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书 2016.3]

如果你在楚都冬天的街头走一走，你就会明白这种感觉：混着灰霾的雾水密密麻麻地拍打你的脸，你想闭上眼却不能，因你已快要目盲，就更珍惜尘世里灰蒙蒙的光亮。

我将视线从大屏幕移向小屏幕，像河流中途改道，泛滥着舔舐，自路桥到田野，无论如何是不肯回到正途。我刷新朋友圈，人和人的关系在浅白界面上呈现能被我理解的一角，遗憾的是它尚未暴露我所期待的那种内容。我回到通讯录界面，输入一个人的名字，看见她的头像已经从藏狐变成柯基。这时我很小声地念她的名字，渡南，渡南，像山谷里的冰与冰锥飞溅的星火，像从涧水里没入血管的雪沫，切进我身体里的是这样的声音，它被我想象成能刺杀我的刀（二十四个月前这样的事曾确确实实地发生）。

你还知道什么？你还知道时间已到了期中，而大部分人类在最焦灼的时刻总得逮着某个名字喊上一声，把它当成神祇和孕育人类始祖的那个子宫——我幸免于难，但不能免俗。因此一天里有无数个时刻我会想起渡南，在我放弃爱她之后，我仍无法将这个名字从心口剜去。

我总是暗暗地呼唤她，从她的名字到她的瞳孔。我知道我正沉默于我的某堂专业课，但我更看重这个范畴——它正是那无数时刻之‘一’。我曾以深潜在字里行间的某种气度告诉渡南我不会这么做，我向她保证，唇齿一迸便立下毒誓，但倘若我犯讳破戒，渡南也不会在意。谁叫毒誓再毒也只够在我心口溃出殷红颜色来，那正是渡南双唇的颜色。

——何况红肿之处，艳若桃花；溃烂之时，美如乳酪，古人有命，我不敢不从。

跟诸君介绍渡南并非易事，严格说来她并非‘我的大学生活’的一部分，也很难说我能深嵌于她的生活与世界中——我当然不敢与法学教授比肩。如果诸君想听到的是文学院的日常，看到这里时便可退出。我不爱吃爆炒《野草》，也不爱背诵伟人的咳嗽，我曾和现代派搏斗，结果自然是一败涂地，如今每个人都知道后置宾语无法提前我的生活。

好在我的生活里还剩下渡南，倘若我要写我的生活，我势必绕不过她。她是支撑起我的生活的某种质地，坚硬得像‘缀满怜悯的温柔’。我无意冒犯——这五个字恰好是渡南的口头禅。”

[夺路 2016.4.9]

祝原跟周渡南一前一后地走出影院，电影节，好日子，主角们打桌球，很空旷的青春里有很好听的撞球声，模模糊糊的暧昧和放纵，烟雾直撩到观众眼睛里去，这就叫最好的时光。

后面的情节祝原没记住，困意袭来时她的精力只够在周渡南身边掩住即将袭来的哈欠，自然记不住男主演是如何梳了辫子头却仍有名士风度，也记不住最后舒淇怎么就在地下乐队的演奏里趴着流出眼泪。

周渡南拉祝原看电影，其实是祝原巴巴地陪着周渡南来看，忘了导演是侯导，长镜头移不开，她落在周渡南身上的视线也移不开，算是个黑色幽默。周渡南问祝原，你笑什么？祝原没敢跟她说原委，只好面露难色地表示她得去上厕所，排着队也得上。资料馆里灯火还通明着，周渡南就在宽檐帽下等她，分一两句话来催促祝原赶紧叫车回学校。

烤冷面香气在街口升腾起来，辣油味道直刺眼睛，祝原的手机关了又开，停在白底黑苹果的界面上不动弹。你大爷，祝原学着他们骂人。

上了车后周渡南就不说话，祝原看她手指在屏幕上翩翩飞，蓝底和白底的对话框交错着浮现。她望着驾驶座椅背吐气如吐烟，吐不出憋了很久的话。最后她理直气壮地问周渡南，你怎么不跟我说话？周渡南噗嗤笑出来，像掺着点怒意：我干什么要跟你说话？祝原被笑得有点怵，只好在车开到燕大南门前，抓紧时间嘤嘤嘤指责：你无情无义，冷心冷面，完事便走人，管杀不管埋！

她作势往周渡南身上靠，周渡南很娴熟地躲开。

祝原记录这件事时想，她大概是还想问周渡南，你跟我是不是无话可说——是不是讨厌我。祝原还要想，这可真矫情哪！X你大爷的！她合上她一排牙齿，舌头一前一后地抵，气流从缝隙里冲出，这是她能作出的最微弱又最凶狠的控诉。

[妄语]

呼吸是雾 目光是黑夜支出的骨

拥抱是向内倾倒的墙体

名和姓是封闭的牙关

我是你所厌弃的你

但追忆是以日迁徙的候鸟

而你是树 或是山 剩下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