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御秋水瞪大了眼睛一副气得胸都更大了的模样,阿史娜“噗嗤”一声,收回了障刀,又揉了揉在一旁忍笑的温良的头顶,笑道:“我瞧你那么积极,还想你平日油盐不进,丢了片指甲都跟要了你命似的,今日怎么这么积极舍得放血了,看来你还是那个你,不是假的。”
“哼,你就仗着现在我孤立无援好欺负是吧,”御秋水冷哼了一声,又瞪了眼缩到阿史娜身后的温良一眼,气鼓鼓道:“还有良儿,你怎么也跟着这个坏东西学了!”
说罢,她收了伞,抬头看向天空,崖壁之上藤蔓茂密,攀附生长了不少松柏,不时有鸟鸣嘤嘤自绿荫中传出,她闭目细听,忽然间纵深跃起,她身姿妙曼,如空中翱翔的鸿鹄,足尖轻点,穿梭于崖壁之上,一双莹莹如玉的手掌在绿叶之间穿梭,却听得惊雀四散,倦鸟离巢,不过片刻功夫,她落回地上,手掌已抓了数只鸟儿,被她捏着挣脱不得。
阿史娜看着御秋水手中五六只鸟儿,笑道:“我就说你舍不得自己,你还不承认,不过一只鸟能够挤出多少血,想要触动机关恐怕是不够。”
御秋水不以为然道:“不够再抓便是,反正像这种地方飞禽走兽多得是。”
说罢,她将鸟儿递给阿史娜,扬了扬下颌示意她动手。
“等一下,”却见温良突然站出来,对阿史娜道:“让我来。”
说罢,她不由分说从御秋水手中将鸟儿尽数接过,但她一转身,却是双手一张,将那些尚有一息的小鸟抛出,重获自由的鸟儿们惊慌失措地扑腾着翅膀,转瞬间就飞散开了。
御秋水眼睁睁看着自己刚刚费力抓来的鸟儿一眨眼被温良放得干干净净,心里一凉,跺着脚对温良道:“良儿你做什么呢!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抓来的!”
“秋水,”温良转过头,对御秋水无比认真道:“天道贵弱,削成者以益生者,伐于强,责于坚,以辅柔弱。我们怎可以违反天道,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去伤害无辜的小动物呢。”
“你!什么和什么呀!”看温良一脸无辜的模样,御秋水苦笑不得,再看阿史娜一脸赞许的宠溺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干脆摊手道:“好吧,既然又不准我抓小动物来放血,那你说怎么办,我话说在前面可别让我掉一滴血,想都别想!”
温良略一沉吟,最终深深吸了口气,转向阿史娜,正欲开口,却见阿史娜左手如闪电般伸出,在她身上几处大穴急点几下,刹那之间她便动弹不得了。她心中大惊,正欲开口,阿史娜之剑在她喉间一点,连哑穴都给她点了。
温良明白阿史娜想干什么,但是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她只能急得满头大汗,用眼睛死死盯着淡然微笑着的阿史娜,眼睁睁看着她手里拿着障刀跳进了坑里。
阿史娜站在左侧的小槽前,用障刀隔开右手掌心,鲜红的血液从她握紧成圈的手中汩汩流出,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过了一刻的功夫功夫,左边的九个拳头大小的小槽已经都被装填了一层她的血液。
“唉!”却听得御秋水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恨声道:“我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多少孽,才遇到你们这俩冤家!”
说罢她也跳入了土坑中,伸出手臂对阿史娜到:“来吧来吧!岂能让你一个人逞英雄。”
话虽如此,御秋水却是闭着眼睛扭过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阿史娜笑了笑,当真也不客气,拉过御秋水的手就割了一刀,一边将御秋水的血滴落在槽中,一边笑道:“瞧你瞧你,真么大个人了还怕见血,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有什么好笑话的,怕见血又怎么了!”御秋水咬牙道:“谁还没个怕的东西了!”
