成红乎乎的颜色。他听到自己的颈椎里咔嗒一声,就好像是脖子断裂的声音。
他下意识想要去拉叶小冉,伸手的瞬间,柳望春看了他一眼,他便全身僵硬地停在了当场。她从他腰间把枪拔在手上,他这是第一次见到柳望春开枪,是一枪要人命的开法,叫地上本来已经停止挣扎的小人儿为此又受痛痉挛起来。小人儿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给她这么看着,是头一次意识到,叶小冉确实只是个小姑娘,她如幼犬般的黑眼睛里汪出了眼泪,哭哭啼啼是个委屈,受罪,恋栈人世的小孩儿模样。以及一种,带着魂飞魄散般恐惧的求救神情。
柳望春把枪塞回给他的时候还对着他做了个鬼脸,还是个脸儿娇,眼儿媚的神气,但从开枪的那一瞬,她在懵懵懂懂,任气使性皮囊下的另一面,就悄无声息地脱颖而出了。这是承自柳大江衣钵的另一面,对得起她柳五小姐掌上明珠身份的另一面,在此一面下,他最终抑制住了心里的那一点本性,很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任凭僵硬的指骨噼噼啪啪地响,和颈椎里的骨头一样。他也是生平第一次知道,人在不动,不打架,不声响的情况下,即便只是这么站在原地,也可以一清二楚地听到自己的骨头在空寂中好像断开一样的声音。
日后苏镗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一个血乎乎的叶小冉,时而是张牙舞爪要跟他索命的样子,时而又是抱臂缩做一团的小可怜鬼。他想起来,觉得他们从头到尾只是各怀心思,各行其事,是地道的盟友,在床上不着寸缕之外,谈不上亲密。这样的想法让他的心觉得痛苦了一下。
苏镗从此再不吃鱼。
与此同时,时隔半年再一次登船的叶小冉,把隔夜饭菜都吐进了眼前的襄水里。叶小冉从此坐不得船。在不为人道的梦境里,无数的鱼和虾子从淌着血的伤口钻进她的身体,吃空了她的五脏六腑,她因此恨长江,恨汉水,恨所有流动而生生不息的东西。哪怕她胃口再大,吃下一整个田地的秋收,只要梦境延绵不断,她便永远长不出新的肺腑。
襄阳乡下的日子有时日头很毒,有时大雨滂沱,朝霞夕霏,常叫人不辨晨昏。苏镗的这段艳事时过境迁,到底被新的笑谈取代,而姓叶的从此在码头销声匿迹,泯然于市井。唯有何中驾一条孤零零的小船,在江平水静的深夜里,在白浪沸天的黎明前,幽幽地往来于繁华街市与破落乡间。他自己是个水霸王,别人拿他莫可奈何,本是无所顾忌之人,现如今却要为了保叶小冉的小命万事小心,何中为此很暴躁。
苏镗扶摇直上做了柳家的女婿,心平气和做了柳大江的狗,做得堪称人之楷模,国之桢干。没有一肚子鬼怪的小丫头在身边,他仍旧像当初所计划的一样,几年里按部就班地把网一点点撒下去,又一点点收拢来。叶小冉的计划已成待发之势,子弹上膛,唯欠东风。
他便是在这个时候收到何中捎给他的话。是夜,他在长江边悄无声息地跳上了何中的小船。他们两年间曾打过无数次秘而不宣的照面,他此时立在船尾,直觉何中分分钟想要掀他进江里喂鱼,而何中站在船头,想得正如他所愿。
夜风很轻,水、天、岸尽融于一色。何中放下了他,身形立刻隐没在了这一色之中。他摸着黑往前走,走到水浪声已宛在耳边,才发现岸边站了一个人。只因人的呼吸太轻,一个浪头过来,便被打散在夜风中。小鬼头也不回,只听得出来语气是在笑的,「你这两年过得还快活?」她说完蹲下身来,有点无奈地对着幽幽江水中,露出的半个湿漉漉脑袋挥挥手,「没事的,你回去吧。」
