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中)
5.
当你的心上人毫无防备地在你面前睡着时你会做什么?这个问题如果你拿去问法国人,十有八九会得到“给她一个吻”这样的回答。阿尔托莉雅是英国人,但浪漫主义天生就流淌在她的血液里——这点她自认为在成为吸血鬼后也没有多少变化。所以当流星坠落在天际时,阿尔托莉雅把它看做了命运的昭示。
她已经很久没有离贞德这么近了,贞德醒着的时候她要扮演懵懂无知(在她看来)的小使魔;贞德睡着时她带着骑士精神恪守着不进她房间的约定。但今晚不一样,得到公主邀请的她在房间留了下来。阿尔托莉雅在房间化成了人形,她伸出手慢慢地摩挲贞德的脸颊。贞德的容貌永远停留在了十八岁,但她看上去却比同样十几岁的女孩子要瘦一些。阿尔托莉雅看着贞德羽翅般扑闪的睫毛,在她的唇上轻轻印下了一个吻。
眼前的一切像画一样美好。如果可以,阿尔托莉雅想让时间在这个流星降临的夜晚多停留一会儿。但显然她的运气从以前开始就一向不好。
“贞德!”法芙娜兴奋地扑着翅膀冲高台发出了一声龙啸,“有流星!你不是最想看流星了吗!贞德快起来!”
阿尔托莉雅听到法芙娜猝不及防的这一嗓子时就意识到大事不好。她想要有所动作,但已经太迟了——贞德在她面前睁开了双眼。阿尔托莉雅绝望地发现自己的手还紧紧贴着公主微微发烫的脸颊。
啪,贞德气势汹汹地一巴掌胡到了阿尔托莉雅脸上,留下五个鲜红的指印,“你是谁?为什么在我房间里?”贞德用震得阿尔托莉雅耳朵嗡嗡作响的声音喊,“你想干嘛?法芙娜!法芙娜!”
“你冷静一点。”阿尔托莉雅忍着发麻的脸、眼疾手快地扣住贞德伸向魔杖的手,“我会和你慢慢解释的。”
“别开玩笑了,三更半夜闯到我的塔里,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贞德受制于阿尔托莉雅却气势不减,“法芙娜,快把这个无赖给我烧成灰!”她对着窗外喊了一声。
“......”巨龙之前一直在尝试把头从窗户挤进去,这会儿她成功了,但她随即悲伤地意识到自己卡住了。等她在昏暗的室内睁开眼、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后,法芙娜先是瑟瑟发抖地看了阿尔托莉雅一眼,然后在后者威胁的眼神里缩了缩脖子。
“我觉得这里面有误会。”沉默了一会儿,法芙娜艰难地转过头对还被压在床上的贞德喷气,“要不然,我们听她讲讲?”她试探地说。
“能有什么误会?”被龙息中浓浓的胡萝卜味呛到的贞德打了个喷嚏,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法芙娜,“你是不是和这个人里外勾结?我要把你们都烧成渣子,小黑!小黑快过来帮我!”她在吸血鬼的手中挣扎了起来,“小黑!”
“......”阿尔托莉雅听到这个乡土化的称呼感到一阵胃疼,她在做蝙蝠的时候觉得这个小名尚且能接受,这会儿她却产生了想把贞德的嘴堵上的冲动。“别叫了。”吸血鬼无奈地松了手,“你先听我慢慢解释——”
这句话没说完阿尔托莉雅就看到一个火球直直地冲她飞了过来,她冒着冷汗偏头躲开了这次攻击。但卡住的法芙娜就没那么幸运了,那个火球直直地冲着她飞了过去,被猝不及防砸中的巨龙发出了一声哀嚎。在这之后贞德坐在床上对着阿尔托莉雅乒乒乓乓地扔了好几个火球,阿尔托莉雅不得不在狭窄的房间里表演左右横跳躲避球。
“贞德,你冷静一点!”阿尔托莉雅偏过头躲过贞德右手召的一个火球,却命中了她左手抛过来的鹅毛枕头,“我就是阿尔托莉雅!”
