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骨琵琶·壹

作者:梨梨丝
更新时间:2017-10-12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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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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棣尘由那式神引着上了二楼,进了房间。房间倒称得上是清雅质朴,当然,玄关那一尊有些奢靡的青玉屏风除外。冰凉的玉材上刻着的是一句看起来有些凄清的蝶恋花。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注:出自王国维的《蝶恋花》)

“棣尘大人可还喜欢?”式神突然开口倒吓了她一跳。她看向穿着天青色罗裙的长得如同邻家妹妹般可爱的式神,见那式神正满眼期待地看着她,她也不忍心冷着一张脸,于是换上温和的表情点了头。

可那式神却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抛下了一句“大人以后叫我隐泉就好”离开了房间。

赋格巷的雨在三天后终于肯休憩了,太阳赶在落山前将瑰丽的晚霞铺满了赋格巷的整片天空。天色渐暗,楼下的风铃声清脆却杂乱,棣尘出了房间,看见之前空荡荡的酒馆拥挤了起来。拥挤却并不吵闹。来这儿喝酒的妖异也好人类也罢都知道酒馆女主人喜欢安静,曾经也有醉酒闹事口不择言的人,下场是被棠欢灭了口,灵魂被挂在门口示众了三天。

歌姬式神比三天前棣尘刚到时的唱得好了许多,将一支皂罗袍吟唱得婉转绵长。棠欢颇为赞赏的样子,手指和着拍子轻轻敲在木质桌面上,酒杯里的酒被震出一个个浅蓝色的涟漪。忽而转头瞥见了棣尘,便招手叫她下来。

“我已经问了你很多遍了,我该怎么杀你?”棣尘有些不耐烦了,她是个急脾气的人,目标就在眼前却无法达到的感受有如百蚁噬心。

“城主派你来杀我这么个老妖怪究竟是为了除我还是除你?你都不怀疑吗?而且我死之后这些人该往哪里去呢?”棠欢一手托腮倚着木桌,一手指着那些正在饮酒作乐的客人们。棣尘觉得棠欢此刻的表情根本不像一个活了数千年的妖怪,而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带了些委屈的人类女孩。只有一旁的隐泉翻了个白眼——大概是喝了两杯酒胆子肥了的缘故——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的主子:“大人,这些妖啊人啊不都是您怕寂寞所以威逼利诱了来的吗?”

“嗯?是这样吗?”棠欢转过头去看着隐泉,脸上勾勒出一抹笑容。棣尘分明看见了那笑容里藏着的毒液。隐泉直接被吓得清醒了,和那些喝酒赏乐的客人以及刚刚还一脸娇羞的歌姬式神一起跪在了地上大声认错,带上了列祖列宗起誓自己是真心尊敬棠欢大人。

“你怎么又在这儿作威作福?”风铃声再次响起,一个穿黑色大氅的英俊男子走了进来,不客气地从棠欢手中夺过酒杯一饮而尽。刹那间,刚刚跪倒在地上的客人们连带那位歌姬式神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唯一被留下的隐泉战战兢兢地递给男子一瓶陈酿,然后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棣尘看着这男子,突然觉得寒气侵骨,如果说棠欢是那种笑里藏刀的老妖怪,那这个人一定是一个藏着各种怪物的黑洞。

“你怎么又来我这儿骗吃骗喝?”棠欢用同样的句式回击了他,“还有,我好不容易做了个能把皂罗袍唱得好听的式神。你就这么把她杀了,打算赔我什么?”

“喏。”男子凭空变出一把通体如玉的琵琶,扔给了棠欢。棠欢小心翼翼地接住了琵琶,满眼遮不住的欢喜。

“辛苦你了镜川,有我这么个朋友很麻烦吧。”棠欢将酒柜腾出了一大块区域,把擦拭好的琵琶摆了进去。

“是啊,谁让你要做的是人骨琵琶这种丧天良的玩意儿呢。人骨好说,关键我那里的能工巧匠们不乐意啊,我什么身份,居然还得求人。”

“人骨琵琶?”棣尘倒吸一口气。她是知道这物件的,传说人骨琵琶可以令人死而复生,试图制作者大多在完工前就死于非命,因此没有几人真的见过。

镜川此刻才注意到棠欢身边的人类,视线在触及那副皮囊时剧烈地颤动。棣尘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自己的脖子被死命地攫住,仿佛下一秒自己就会和刚才那些客人一样化为空气中细小的尘埃。

然而抱了必死决心的棣尘却没有感觉到死亡的疼痛。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棠欢皱眉的一刹那,那个刚刚一脸凶狠的男子就松开了她,换回了之前那副温柔却不敦厚的模样。