“就算怎么怕,你每个月有那么几天要见血的,那你说说你那几天怎么过?哦~怪不得你以前在长安时总有几天要跑去汤泉庄住着,原来……”
“闭嘴吧你!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阿史娜见御秋水真有些急了,也不再捉弄她,不一会儿装满了右边的四个与一端的五个圆,便放了手道:“好了好了,你且去,剩下的交给我罢。”
阿史娜一松手,御秋水便忙不迭地跳出坑来直奔温良,她将手上的手背在身后,先用另一只手几下为温良解开穴道,又马上背过身将被割了两条口子的手掌伸到温良面前召集道:“良儿快给我包扎好!赶紧的!”
温良刚刚将一切看在眼里,此刻身子一松,她眼看御秋水掌心伤痕深可见骨,不禁也暗怪阿史娜下手之重,心疼起御秋水来。也顾不得那么多,她从袖中拿出手帕,忽然听得破空之声直奔自己门面,她伸手一接,却是阿史娜抛过来的一个小小的褐色瓷瓶,她忙揭开瓶塞将瓶中的药粉倾倒在御秋水的伤口上,又用手帕包好了,她心中如火烧般召集,动作上却又不敢急躁,待处理完御秋水的伤口她在奔向阿史娜,却见剩下的小槽已经被她用鲜血填满。
阿史娜大功告成,便跳出了土坑,却见温良眼圈儿泛红,等着她咬紧下唇不说话,便微笑道:“怎么了,不过是放点儿血而已,以往我受过更重的伤,流过更多的血都没事儿,这点不算什么的,再说,不还有御秋水么。”
说罢,她看了眼御秋水,御秋水冷笑了一声,干脆别过脸,正眼都不瞧她们俩了。
没眼看。
温良忍着泪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撕下衣摆为阿史娜上药包扎,等伤口裹好了,忽然抓起她的另一只手凑到嘴边,用力咬了一口。
但温良咬得并不重,只留下一圈浅浅的牙印,阿史娜微微一笑,“怎么还跟狗儿似的咬上了。”
她又晃了晃被包扎了一圈的手,对温良笑道:“这下可好,真的是同病相怜了。”
“是啊,还买一送一,多划算,”只听得御秋水远远道:“哎你们别再那里怜啊怜的,快看看机关怎么样了,不然我放了那么多血不是白放了。”
温良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她仔细看着坑内,那些被注入血槽中的血正在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缓慢向下渗透,侧耳倾听,自石板之下确实隐约听到有铰链摩擦的声音,不知是什么原理让这些机关只对血液有反应。
铰链摩擦的声音持续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便停了下来,只听得几声石头摩擦发出的闷响,原来盛血的基础凹槽中,各自有一些小小的石柱升了起来。
等石柱升起三寸,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再无其余动静。
“怎么样怎么样,”御秋水怕见血不敢上前来,只是远远地焦急道:“开了吗?”
阿史娜与温良对视一眼,又耐心等了一会而,却见再无动静,只得叹了口气,道:“还没呢。”
“什么?”御秋水一听就急了,“那怎么办!我不是白放血了?!。”
温良摇了摇头,道:“虽然没有打开,但是机关已经有所反应,证明我们刚刚的法子是正确的,但是一定还有下一个步骤,才能打开这个机关。”
说罢,她捡起一根树枝,又看了眼石板上凸起的石柱,在地面上比划起来。
所升起的石柱,为上一,下三,左二,右六,石板上的图形是最古老的洛书图形,若是以若是以洛书推论,则一为坎,二为坤,三为震,六为乾,一三为阳,是天气,二六则阴,为地气。
坎上震下,为屯卦,乾上坤下,为否卦。
但是这其中的关系是什么?也不知这个机关成形于什么时代,上面刻画的是最古老的洛书图形,但易经成于后世,多经衍变,恐怕已不复原本古老之意,不能用易数卦象来推断了。
温良盯着地上的图案看了会儿,又跳入土坑中,她试着用手指戳了戳升起的石柱,但石柱下面似乎被什么东西顶住了,一动也不动,而石柱通体光滑,毫无刻凿痕迹。
