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过了暮秋。
烟火大会过后,鹿去料亭的次数愈加频繁起来,往往都是到第二天的晌午才能回来。
那天是个飘雪的日子,鹿把我叫到她那里。她递给我一杯清酒,像闲聊时那样似是不经意地说,明日便是扬屋三见,她的筷子上已经写好了一个名字。
当时屋子里的炭火烧得很旺,可我却觉得手脚冰凉。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以至于我简直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那天鹿的脸上不自觉便会泛出幸福的笑,跟我说完后又叫来叶亭,在这唯二的两个“亲人”面前宣布这一喜讯。
叶亭是打心眼里为她高兴的,她见到鹿眼中的光彩便也笑弯了眼:“我相信你的眼光,嫁了人可别忘了我们两个。”清糯的声音在耳边环绕了许久我才终于明白,这“喜”在我心中早已同“悲”视作一般。
独自站在院子里的我愣愣地看着入冬后早已光秃的樱花树,哪怕足袋中的双脚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也仍是韧着一股劲,就是不愿回屋、不愿去看那刺得人眼睛生疼的笑。
竹响看见我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便默默走过来跟我一同盯着那深褐色的枝干:“伽蓝正是落花时,落下门闩僧人去。”除了鹿和叶亭,这里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他了。
“竹响,樱花早就落尽了。”听他念的这两句俳句,虽不甚合时宜,但后半句几乎是立现了鹿走后人去楼空的那副凄凉。
“是啊,樱花早就落尽了。”他重复着我的话,黑黑的眸子温润如玉:“既然来到君兰屋,那你的感情又为何还迟迟没有落尽呢?在这烟柳巷里,最奢不过一个‘情’字。”
我的脑中立刻一震,睁大了眼看着他柔和的表情。
似是被人当头一棒,痛极,却也清醒极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产生了异样的感情呢。
是她不同于旁人的善良的笑,还是她第一次教我喝酒时又细心地在一旁备好甜茶;
是我梳//弄的前一夜她温柔地触碰我的身体,还是她时常将我搂在怀里、温声细语……
樱花落我身,却并不能表明它只愿为我添彩。
如今那花有了中意之人,它情愿舍弃众花而被人折断收于袖中,纵使再疼也要给予那人满袖盈香。
而我,不过和芸芸众生一样,只是一个曾从她枝头下走过的幸运的人罢了。
“走吧,回屋去,外面凉。”雪片落了竹响满头,他说完便回到了前屋。
想必此时的我更显狼狈。
我怔怔地学着鹿花魁道中时一步一顿的姿态,在这冰天雪地里高扬着头颅,目不斜视。
雪花安静地落着,我暗暗期望它就此将我掩埋。
她是一场绮丽的梦。
而我,只是一个可笑的人。
鹿走后叶亭便成了花魁,她不似鹿那般明艳,清冷的气质倒让那些男人们眼前一亮,更为倾心。
烟火大会那晚的事仿佛过眼云烟,叶亭依旧与我亲近,鹿走后更是如此。尽管花町里有大把男人愿意为她一掷千金,但她始终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从不为任何一个男人所动。
我终日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简直要分不清黑天白昼。
叶亭也不骂我,只是看向我的眼神复杂又无奈,还带着一丝心疼。
“叶亭,你想过像鹿一样离开这里么?”说着我抿了一口茶——自鹿离开后我便滴酒未沾。
“想过……但也只是想想。”我始终觉得辰色的红唇与叶亭格格不入,可她坚持要涂。
不说缘由,但我明白她是不想被任何一个男人看到自己本真的样子。
“还没有遇到喜欢的人?”
“……”她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更不能保证外面就一定比花町里好。有人说花街是修罗,亦有人说柳巷是天堂。是非界限是什么无人可知,只是曲直相生相伴,不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她的眸子里似有清风,我了然一笑。
这些道理鹿一早就跟我讲过,只是到了今天我才明白个中滋味。
杯中一柄茶叶在水里打着旋儿,我看着白日里清旷的花町,眉梢悄然收紧——
既然无论何地都是艰虞,那么鹿又为何执意要走。
倘若爱情真的如此美好,那我是否徒留一地苍白、形容枯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