「和大买办的生意做得可好?」她背着手还在继续往前走,一脚就踏入了江水中。他连忙拉住她,她的袖口空空如也,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小鬼咯咯地笑出了声,声音脆生生地砸进江水里,又淹没而去,马浩然笑起来也有这么两分相似,笑得故作大声,落地却归于喑哑无言。
叶小冉把手缩在袖管里,反反复复转着手心里的哨子。马浩然能用哨子吹整段的曲子,船娘小调,林鸟轻吟,哨子很别致,刻着福瓜带獾。怎么做到的,他始终秘藏心底。叶小冉放到嘴边,只吹出嘘嘘的出气声,马浩然笑笑,「你拿着吧。」
「我一早知道你是为了找我哥」,几年之后回国来的马浩然已然是汉口几大洋行的买办,也是法国贵妇圈里的红人。马浩然挨着她躺在秋日大太阳下的麦秸垛里,太阳晒得人骨头发懒,又从懒里生出一种痒来。她的眼前落下一个高大的影子,热烈的阳光沿着影子的轮廓,曲曲折折出一道金边。影子背着光,看不大清楚脸,扣住她的手,把嘴唇盖在她薄薄蝉翼一样翕动的眼睑上。叶小冉似笑非笑,马浩然则笑得颇有点沧桑,叶小冉像长在他心里的肉刺,拔起来有点无伤大雅的疼,让他舍不得连根拔起。马俊义活着,他就只好把这根刺捂在心里;马俊义死了,死得又窝囊又潦草,有叶小冉,才使得他免于暴尸荒野。「我要报仇,你得帮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柳家人得死。麦秸垛有种呛着灰的太阳香气,鱼和虾子渐次停止了游动,叶小冉在这万物生长的太阳香气中,终于醒过了神。
每年的四月是柳大江雷打不动回老家祭祖的时节,驶一条大船顺江而下,叠鼓喧歌,迎来送往,夹岸三百里风光。柳家的船就是在这样风光热闹的日子里被炸上了天,炮声冲天,不留活口,一点也不会拖泥带水,显得特别干脆,喜庆,死得其所。至少在百里开外闲坐花下的叶小冉是这么觉着的。她几乎在柳大江葬身鱼腹的同时,福至心灵地在桃花瓣上抹了一指甲鳝鱼血,拍手道,「今天中午吃鳝段面。」
苏镗侥幸捡了一条命。被炸伤的左腿露着森森白骨,伤还未痊愈他便回了汉口,他得安抚人心,还得铲除异己,柳望春因为要照顾生病的苏振幸未同行,成了他上位最好的筹码。背靠警察局和法国人,依仗柳家的余威起势,他将撒下的网最后收口。他醒来便明白了,叶小冉在柳家埋下的暗线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一命,正如几年前他们在千钧一发之际救起被抛尸江底的叶小冉。他也明白了,叶小冉的意思很明白,当时当刻,能救就救一下,不能救,不过就是叫他给柳家人陪葬。
重见天日前的最后一夜里,叶小冉站在长堤边,把所有不愿透露的都沉埋于水,江白夜疑曙,一直站到了天明。十里春风,正是嫩生生的,码头上开始飘荡起油炸面窝腻味的油星子香气。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隔了一小段距离站定,「都结束了?」叶小冉眨巴了一下眼睛,她笑起来时头扬得高,让江风吹出一片光润莹洁的额头,笑得带着一点阴谋得逞的得意洋洋,笑成一个老气横秋的小姑娘。
她作势抱臂抹了抹一夜寒露,「好冷」,长夜到底是过去了。不知怎么,她想起曾和马浩然爬过东正教堂的屋顶,满月的夜,夏月映亮了落花,马浩然话很少,很害臊,她是不是也有过一点感同身受?衔住哨子,哨子只发出嘘嘘的声音,她便捏住了,轻轻抛入了江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