“谁?”贞德皱着眉头想的很费力,“阿托什么?”
“阿尔托莉雅!”阿尔托莉雅顶着一头鸡毛显得很狼狈,“就这么几个字你都记不住吗?你爸不是请了法国最好的文学老师教你吗?”
“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贞德干脆地说,抛起魔杖在天空旋转了一圈,“你就这里化为灰烬吧!”她开始咏唱一段长长的咒文。
“不好,小黑,不,阿尔托莉雅殿下!”法芙娜听着那段熟悉的咒文,着急地冲阿尔托莉雅发出一连串龙啸,“房子会烧起来的。”
“......”阿尔托莉雅头疼欲裂,“我是小黑。”最终她还是咬着牙对贞德挤出了这句话。
“你是谁?”贞德怀疑自己听错了,她举着巨大的火球狐疑地看了一眼面色如纸的吸血鬼。
“我是小黑!”阿尔托莉雅大声地喊了一句,这句话在狭窄的卧室里回荡了几遍。吸血鬼听着‘黑——黑——黑——’的回音感到一阵后悔——当时她和流星许的愿望是失忆就好了。
6.
贞德是个半吊子的魔女,她的火球一旦召出就没法收回。所以她只能手臂酸涩地举着火球看着阿尔托莉雅发呆。阿尔托莉雅那时正双手抓着床柱、用脚狠狠地给法芙娜做回旋踢。第十次时她终于成功了——卡住的巨龙终于鼻青脸肿地被踹了出去。贞德随即把火球丢出了窗口,一阵巨响后她的院子焦土四飞,被突然抄了家的土拨鼠们四处逃窜。
“好像我不小心把法芙娜的萝卜都炸飞了,我的魔法是不是长进了。”贞德看着院子里轰出的惊天巨坑发呆,“我难道是个天才?”
“给龙喂萝卜是虐待动物,你根本就是个半吊子,”阿尔托莉雅的鞋都踢松了,她弯下腰重新把鞋穿好,“好了,现在我们能好好聊聊了吗?”
“聊什么?”贞德沉浸在自己是魔法天才的幻想里,这会儿她回过神来了。她操起那根光秃秃的棍子重新指着阿尔托莉雅,“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我的小黑?”
阿尔托莉雅被‘我的’两个字摄了心神,她向贞德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之后张开翅膀包裹住了自己。贞德看见金发少女慢慢地变小,先是躯干,然后是四肢,最后一个熟悉的小脑袋出现。
“这也不能证明什么。”贞德看着蝙蝠,还是警惕地抓着自己的魔杖,“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什么神经病跟踪狂变成小黑的样子骗我?而且我觉得小黑好像没有这么黑。”
“......那是被你的烟熏胡了。”蝙蝠忍无可忍地说,“什么叫做神经病跟踪狂?你知道我是谁,活了多久吗?”
“你做出这么伟大的样子给谁看?”贞德毫不畏惧地瞪着她,“你知道我是谁,我活了多久吗?我可是法兰西第一魔女。”
我连你家族谱都能背出来。阿尔托莉雅愤愤地想,当初准备婚礼时她被乌瑟逼着背了所有法兰西贵族的名字,可惜最终她也没机会念出来。“行吧,魔女大人。”阿尔托莉雅重新扇动翅膀变回了人形,“你要我怎么证明。”
“我最喜欢做的事是什么?”贞德想了半天试探性的开了口,“小黑的话一定知道。”
“你成为魔女前最喜欢做的事是去教堂捣乱,把圣油撒的满地都是。不过现在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折腾那些爱慕你的哥特爱好者。”阿尔托莉雅说,“你最喜欢的颜色是黑色,最喜欢吃的东西是我发明的面包夹肉,你讨厌读书也讨厌写字。喜欢穿性感衣服不过每次都会脸红。最经常穿得内衣颜色是黑色,不过最近你开始尝试豹纹了,还要我说下去吗?”阿尔托莉雅面无表情地看着红了脸贞德,“我还可以说出你小裤裤的颜色。”
“你你你你变态啊!”贞德看着人形的阿尔托莉雅愤怒地指着她的鼻子,“什么样的人会变成蝙蝠偷看别人的小裤裤!”