她想了想,转头看向正对着这个土坑的崖壁,刚刚被她刮开的一下小片只露出了代表着太一神的图形,但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温良跃出坑中,走到图形之前细看,却见刻画图形线条的线槽中,红色的朱砂有了些许裂痕,她皱了皱眉,伸出手来轻轻按了按其中一个圆点,感受到触摸的石壁微微下陷,她松了口气,对阿史娜与御秋水道:“看来机关是在这里了。”
温良刚刚的一切行动都没阿史娜看在眼里,她见温良一头汗水,想来都是急出来,便上前来柔声对她道:“这些机关相当古老,你一时半会儿参悟不透也别着急,慢慢来。”
“我没事,你和秋水都……”温良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些邪教行事如此丧尽天良,就算是与我无关,我也无法坐视不理,看来他们这一系列行为都和祭祀有关,只要能够找出他们祭祀的场所,就能知道他们背后的动机,说不定便能够挖掘说他们埋藏深处的秘密。”
说罢,她擦了擦汗,又拿出匕首来将石壁上的青苔与植物割开,阿史娜见状,也不再阻拦她,只是默默上前,配合着她一起清理起崖壁上的杂草藤蔓来。
“你说这个图案代表的是太一,是为何?”阿史娜有些疑惑道:“是因为星象吗?”
“我也只是猜测罢了,”温良轻轻摇了摇头,又用手指划过那个图形的线条,道:“‘天神贵者太一’。”
她指了指在“丫”字型图案中间那一点,又道:“此即为太一,太一之下,为天一,地一,人一。所以我说这个图案是指太一神其实也有谬误,确切的说这和图案锁表示的为‘祭祀太一’,最初源自于《封禅书》,汉武帝时以太牢祀于太一坛,便设有此形。”
阿史娜道:“那你觉得这个图形和下面的石板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温良皱眉道:“刚刚石板上的石柱升起之后,这个崖壁上的图形机关也有所松动,这两者之间必然是相连的,但具体是什么关系要如何操作……我还不明白,我想这个崖壁上的图案会给我更多的答案。”
两人正说着,忽然一阵风吹过,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
只听得御秋水的声音从后方悠悠传来:“你们看……是不是要下雨了?”
温良抬头看向天空,却见原本晴空万里的天际,大量浓密的乌云开始聚集,云中闷雷阵阵,暴雨将至。
没想到天气说变就变,眼看着空中乌云堆积越来越多,云中雷声延绵不绝,而之前却毫无征兆,温良也有些始料未及。
她看了看被自己与阿史娜产开的崖壁上,一些斑驳的图案隐约可见,她用手摸了摸,颜色立刻沾染在了手上,她放在鼻下嗅了嗅,有些焦急的对阿史娜道:“这些壁画年代久远,用料特殊,被泥土所保护时完好,但被雨水冲刷后恐怕就留不下来了,我们得快点。”
但是害怕刮伤壁画,她的动作也不敢太急躁,不过一会儿功夫汗水便湿透了她的衣服,御秋水见状也上前来帮忙,过去几乎一炷香的功夫,崖壁才被他们清理出一片方圆不过五尺的壁画,此时,淅淅沥沥的雨点已经开始落下。
阿史娜先是回头去将放在地面上的那具尸首抱进茅草屋里放着以免被雨淋湿,再回到温良身边从御秋水手中接过伞为她撑着,但见温良全神贯注地盯着岩壁,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而岩壁上的画沾了水,正在随着雨势变大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消失着。
等阿史娜去看时,雨帘已经完全模糊了视线,几近完全消失的壁画,唯有余下残存的颜料混合着雨水沿着崖壁流下。
却听得温良口中飞快的念着:“太一将行于日,神从之,人伏之……日照其前,月照其后,是了……太一即是帝乙……上坤下乾,六五,帝乙归妹,以祉元吉,那另一卦也应该是六五,上震下兑,帝出乎震!”
