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是周日。
宋晨夕沿着小路扶腰上来,手搭凉棚远远看逆光站着只剩剪影的小舟,小舟和人讨价还价一瓶水,逮着外地人往死里坑,两块钱的农夫山泉卖十块钱,讲价讲到半天,对方一口本地话把价格提到了十五块,半山腰上像是疯婆子打架,小舟摸出手机:“我叫人了啊?”
“行了。”宋晨夕双手虚按打圆场,过来掏了二十块恭恭敬敬递过去,拿了两瓶水息事宁人,推搡着小舟往阴凉处坐定。
卖矿泉水的小贩平心静气地摇着蒲扇等下一个客人,小舟像被剪了翅膀的麻雀一样胸脯起伏得像晕船,被宋晨夕拉着才没上去打人。
“你钱多——两块钱,卖本地人就五块钱到我这儿就十块——也渴不死我……”
宋晨夕起身,往小舟身上罩下一片阴影:“没事,半山腰辛苦。人家爬了这么久不容易。”
“宋鹏程没给你说什么时候回来?”
“他才走半天。”
两人于是沉默下去,好像被定格在静帧动画上了,空气变得愈发粘稠,日头毒辣得很,小舟舔舔上唇:“不想上去了,下山吧,没什么好看的。”
汗水糊了一脸,粉掉了不少,像柿饼上的糖霜,一抖掉一片。两人脸花了,相对看看,小舟磨蹭着下山,往树上一靠:“你爸没说你化了妆像个面人吗?”
“啊?”
“我第一次跟你哥去你家,你爸说我的脸像瓦工的水泥腻子。他说正派女人不化妆就好看——你爸不说你?”
“我在家不化妆。”
宋晨夕的小圆脸上闪现一种突兀的白,转瞬又变红,太阳照下来更像个面人,还像年画上抱着鲤鱼的娃娃。小舟眼神尖刻地瞥过她,上下打量一秒左右:“你遗传你爸,都是传统的小圆脸。”
她把“传统”两个字咬得很重。
“我哥不是小圆脸。”她尽到小姑子的义务向未来的嫂嫂推销自己的哥哥,“他长得很帅,有棱有角的,又有肌肉,不抽烟不鬼混,是——”
“没问他——”小舟打断她的吹捧,“我和他一个床睡觉还不用你说他长什么样。”
一个床睡觉这个词汇尖锐地戳到了宋晨夕,她僵硬地笑了两秒,感慨自己如此不识眼色,小舟拯救她,岔开话题问道:“他这次走得这么突然是不是出事了?”
“家里没说,要是出事我肯定知道。”
“你爸这病也有一两年了吧……”小舟意有所指。
她摆摆手:“前段时间还听我妈说很健朗的。”
两人又无话了,小舟倚着树看她,她站在烈日下手搭凉棚看层峦叠翠,旅游团的大喇叭响得无比聒噪,讲着不知道哪里的野史,说曾经有个有名的妃子被埋在这座山下如何如何。
沿着大路下去,邂逅了三个旅游团,一个全是女的,一个全是男的,还有一个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团,像场大游行似的从身边碾过,留下了垃圾和噪音。
小舟低头啪啪啪戳着手机,才做的美甲在屏幕上留下脆脆的细响,突然抬起手机发语音:“刚刚走过一帮老太太,又走过一帮老大爷,又走过一群大爷大妈,乍一看想起电视上大游行,第一帮声援女同性恋,第二帮声援男同性恋,第三批是异性恋来砸场子,一会儿登顶上就得打起来。”
发完这条语音小舟把手机收起来了,自顾自地说倒霉到家了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将手机揣进宋晨夕背的包里,拍两下屁股:“走吧?看什么看。”
宋晨夕似乎感觉小舟意有所指,模糊的薄雾似的感觉,但是她不能确认小舟会如此生硬地提起关于曾经的某种生活枝节,好像她多心似的。刻意注意了小舟的言行,过度解读,最终只有自己脑海中辗转过一千万个念头,而对方只是无心。
并不是很怕对方一刀捅下来,毕竟比起鲜花掌声来说,最难接受的倒也不是明枪暗箭,而是唏嘘两声或者空白一片——只怕没了回应。
路上聊了五句左右,每次都尴尬地直冒鸡皮疙瘩。好像处在两个不同的宇宙,她和小舟聊天都隔着厚厚的隔音玻璃,各说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