“不是偷看,你每次都扔给我洗,我能有什么办法。”阿尔托莉雅头疼地用手支着自己的脑袋,“你现在相信了吗。”
“相信是相信了。”贞德用魔杖突突地敲着床柱,“但是混到我家里的目的是什么?”她警惕地伸手摸着自己的脖颈,“我最近总觉得有点气虚,脸色也变得憔悴了。你是不是半夜偷袭我?”她恼火地看着吸血鬼。
“你说的那些完全是你缺少运动万年宅在塔里的结果。”阿尔托莉雅面无表情地否认,“我从来不喝人血。”
“哦,那你肯定是贪图我的美色了。”贞德露出了同情的表情,“为了搞上我你居然不惜整日做一只小蝙蝠,”贞德脑内自动补齐了一出生死大戏,“别人可能不会和你说,但你这是病,需要去看看医生。”她认真地拍了拍阿尔托莉雅的肩膀,露出关怀的神情。
“......”我觉得你才需要去看看医生,阿尔托莉雅艰难地把这句话咽回了喉咙,因为贞德认真地扳过她的脸研究了起来。
“没想到我的美貌已经到如此惊人的地步了。”贞德摸着阿尔托莉雅的下巴感慨道,“连女吸血鬼都为我着迷。我妈当年就说我这个D杯肯定要出问题。要知道当年我可是法兰西第一美人。”
外加公认的法兰西第一暴力狂。阿尔托莉雅在心里腹诽道。她的眼前又浮现了知道她和贞德订婚后周围那些人同情的眼神。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她女扮男装为国家做出了莫大的牺牲。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鬼迷心窍自愿的。
“说起来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贞德皱着眉头思索,“我为什么看你这么眼熟?”
阿尔托莉雅甩开贞德的手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你大概是眼花了。对了,你为什么那么想看流星?”她想起法芙娜之前的叫声,随意找了个话题,“流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我没有想看流星。”贞德放开阿尔托莉雅歪着头,脸上少有的染上了少女的红晕色,“以,以前总听别人说流星划过时许下的愿望会变成真的,我只是好奇罢了。”
流星流星快来!阿尔托莉雅记忆里的声音突然在脑内响了起来,她沉默地看着月光照映下魔女的侧脸,“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阿尔托莉雅突兀地开了口,“是一个魔女的城堡。我有东西落在了那里,但她要我拿青春永驻的药水交换——我想这是你的强项。”
“开什么玩笑,”贞德恢复了平常的嘲讽神态,阿尔托莉雅怀疑刚刚看到的纯情少女是自己的幻觉。“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多一个美貌的竞争对手吗?而且我记得你们吸血鬼是不是有个叫卡拉的神经病杀了几百个少女炼成了?你去找她不就好了。”贞德像看智障一样看着阿尔托莉雅说。
“是卡米拉,”阿尔托莉雅想起那个成天背着棺材四处跑的吸血鬼就想叹气,“吸血鬼也有很多种。”她努力地想挽回吸血鬼在贞德心中的形象,“大多数人都是温和派。”
贞德怀疑地看着她,阿尔托莉雅深吸一口气,突然伸手抓住了贞德纤细的手腕。“如果你能和我去一趟,我就帮你实现你想在流星下许下的愿望。”她认真地说,“任何愿望,我发誓。”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空头支票,贞德本可以用她一贯的态度狠狠地嘲笑她的使魔。但是阿尔托莉雅看上去太认真了,她的眼睛像星星那样闪耀。最终贞德无言地点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7.