说罢她急忙扑到石壁的“丫”字形标记之前,又默念了一句“天地人事,三者孰急?天者,神明之所根也,地者,承天之演,备载以宁者也……天地人事三者复一也……”
但说完这一句,她就愣住了,只是呆呆地望着墙壁一动也不动。
御秋水看温良之乎者也了一阵子,突然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不禁也有些急了,正欲问她怎么了,却被阿史娜一把拉住,阿史娜对她摇了摇头,却怎样都掩饰不了自己眼中的担忧。
阿史娜将伞撑在温良头顶,自己和御秋水已经淋了个湿透,不一会儿,只见温良深深吸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她伸出手双手,先是同时按下图案上方两个点,又按下下方一个点。
只听得“咔嚓”一声,中间的圆点突然弹出,而在土坑之中,又是一阵响动,三人一起走到坑边,却见原本四方为一、三、二、六的石柱与石槽之间新升起了数量不一的石柱,数量为上二下六,左三右七,而且新升起的石柱颜色暗红,似乎是被鲜血常年浸染,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蝌蚪般的文字,看上去诡异可怖。
又是几声响动,中央原本一体的石板忽然一段段分裂开了,并且逐渐下沉,最终成为一道通往漆黑一片的下方的阶梯。
温良松了口气,她看了看阿史娜又看了看御秋水,正欲开口,忽然听得几声轰隆巨响从头顶传来,三人被这声音震得不轻,下意识便看向上方,却正见到几道霹雳闪电劈中山崖上方,刹那间碎石飞溅,位于上方的岩体开始松动,几道被劈开的岩石已经开始从崖壁剥落,大有摇摇欲坠之势。
阿史娜见状忙一把拉过了温良正欲后退,忽然间她打了个踉跄,似乎是被什么从身后推了一把,整个身子都失去了平衡,抱着温良便跌进了坑中,再沿着阶梯向下滚去。
以此同时,头顶的巨石也以雷霆万钧之势掉落下来。
段月河抬头看了看天空,乌云覆顶,朔风吹散了燃尽的纸灰,零星的雪花飘落在她的玄甲上,落入她的眉间里。
又是一声叹息,她看向身前一字排开的墓碑,爹,娘,舅父舅母,七位兄长,十一座坟茔。
段家曾经只有她一个女儿,如今也只剩下她一个女儿了。曾经爹娘将她这唯一的女儿送入长歌,是希望她能够避开段家世代军人的宿命,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但如今自己却在他们都战死之后白身入苍云,不知他们在九泉之下,是否会埋怨自己这个不懂事的女儿。
但是……我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段月河回过头,看向远方站在树下的上官鸿,她也正看着自己,但她实在是站的太远,让段月河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又向着这十一座坟茔重重地磕了十一个响头,方才站起,走回上官鸿身边,牵过一匹马,不待上官鸿开口,她便道:“要下暴雪了,我们必须现在就出发,在三娘进入燕山之前追上她,否则大雪封了山,除非等到明年冰雪消融,我们绝对找不到别的法子进山。”
“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去么?”上官鸿皱着眉头,有些不确定道:“前方危机重重,你……”
“你识路么?你知道怎么在茫茫无痕的雪原之上追踪痕迹么?你知道如果在野外没有食物的话该如何生存吗?知道被狼群围住时该如何突围吗?”
在段月河咄咄逼人的语气之下,上官鸿哑口无言,她试图辩解,但是面对此时的段月河,一切解释都显得软弱无力。
上官鸿有些失落道:“我只是不想你也遭受危险。”
“我知道,但是……我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长歌门的我了,”段月河叹息一声,道:“此番三娘独自去追击纪寰,也就是枫姐的舅舅……他当年是长生门的副门主,最终逃过了三娘追剿,这些年一直是他在暗中操纵长生门余党运作,当年枫姐之死和她不无关系。三娘追查他那么多年,此次恐怕……”
“我知道,”上官鸿咬紧了牙关,恨声道:“我怎么可能忘了他,他当年是怎么折磨姐姐的,等我找到他,定然要他百倍奉还。”
“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在此耽误了,现在三娘已经出了雁门关,她孤身一人,恐怕不是纪寰的对手。”段月河上了马,对上官鸿道:“至于我……你不必担心,出了关外,你一切都须得听我的,明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