“镜川,我累了。”棠欢仍是不悦,短短五个字像是比世间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都要管用的逐客令。

“可是她是来...”镜川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或是变出什么新鲜物什哄棠欢开心,一脸急切和严肃,仿佛听见了苍穹塌陷的消息一样。

“镜川。”棠欢打断了他,“你离开太久,该回去了。”

“对不起。”镜川终于放弃了继续争辩,深深叹了口气,犹豫再三还是伸出手去揉了揉棠欢的头发,继而不耐烦地摔门而去。

“对不起。”又是一声对不起,棠欢慵懒的嗓音叠着刚刚镜川无奈的尾音轻轻踏在棣尘的心上。

“还没感谢你刚刚救了我。”棣尘说,尽管她是不想对一个仇人道谢的。但自见面以来,棠欢的声音腔调一直是刻在骨子里的高高在上,就算道歉也不例外,而刚刚她却听出了那句对不起里掩藏得甚好的真心实意的歉疚。

隐泉端来几碟小菜并两碗白粥,棠欢招呼棣尘落了座,嘴里喋喋不休着“晚餐要吃得清淡些对身体好”之类的话,然后看着隐泉不知从哪里弄的鸡腿默默吞了口水。棣尘一眼就分辨出了棠欢因为被看破而遮掩不住的慌乱。

棣尘还从未看见过这个女人脸上有这么丰富的表情,几乎要笑出来。棠欢还是一副大尾巴狼的样子故作正经,顺便用眼神提醒隐泉从哪来滚回哪去。

棣尘并没有动筷,就算刚刚棠欢救了她,她也没忘记自己的处境。思绪深不见底的棠欢、对棠欢百般讨好的镜川、还有自己身上背负的国仇家恨都逼着她从这看似平淡无奇的晚餐中跳脱出来,再一次问了那个在这几天问过无数次的问题。

“你到底是什么人?”

棠欢动作一滞,继而弯了弯眼睛,给棣尘面前的碗碟里夹了几棵菜,没有像之前一样保持沉默,声音软软却透露着不可言喻的寒意:“我不是人啊,你不是见过我屠戮赋格巷的模样吗?你不清楚我是谁?”

棣尘听见这话,拳头握得紧紧的,恐惧和仇恨夹杂着悲伤混合成一剂呛人的药剂,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小小一方桌子上蔓延开来。

那年,棣尘只有六岁,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用黑暗又血腥的手法血洗了整个赋格巷,被娘亲护在怀里的她在对上凶手视线的那一刻要多绝望就又多绝望,可那人却只是冲她笑了笑,视她如草芥般悄然离去,留了她一命。现在回想起来,此刻的棠欢和那时并没有半分差别,一样倾城,一样高傲,一样暴虐。

“现在的你和那时一样,”棠欢开了口,“一样好看,一样热血,一样弱小。”

“棠欢,你究竟是什么?还有城主为什么要除我?”棣尘听见棠欢的话瞬间就失去了力气,是啊,十八年过去,她还是那么弱小,对仇人毫无办法。至于城主,她心里也知道城主是怕她这个身居高位的将军夺权才给她这么危险的差事,只不过看在收留养育之恩的份儿上不愿相信罢了。

“阿尘,别急。”不知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棣尘觉得棠欢的声音在这一刻恍若神祗,她刚想抬头确认,就感觉嘴唇上传来冰冷的触感,棠欢细腻的吻仿佛要将她吞噬却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棣尘猛地推开棠欢,看着棠欢像一只断了翅的蝴蝶撞上了身后的桌子然后狼狈地跌倒在地。

棣尘慌张得很,脱口而出就是“你疯了吗?”然后拼命擦拭自己的嘴唇,逃也似地回了房间。

隐泉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的主子跪坐在冰冷的地上,又看了看那个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背影,有点手足无措。

“泉,给棣尘大人送粥上去,别说是我吩咐的,添一点点忘川水,分量足够让她忘掉刚刚那幕就可以了。”

“可是大人...”

“去吧。”棠欢的双手捂住了脸,有眼泪溢出眼眶湿润了手心。感觉到自己被纳入一个温暖的带着浓烈彼岸花香气的怀抱中时,棠欢终于小声地哭了出来。

“镜川,我是不是活该。”

镜川轻轻拍着棠欢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婴孩,漆黑的眼眸中充斥着不安和不忍。

彼端,端着粥在棣尘房间外犹豫了许久的隐泉努力调整了自己的表情,终于敲了敲门。

“大人,”隐泉声音格外甜美,“粥凉了就不好喝了。”

棣尘脑海里响起无数种毫无意义的奇妙的声音,一片混乱,她深呼吸了几口平复自己莫名狂乱的心跳,开了门,看了看面前一脸无害的少女,一言不发。

“大人,这粥不是大人吩咐我送来的。是我担心大人晚上会饿才送来的。大人看在我可怜的份儿上就喝了吧?”棣尘对隐泉这种无辜少女向来态度温和,再者隐泉言辞恳切,也找不到可以拒绝的理由,只好点头应下,将粥喝完。

隐泉出了门,松了口气,看见镜川和棠欢正在对饮忘川水,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两位大人真是暴殄天物。您二位对这忘川水免疫,喝了再多也忘不掉曾经发生的事情。有什么趣儿?”