法芙娜知道贞德要出塔时惊得口水都流了出来。要知道两百年来贞德连买药材都是靠一年一度来城堡的零售魔女一次性买齐的。她花了一天的时间把花园里所有炸飞的胡萝卜收集起来装在篮子里交给了阿尔托莉雅。
“阿尔托莉雅殿下,”法芙娜的眼泪像瀑布一样哗哗地流,淋了阿尔托莉雅裤角都湿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贞德小姐,她从十六岁以来就没出过塔了。她什么都不懂,你别让她被人骗了。”
“放心吧,”阿尔托莉雅听着法芙娜对贞德不谙世事少女的形容感到阵阵胃疼。她接过那一篮被烧的漆黑的胡萝卜拍了拍法芙娜的爪子,“我不在时你要好好看家,无聊就跳跳格子。”
“我会的。”法芙娜对着阿尔托莉雅连连点头,仿佛阿尔托莉雅才是一家之主。“谢谢你照顾小姐。”她说,之后她擤着鼻涕挥舞着自己的尾巴在原地看着贞德和阿尔托莉雅渐渐走远了。
“这身裙子真的没问题吗。”贞德穿着阿尔托莉雅新做的裙子在她面前转了一圈,“我总觉得胸口是不是开的太低了——鞋子的跟也太高了。”她埋怨道,“根本不方便走路。”
“咳。别在意,你穿起来挺好看的。”阿尔托莉雅掩饰地咳嗽了一声。她给自己做了一套行动方便的骑士装,却因为私心给贞德做了黑色的礼裙和细跟高跟鞋,“你站在那别动——”
阿尔托莉雅这句话音刚落,贞德觉得自己的眼前忽的晃了一下——阿尔托莉雅一只手放在她的颈后,一只手放在她的大腿后把她抱了起来。贞德下意识地双手环住了阿尔托莉雅的脖颈,阿尔托莉雅展开翅膀带着她凌空飞起。这时候正是早晨,阳光温柔地抚摸着贞德的头顶,微风带来了春天的阵阵花香。
“我还以为吸血鬼都害怕晒太阳。”贞德探出脑袋看着地面上渐渐缩小的丛林河流,“你们不是不能晒太阳吗。”她问。
“那是谣言,”阿尔托莉雅故意飞的很慢、好让贞德可以看看下面的风景,“不过是第一只吸血鬼不想让自己皮肤晒黑找的借口。”她撒谎道。
实际上阿尔托莉雅隐约地感到了自己皮肤的刺痛,但她丝毫不在意。贞德已经在塔里呆了太久太久,阿尔托莉雅想让自己的心上人重新看看外面的风景。
“那里是哪?”贞德好奇地指着一片看上去五彩斑斓的草地,“我对那里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因为已经过去两百年了。阿尔托莉雅想。“现在是春天,那里是开着野花的草地。”她的马尾扫过贞德的鼻尖,阿尔托莉雅看到自己的心上人不自在地挠了挠鼻子。“我们去那里歇歇脚吧。”她假装像没有看穿贞德的心思那样说,“我飞累了。”
“真,真是没用的使魔,”贞德哼了一声,“那我们就过去休息一下吧。”
阿尔托莉雅掩饰不住地翘了翘嘴角。之后她像戏弄贞德般地突然加快了速度,在公主的惊呼声中阿尔托莉雅抱着贞德向那片花草地冲了过去。他们一起扑倒在了花丛中,起来时两人的头上都插了几朵野花。贞德追着阿尔托莉雅在花丛中奔跑作势要揍她,后者则拍打着翅膀卷起阵阵香风。最后贞德的高跟鞋在玩闹中不见了——阿尔托莉雅不得不当场给她编了双草鞋。
从这以后他们的旅行变成了闲散愉快的冒险。阿尔托莉雅带着贞德飞过高高的山头,追逐林间的野鹿。他们尝过野外爆出的红莓,也喝过山涧留下的冰水。阿尔托莉雅为了炫耀自己的实力曾经拿剑追捕过几只兔子——贞德目瞪口呆地看到丛林被她开了一个大口子。从那以后贞德严令禁止阿尔托莉雅使用那把诡异的黑色十字剑,改为亲自用火球追着兔子跑。
这段时间贞德过得非常轻松。她咬着芦苇躺在阿尔托莉雅身边时常常会忘了此行的目的。但即使这样,他们还是一天天地向城堡靠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