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子,你真是个不孝女。”
在说完最后一句遗言之后,我那年事已高的父亲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就此一命呜呼。
此时我年轻的继母白柳正坐床前的椅子上,她依旧挺直着腰板,双手安静地放在膝上,双目空空地望着那具尸体。我难得见到她不笑的时候,也不明白到了这时候她这个赢家为何还是笑不出来。就像当初我不明白为什么和我年纪一般大的白柳,却执意嫁给了我父亲这个除了有钱一无是处的老头子一样。
现在父亲死了,我这个所谓的不孝女自然得不到一分钱遗产,而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我年轻的继母。作为一个年轻美貌的寡妇,她自然可以拿着我父亲的钱再嫁或者重新过上风光的生活。
当然我也想过,父亲死了,是不是也意味着从此我也真正地重获了自由之身。
只是现实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容易糊弄,我那些讨人厌的亲戚们自然是不会让一个“外人”掌控朝香家的,因此我这个不幸的独生女儿只好万般戒备,时刻做好了应付这些让人心烦意乱的情况的准备。
我和继母白柳的关系本来不算差,至少比那些亲戚们想象的要好得多,我也知道父亲为什么娶她——在看见了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之后,真相也就一目了然了。
我的生日便是母亲的祭日,由此我一向坚信着父亲对我的恨意大于爱意,而白柳正好比我晚一个月出生,要是算上了投胎的时辰,她就真的好像母亲的转世似的。
因此有些话我是可以对白柳说的,那些父亲至死也理解不了的情感,我相信白柳是能够理解的。
比起白柳对我的了解,我完全不了解我的继母。我只是听说过她曾经有个妹妹,在她嫁给我父亲的时候某些流言也多多少少地入了我的耳朵,可惜我能听得进去的,却并不是流言的趣味。
“我想死。”白柳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她的眼睛告诉我,这种想法早有预谋。
我依稀记得,年轻女人的婚礼上拥簇着雪白的百合花束,那时作为被宴请的宾客的我,却恍惚间像是误入了一场盛大的葬礼。我不幸地参与到了白柳不幸的人生之中,又庆幸我结识了她这样一位女性。
在外人眼里低劣的、贪慕虚荣的白柳,在我心中却如同母亲一般神圣而高尚。
“静子小姐,我想死。”白柳又重复了一遍。
“真的吗?”死去的父亲还在眼前,继母又说出了这种话,我感觉不到身边的真实,更像是在做梦。
“静子小姐,你想要离开吧。”白柳了解我,她一直知道我记挂着那个人。
“我不能——”
“你不想吗?”我还没来得及说完,白柳就打断了我。“你父亲跟我说过,你还偷偷留着她的信。他原本以为你已经忘记她了。”
“我为什么要忘记她。”我叹了口气,因为这种事,父亲依旧没有原谅我,可我却几乎快要原谅那个人了。
“不过你的那位朋友,我很想结识。”我的继母说这话的时候十分认真,这时我倒是很害怕她说出那个名字,即便是姓氏我也不想听到。“她的志愿是侦探吧。我想,如果是你的朋友的话,一定能帮到我的。”
“她可不是什么靠谱的家伙。”
“不是静子小姐最喜欢的人吗?当初不是还差点结婚了?”突然被戳了痛处。可惜现在我那个负心“未婚夫”,已经摇身一变,变成了窈窕的少女。
我确信白柳看了我放在仓库里的那些信,那里面所记述的“案件”也不过都是些小孩子的游戏,每次打开脑海里就会浮现起那人喊我叫作“朝香君”的样子,不过这些记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似乎已经很远很远了。
现在那个人是否还记挂着我呢?说不定早就忘记了,过她的潇洒日子去了。
“静子小姐,只要对方活着,不还是有希望的吗?”
“那您为什么要死,明明也是有希望的。”
“可惜我错过了。”白柳突然拉住我的手,“所以我希望你能过的幸福呀,静子小姐。”
如果能帮到她就好了,我真的很想帮她。
因为我很喜欢白柳,作为我的母亲的白柳。
到最后,却还是白柳帮助了我。
在给父亲下葬后的第二天我和我的继母就交换了身份,白柳找我要了公寓的钥匙,而她把那栋父亲为她买的别墅的钥匙给了我。直到这时我依旧不明白白柳想要什么,她对此也未提过只言片语。
“我的遗嘱,到时候会寄给你的。”分别时,白柳终于对我笑了。我想,那份遗嘱里会有我想了解的,白柳那不为人知的秘密。
没过多久,我的公寓发生了煤气事故,朝香家独生女的死讯很快就被传开。事故后白柳的面容已经基本辨认不出原型,她的身形与年龄都与我相仿,在穿上了我的衣服之后,恐怕连我家里的佣人们也分辨不出来真伪。
很快,她也会看到的吧。
——我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