“小隐泉,你主子成全你一次,可不是要你来打趣我们的。”镜川弹指,隐泉被一股力量逼迫着跪下。

“罢了,与她何干?”棠欢将一杯忘川水满饮,眼眶通红,看着手中的空杯呢喃着什么。挥了挥手让隐泉退下。

“还有你。”镜川好像有些嗔怒,“我宁愿你再等一世。”

总好过被喜欢的人用剑刺进心口。

“你以为那城主,还有那些个高高在上的神祗们会放过我?还是放过她?”棠欢轻笑,“我等了这么久,见到她才知道,我虽然不会那么轻易被打败,但也根本斗不过他们。”

“阿欢。”镜川轻轻唤了一声却久久没有下文,半晌过后才叹了气,生生把劝慰的话憋了回去,犹豫半天而后掏出一张沁满了墨香的宣纸。棠欢看了看那些未干的黑色墨迹和被朱笔重重圈起来的几个字,暗淡了许久的眼神终于有了几分神采。

“闹了半天,你这人骨琵琶是这么哄骗来的啊。”棠欢看着面色些微尴尬的镜川扑哧一声笑出来。

那字迹工工整整,唯有被朱笔圈住的那句“镜川大人令臣下以人骨琵琶为酬,拜请棠欢大人完成臣下夙愿。”带了那么一丝哀怨。

她见过这笔迹,好像是在很久之前镜川写的一封辞藻华丽的情书里,末尾朱笔的三个大字“不愿意”也是如此工整有风骨。

“我明天去处理。让那位判官明天傍晚来这儿等着。你说我这一天忙成这样,还要为堂堂冥君大人的终身大事操心,”

“谢谢了。我这次是真的要回去了。”镜川松了口气,要不是他用这个条件要挟了心尖尖上的人做人骨琵琶一诺千金,他才不会来棠欢这儿给她添麻烦。

棠欢目送镜川离开,轻轻迈步进了棣尘的房间,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棣尘的脸颊,嘴唇在她额头上碰了碰,继而点在她的唇上。假装睡着的棣尘并没有如棠欢所愿喝了忘川水就忘掉了之前的事。棣尘知道此刻她应该一脸愤恨地起身推开棠欢,可她脑海里却浮现出晚饭时棠欢在被她推开后那双氤氲着雾气的眼睛。她也知道不该对仇人残存什么不忍,可她这次偏偏就是心软了。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棠欢的举动没有产生一丁点儿厌恶的情绪,反而花了好大力气才努力压抑住自己心脏剧烈的震颤声,以及想迎合上去的冲动。

棠欢发现棣尘在装睡,于是恶作剧般地肆无忌惮起来,在棣尘的颈侧留下一个深深的吻痕才心满意足地离去。剩下棣尘一夜未眠。

次日棣尘洗漱完下楼的时候,看见棠欢正从积了灰的酒柜顶层取酒。棠欢并没有理会她,她却情不自禁想起昨晚的事来,脸倏地红了起来。

“早上好,棣尘大人。”刚侍弄完院里花草回来的隐泉轻微屈膝行礼。棣尘回礼之后棠欢已然将那一小瓮酒盛出少许装入一只透明的瓶子中了。

对上棣尘好奇眼神的棠欢举起了手中呈诡异蓝色的液体:“这酒名为“诈”,意为虚假欺骗,蓝色曼陀罗淬蝎酒而成,只消这么几滴,就可以将你心爱的人变成你的人偶一般,眼中心中只你一人。”

棣尘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收回了之前的羞涩与怜悯,愈发觉得面前的女子令人生惧。

“哦对了,我要回一趟很久之前的赋格,你跟着我,我需要你办点儿事。”棠欢盯着棣尘的双眼,试图发掘出一点她想要的回忆,可是当触及那一丝恐惧之后,期望转瞬即逝。

棣尘下意识后退一步,刚想张口拒绝,就听见棠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难道不想看看你记忆中的故乡和护你周全的娘亲吗?”


下次更估计要很久之后了,欢迎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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