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自温良的额头上冒出,看到阿史娜愤怒的神情,她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的鲁莽行为是有多么的危险,但事到如今既然站出来了就不可能退回去,她定了定神,暂且不顾怦怦狂跳着的心脏,直直地看着阿史娜。
“你在做什么?”
话一出口,温良就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傻,阿史娜在干什么不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么,她见阿史娜右手垂在刀边,左手紧握成拳,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人命关天,她不敢大意,亦是将自己右手背负身后暗中蓄力以防阿史娜突然发难。
见阿史娜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温良又道:“这个人与你有何冤仇,你要取他性命?”
“与你无关!”阿史娜这四个字完全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她胸口微微起伏着,显然是在压制怒气,她目光绕过温良看向被温良护在身后那人,道:“你闪开!”
“不行!”见阿史娜完全没有向她解释的意思,甚至于心思都没有放在她身上,温良心中也是一股倔强劲儿上来,断然道:“人命关天,就算此人犯了什么过错,也该交由官府处置,不该由你来随意了结性命。”
“你!”阿史娜气急,怒声道:“你非要多管闲事是不是?”
见阿史娜虽说现在宛如罗刹,却半点没有动手的意思,温良原本惴惴的内心稍定,却又好奇为何到了此时御秋水还不愿意现身,不过她想御秋水和阿史娜同为江湖中人,必然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她又与阿史娜相熟,所以她才不愿多管闲事,便不再勉强,就当御秋水不在此地,只是紧紧盯着阿史娜,温言道:“况且杀人并非儿戏,你若是在此杀了他,官府也不会轻饶,届时说不定还会连累到叶大娘子,若他真的做了什么非死不可的事情,我相信官府也会给出公平的决断,不会轻饶一个恶人。”
“你……”阿史娜看着温良,不知为何脸上呈现出一种意外的神情,但她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从神色上来看态度已经稍显软化。
温良松了口气,正欲再劝解,却听得身后传来一身呻吟。
“呃……啊……”
原来是那个之前差点被阿史娜杀掉的男子醒转过来,他接连咳了数下,温良回过头去看他,他也正看向温良,脸上突然浮现出狂喜的神色。
“小娘子!”那个男子不由分说地自地上起来,麻利地爬到了温良脚边,惊慌道:“小娘子救我啊!”
见他醒了过来,阿史娜原本放松的神情骤然一变,眼中杀气尽显,温良见状忙侧过身挡在二人间,低头看着趴在自己脚边,看上去五十多岁,皮肤黝黑,一身粗布衣服的男子。
“你还好么?你认识我?”
那人一手捂住自己胸口,连连点头道:“认得认得,小的认得小娘子,但小娘子想必不认得小的了,三个月前老爷夫人去世办丧事时,小的曾在府上做过帮工,小娘子在老爷夫人下葬后才回来,因此没见过小的几次,但是小的却一直记得小娘子的容貌。”
听他说得出自己是在双亲下葬后才回来的事情,温良便相信了他的话,又道:“你是谁?为何……她为何要杀你?”
“这……”那男子浑身一颤,一脸看向了温良身后的阿史娜。
此时温良背对着阿史娜,不知她是何表情,只是对男子道:“别怕,有我在此她不会再害你了,你且将前因后果说与我听,我自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好,好,”男子擦了把脸,颤巍巍道:“好教小娘子知晓,小的赵明诚,家中排行十四,居住在此去不远的计然,是小娘子名下桑园的一名佃户,小的原本老实本分,却不知为何这位……这位女侠突然找上了小的,问小的要一样东西。”
温良紧紧盯着赵十四的脸,见他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便催促道:“什么东西?”
“是……”
忽然间,背后响起破空之声,温良心中一凛,身形一旋,堪堪躲过贴着自己肩膀飞过的飞刀,她一凝神,在飞刀擦过自己胸前瞬间,右手一伸,食指中指堪堪将飞刀夹住。
意外的是从手指上并没有传来多大的冲击感,显然阿史娜并没有用力将飞刀扔出,忽然听得一声闷哼,她大惊失色的看向赵十四,一柄拇指粗细的木飞刀插在他的额头,暗红粘稠的鲜血从他眉心汩汩流下。
他的表情凝固在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充满恐惧和难以置信。
还有满脸鲜血之下的一丝诡异笑容。
温良呆住了,炽热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背上,她却只感到出奇的冷。
还有莫名的可怕。
一切发生在一瞬之间,一条生命就此在眼前猝然消逝,她的脑海变得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切。
阿史娜与他擦身而过,她走到赵十四面前,将木刀从他额头中拔出,再一抬脚,将赵十四尸体踢入了身后的河中。
温良面色苍白的看着这一切,看着神色如常,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变化的阿史娜。
“傻姑娘,”阿史娜伸出手,指尖逝去温良脸上的一丝冷血,柔声道:“下次想要逞强之前,最好先想清楚再做,现在,你可以去找官府了。”
温良没有说话,目光仍然紧紧跟随者阿史娜,看着她用左手拔出插在地面的刀,收入背上的刀鞘,自始至终她的右手都垂在一边,并且随着她的走动好像水中浮萍一般晃荡着。
“慢着……”见阿史娜背对自己,温良终于忍不住道:“你的手?”
