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仿若是陷入一段漫长又难以逃脱的梦境：映红天际的火光、纷飞着飘洒落下的灰烬与焦黑的房屋；父亲的同事捂着她的眼睛扯着她离开，但视线却不合常理地透过手掌看到那个在火光中走出的面容与自己相仿的女子，指尖和黑色的枪身上沾了血迹；Chris走过来，用沾血的指腹描摹上自己的眉眼，指尖抚过脸颊，黑色的枪口抵在鼻尖，唇从耳侧擦过，“我说过，这种事该由我来做”；张开口想要呼喊，瑟缩着试图退后，却发现身子仿佛被定住，发不出声音，也丝毫动弹不得……

“嗯——”Jodie闷哼着终于从黑暗中脱身，清晨的阳光照进小巷的角落里刺得她眼睛生疼，后颈依旧隐隐发痛，身上各处也因露宿一夜而像散架一般。配枪不见，想来是被Chris拿走，只是身处的这个隐蔽的角落与身上所盖衣物上柚子味香水的气息也无一不在告诉她，这一切也同是Chris所为。

勉力撑起身的时候摸到Chris留下的外衣口袋里的硬物，把手伸进去摸出一把黑色的枪来——P226，是Chris前一夜所用的枪支，也是十年前FBI的配枪——是父亲留下的配枪。Jodie把枪塞进空掉的枪套，拎起外衣的时候口袋里又飘出一张字条来。

“恨我，就来杀了我”。

即使隔着纸张她也似乎能感觉到Chris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声音轻佻又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没事，追丢了而已。”拐出巷子遇见寻来的同事，Jodie三言两语隐藏了前夜的事情。“Chris早就死了，不，从来就没有过什么人叫Chris”，在小巷的下一个转角处Jodie按开打火机看着纸条在火舌下化为灰烬，假装如此便能将有关Chris的所有记忆一同烧毁。

对Jodie而言，从此世上再没有叫Chris的姐姐，有的只是那个与自己面容相像的彼此不死不休的天敌。

（八）

“怎么又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Jodie在黑暗中摘下眼镜来，按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说起来她其实是不近视的，只是当年那件事后她一心想把那张和Chris极为相似的脸与那人区分。于是就剪了与Chris一样的长发，把父亲唯一留下的眼镜换成平光戴上，再加上两人本就不同的眸色，一眼看上去两人终是不再那样相似。

“所以，到底还是一直在逃避吧”，手里一直攥着的纸张被她塞回档案袋里，“偏偏又是在这种时候看到这种东西……”即使有些事情再不愿去面对，可任务却是不等她的。

“Jodie——”

“Madam——”

推开档案室门的时候，她看到James和Jonny同时开口却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没事，”嘴角扯出点宽慰的笑意，“晚上我出外勤”，接着又抢在James之前说话，“按原计划就好。”

“可是——”Jonny还想争辩点什么，却看到James摆了摆手将他拦住。

“好。”他听见James同样果断的答复。

（九）

远处不断传来枪声和人们中弹后痛苦的呻吟，Jodie双手握着枪在小巷的砖墙后隐没了身形。空气中弥漫的硝烟的气味，她掌心里竟开始有些出汗，不知是久违的紧张感，还是刚刚看到的文件对她影响实在太大。

身后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渐渐靠近，子弹上膛，扭身，枪口直指对方，指尖却定在了将要扣下扳机的一瞬。

一样的昏暗无灯的小巷，一样的满月夜，Jodie借着银色的月光看着那张脸——无论自己用多少种方式去刻意掩饰也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

“怎么，怎么又是你……”久别后的重逢，Jodie不知该以什么开口，嘴唇翕动，拿枪的手却是垂下去了。

“不是早说要杀了我？给你个机会而已。还是说，你到底还是做不到呢？”Chris张着手，连枪也不拿，挑了嘴角一步步地往Jodie身边靠。

“你，你别过来——”被逼到墙边再无路可退，Jodie举起枪来试图阻止她继续逼近的脚步。Chris脚下不停，“怎么？你倒是开枪啊。”任由枪抵在胸口上，她依旧向前逼着，侧身扯住Jodie的衣角，在她的耳边呢喃。

“骗子，”失去一向的冷静的Jodie手上不断发抖，“Chris你这个骗子”，握枪的手无力地垂下，她抱着膝蹲在地上，声音里哽咽起来。

“你到底是知道了，”她也蹲下身，扣住Jodie垂下的手，把枪口顶上自己的胸口，“杀了我吧”，她趴在她的耳边呢喃，“毕竟，当年是我动的手。”

“为什么？”

“因为，总要有人来做。”

“可是——”

“那样，我就会是打入其中的楔子，永远不会脱落的钢楔。Jodie，你知道的没有哪个身份比案件负责人的女儿的身份更为适合。”Chris的话反常地有些多，鼻尖轻蹭着Jodie的耳廓，似乎是在享受着久违的温存，“所以啊，不是我就会是你，不是十年前就会是五年前，都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情，逃不开的宿命。”说着Chris与Jodie拉开些距离，看着她脸上带着的错愕，“而且我说过的，永远不会让你去做那样的事情。”

鼻尖相抵，指尖相缠，偏偏纠缠着的手指紧扣着扳机，枪口又直指着面前人致命的部位，Jodie不愿伤她只能任由她压制着，丝毫不敢动作。

这样姿势的对峙，仿若十年前的场景重新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