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坐在医院的楼顶上，俯视着几百米下 如黑色溪流般的马路。

小甲虫似的汽车一辆辆在视野中一闪而过，载着不同的灵魂，驶向不同的未来，他们的路都很长，需要灵魂一步步地走过去，所以棠不必去留意，或者说，暂时不必去留意。

路边，一排树静立在石板之间。今年的春天姗姗来迟，3月出头的天，风里摇曳的阳光还透了一丝薄寒，但那些树却已经蠢蠢欲动，抽枝吐芽，将它们幼嫩的枝叶招摇于世间，想必4月便会开花了吧。

只有一棵树除外。

树的生命是很长的，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可眼前的这棵树，它的灵魂之旅显然将要提前结束了。好不容易熬过了漫长的寒冬，零落的枯叶中隐隐几抹细碎的绿，可是偏偏又撞上了这料峭春寒，真让人担心它是否还能在今年绽放它的花朵。

棠在高空中，感受着风撩起她斗篷的一角。在她的眼中，没有一个生命不会迎来终结。她本没有必要为一棵树的赴死而伤春悲秋，但那个女孩似乎会为这棵树感到不安，于是棠也不免揣测这棵树还会不会开花。

……说到那个女孩，为什么她今天没有走到这棵树下？

棠皱了皱眉，悬在半空中的双脚轻晃一下，手一撑，竟直接从楼顶跳了下去。

没有人为这个不要命的动作尖叫，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套在黑色斗篷里的女子消失在了半空中，仿佛……仿佛根本没有人看到她。

的确没有人能看到她，因为，她是死神。

醒来的时候，田的眼前还是大片大片的黑，渐渐的，光与影混乱地交织着，将所见的一切涂抹成模糊的灰，然后便是刺目的白。

田眨了眨眼，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但至少有一点是清楚的：她又一次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这样的认知让她不比惊喜与沉重，于是她望着右手一滴一滴融入血液的药水发呆，直到一声呼唤在她耳边响起，转过头，是她的母亲“噌”地一下站起，看着她清醒后有了些神采的眼，颤着声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问她有没有不舒服。

田摇了摇头，看着母亲弯腰去替她倒水，自己挣扎着撑起了上半身。母亲赶忙过来帮她垫起了枕头，准备扶她，但她还是自己坐了起来。

喝水的时候，田看着她的母亲，她发现母亲的黑眼圈又深了一点。

“妈，你去休息会儿吧，我没事的。”放下水杯，田如此劝说着母亲。

“啊，没关系没关系，我已经休息过了。”母亲连连摆手，“倒是你，刚醒过来还有点累的吧，再睡一会儿，我陪着你。”

田听话地重新躺下，她是真的有些许困意，而且当她睡觉的时候，母亲才能真正歇一口气吧。

可是当她的头刚沾上枕头，她忽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问母亲：“今天门口的树开花了吗？”

“没呢，现在连花苞都还没有，要到四月才能开花吧。”

田的母亲深知自己的女儿，当她有力气时，每天都要去看看医院门口的树有没有开花，而当她像今天这般时，便会问自己的母亲，自己的父亲，看望她的亲朋好友，医生和护士，而他们也总这般回答她。

田不再说话，睡意便汹涌而至，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感觉自己灵魂出窍了一般，有一部分飞到了窗外。

田还有好多事情想做。

她还想吃爸爸妈妈烧的饭菜，然后自己也给他们露一手。

她还想去上课，去和老师、和同学呼吸着同一个教室的空气，去抄写粉笔字的板书，在下课铃响起的一刹那冲向操场。

她还想去登山，去看海，去和邻居家的小狗在草地上打滚，去听森林中的溪声鸟啼，去看原野上的骏马牛羊。

所以她必须拼命活下去。

她最想去看那棵树开的花。

陷入沉睡之前，恍惚中她看到眼前一道黑影闪过。

然后她便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