阿史娜停了下来,她伸出左手捏住自己肩膀,只听得咔擦一声刺耳的骨骼摩擦声,她甩了甩右手,仍是不大灵活。
“忠告你一句,不要管闲事……尤其是我的事情。”
“……”
眼睁睁看着阿史娜大摇大摆的走了,良久之后,一阵冷风带来的香气将她惊醒,她回过头,看着撑着伞款款而来的御秋水,对方也正用一种微妙的神情看着她。
“刚才你冲到她的刀下,她强行收刀导致右手脱臼,恐怕要有十天半个月才能好了。”
“秋水……”温良此刻终于彻底放下逞强,一脸茫然与无助,“我……”
“不用再说……”御秋水伸出手,有些心疼的摸了摸温良脸颊,“你尽力了。”
“不,我没有,”温良摇头,“我刚刚……我明知道阿史娜要杀她,却并没有一直放着她,我……”
御秋水道:“你太相信她了,所以你认为她会听你的,但是事实上她根本就不会顾虑你的感受,对不对?”
“我……”温良心中一痛,不知道自己此刻的难过到底是因为没有保护到赵十四还是因为对阿史娜的信念的崩塌。
一直以来,她所认识的那些人,师姐也好,式薇也好,御秋水也好,无一不宠着她,爱护她,对她百依百顺,她太理所当然,把阿史娜也当做一样。
见温良悲伤模样,御秋水亦是一脸愧疚,“对不起,刚刚我一直袖手旁观,我也有过错,你不要太自责。”
“不,我明白的,或许……这就是你所说的江湖吧,”温良摇头道:“我也不该……不该多管闲事的。”
御秋水道:“但是你也要相信,阿史娜绝非那种滥杀无辜的人,我敢保证过去死在她手上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她不说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是了……我也相信她绝不是那种人,她刚刚……”温良略一沉吟,转身望向了江面。
忽然,她向前几步,一头扎进了并不湍急的江水中。
“良儿!”
御秋水根本来不及阻止,只是眼看着温良掉入水中,溅起一个小小的水花,江面又恢复了平静,看不出任何动静。
她凝视着江面,虽是知道温良水性好,但难免担心,过了好一会儿,江中仍无动静,她开始急了,把伞一丢刚准备下水,便见下游处打了个水花,温良冒出头来,一只手划着水游向了岸边。
御秋水松了口气,一直等到温良靠近了,才伸手将她拽了上来。
“你别吓我呀!”
她看向温良身后一直手拖着的赵十四的尸体,丝毫没有感到意外。
“嗯。”
温良应了一声,目光触及手上的绷带,微微一滞,早上时还不曾留意,昨夜阿史娜应该是重新为她包扎过伤口了,之前她一再叮嘱自己要小心保护自己的伤口,若是见到了,又该生气了。
不过……谁知道她之前那般对自己,是不是逢场作戏呢?
越想越是悲伤,温良摇了摇头, 顾不得浑身湿透,蹲下来看着赵十四的尸体。
如同死的时候一般,赵十四的表情被水一泡后更显狰狞,他双目圆睁,被木刀戳开的洞口流出了白色的脑浆,更显可怖。
并没有盯着他的脸看多久,温良拉过了赵十四的左手,他的手紧握成拳,似乎攥着什么东西,温良强行将他手指掰开,只见赵十四手掌黑紫一片,一根细如牛毛,通体蓝紫的银针静静躺在他的掌心中。
“果然……”
温良从袖中拿出手帕,然后包裹住自己的手指捏起了银针,又小心翼翼的包好后放入了自己衣袖中。
“这针剧毒无比,你要小心。”御秋水在温良身后,道:“没想到他身上还带着这样的剧毒之物,看来死的不冤。”
温良继续在赵十四尸身之上翻找着,一边道:“秋水你就别和我装傻了,他身上带着这银针,你不是知道的么。”
“喔?何出此言?”
“最初时你明明和我站在一块儿,但刚刚却是完全从相反的方向走了出来,想来秋水是没那种闲情逸致,故意逛到此人后方去的吧?多谢秋水关心,其实我也早就察觉到他手里藏着东西了。”
御秋水怔了怔,她原以为在那个时候温良早就吓得六神无主,没想到她却依然是观察入微,连自己的动向都有留意到。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与我说话时,”温良想了想,道:“他与我说话时,目光却依然在闪烁地看向阿史娜,他在说到那个阿史娜问她要的东西的时候故意停顿了一下,并没有一口气说出来是什么,而是不停的在看阿史娜。”
“他是在暗示?”
“对,我想他之前落在了阿史娜手中,宁死都不肯说出阿史娜要的东西的下落,恐怕就是笃定没有拿到之前阿史娜不会杀他。”
“而你的出现让他更加有了底气。”
“他认为有我在就安全了,至少暂时安全了,所以他在那个时候就暗示了阿史娜,要么放他走,要么……我想,比起得到那样东西,阿史娜更不想让别人知道那件东西是什么,所以她毫不犹疑的杀了赵十四。”
“更重要的是……那个时候离赵十四最近的是你,他手中的银针恐怕……”
“不错,阿史娜一直在提防他,他是没机会伤到阿史娜的,所以他也在伺机对我下手。”温良闭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气,在将这口气缓缓吐出,“他故意说那些就是想要吸引我的注意力,想要趁我不备出手偷袭。”
她从赵十四怀中摸出了个钱袋子,在手中掂了掂。
从身后传来一身叹息,御秋水感叹道:“看来是我们太看轻你了……你确实长大了,良儿。”
“是……我是还没有长大,比起你,比起师姐,比起式姑娘,比起阿史娜,我各方面来说都还差很远,我也有很不成熟,不谙世事的地方,”温良失落道:‘但是,我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