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起

作者:bajiao
更新时间:2017-10-29 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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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总是非常热闹的,即便是武功式微的年代,说书人口中也不乏淑英豪杰。

仗剑行天下,快意泯恩仇,少年人心中大抵都有这么一个梦想。随着玄铁令几年一度再现江湖,那些踟蹰满志的少儿郎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机会。

姑苏城,九月初九,武林大会。

玄铁令是武林盟主的信物,此令一出,盟中各门派皆需响应号令。上一次玄铁令出现的时候是五年前,当时五毒教作乱西南,盟主召集十六个门派数百位高手前往西南,鏖战月余大破五毒教,除了击杀教主之外还缴获了一柄血玉刀,而此次武林大会的目的就是决定这柄刀的归属。

那柄刀由整块血玉雕琢而成,价值连城,但各大门派倾巢而出的目的却不在于这柄刀的名贵,而在于其暗藏的蕴意。

武林盟主在五年前与五毒教教主的对决中受了伤,听说身体大不如前,这武林大会,明为决定玉刀归属,实为寻觅盟主之位继承人。

对于结果,江湖中似乎已有了定论——那柄宝刀一定会落入燕云派手中。

这样的猜测并非妄断,五年前燕云派男女两名弟子独斗五毒派左长老,合力将其斩杀于剑下,那年他们才十五岁。此前籍籍无名的燕云派一举成名,那两位弟子更是赢得人中龙凤的美誉。

但这不妨碍各门派遣出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即使当不了武林盟主,这场武林大会也是年轻一代立威扬名的好机会,那些少年人背负着长辈的期望,踌躇满志地前往了江南。

江南,鱼米之乡,烟花之地。有美酒、佳肴以及凄婉迷蒙的雨。

江南的雨像是集结了少女的愁思,轻得像烟,淡得像雾,却好似没有尽头,总不会停歇。

说大不大,比牛毛还细的雨丝宛如一层薄薄的轻纱,风吹即散,若花力气撑伞总有些浪费;可说小却也不小,不一会儿,项玥就觉得几缕发丝贴到了脖子上,冰冰凉凉的,随着走动甚至挤到了领子里面。

她还来不及领略江南的明丽,就被这雨缠得于心头蒙上阴霾。

西楚霸王终究是没能渡江,而她却真正踏上了江南的土地,挂着霸王山庄的名头。


霸王山庄落座于太原,已经历了几百年风雨,据传为项羽后人所建,对此项玥总抱着怀疑,觉得这肯定是先祖用来骗人的,另外她真的觉得霸王山庄这个名字太俗了。

听起来很像是说书先生口中被大侠随便碾压只露个名号就退场的三教九流之一。

可实际上霸王山庄在武林中的地位一直是数一数二的,家传的回风刀法在江湖上更是难逢敌手。而这也是项玥觉得自己和那位西楚霸王没有半点关系的原因,如果家传武艺叫霸王枪法,而不是那套以灵活多变见长、有些文绉绉的刀法的话,她大概会多信一些。

且不说和西楚霸王到底有没有关系,霸王山庄的传人倒是从未辱没过这个名号,总共出过五任武林盟主,最近的那任就是项玥的爷爷,其他子弟也大多是一流高手,几百年来积攒了深厚的基业,遇上什么武林盛会,霸王山庄即使不参与,也总要去露个脸的。

对于一个武林世家的继承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锻炼以及积累人脉的好机会,偏偏对项玥来说是种折磨。

因为身为这个百年武林世家的传人,她既没有学武的兴趣,也没有学武的天赋,可她却是霸王山庄唯一的传人,父亲在五年前那场大战里中毒身亡,没有留下其他子嗣,本可以悠闲安度一生的她就这么被推上了少庄主的位置。

此次是她第一次以霸王山庄少主人的身份行走江湖,老庄主自从儿子去世后就谢绝门客,门中弟子也鲜少在江湖走动,她这个少庄主更是神秘。

霸王山庄少庄主率门中精锐赴往武林大会的消息一时吵得沸沸扬扬,甚至给她惹来了暗杀。

他人均道霸王山庄此次重出江湖是冲着武林盟主之位去的,竞争对手当然是越少越好。

对此项玥只想翻白眼,无奈她就算说出真相也不会有人相信,多半会被当做刻意隐瞒实力,所以剩下的路上她和项籍扮作行商的兄妹,其他人则扮作脚夫,一路隐瞒身份过来。

项籍是老庄主收养的孤儿,原姓范,入了项家才改了姓,一开始因为与那位号称中的先祖撞名之事还尴尬许久。虽然只比项玥大一岁,辈分上却是她的叔父。和项玥不同,他根骨极佳,不到弱冠之年便已习得项家回风刀法精要,若非有他护卫,项玥怕是走不到山庄十里外。

老爷子常称赞他势必能将回风刀法发扬光大,而这次要参加武林大会的也正是他,项玥只是被她爷爷赶出来长见识的。

“如果能给老夫挑个天赋异凛的孙女婿就更好了。”临行前老头子那么凶巴巴告诫,一想到这个,项玥就委屈得很。

——想挑孙女婿您老人家就不能办个比武招亲什么吗?

当然,这话她只敢在心里想,怕说出来后她爷爷真的着手去办,她年后还想找机会出门游历呢,可不想那么早就被困在家里。


翻过这座山头就是姑苏城,山路狭窄,走不了马车,再加上下雨,娇惯如她也只能老老实实步行,在又一缕头发缠上脖子时,她忍不住伸手去拨开那几缕头发,紧跟在她身后的项籍立刻靠了上来。

“少庄主,要撑伞吗?”

项籍性子忠厚,每次都老老实实叫项玥少庄主,只有被逼急了才会喊她名字。

“不需要!”项玥刷地放下手,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愈发挺直了腰背,踏过的地方留下更深的泥印子,“毛毛细雨罢了!”

项籍叹了口气哭丧着脸退回去,如果他不那么老实的话,大概会在心中暗暗诅咒出城前挡了路的算命先生。

其实说来那算命先生也没做错什么,项玥出城前恰好遇上那先生开摊,遂丢了卦钱要他给自己算个运势,结果还真算出了点什么。

——恐有大劫,需得备足雨具方可避过。

那算命先生捋着胡子说这话时正是烈日当空,项玥当即断定那老头是在胡说八道。

结果行到半路果真下起了雨,项玥却死活不肯撑伞,同行的二十余人皆武艺高强,莫说是这点小雨,就算是涝灾也不会太在意,所以也没人说什么。

只有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项籍担心她的身子,时不时出言相劝,只不过这少庄主已经铁了心,任他好说歹说都不为所动。

项籍以为她是面子上过不去,只能求祖宗保佑他家少庄主别染上风寒,哪里知道项玥正巴不得自己能病倒,最好能昏迷个十天半载,等武林大会结束了再醒来。

虽然屈服于老爷子的威严,但总归是心不甘情不愿,如果能有机会,她早就逃之夭夭了。

不知不觉,鞋底已蹭了厚厚一层泥,鞋里也浸透了水,每踩一步好似都能挤出水来,项玥心情愈发阴沉起来,老天爷好像感受到了她的心情,雨徒然间大了不少,转瞬即是倾盆暴雨。

这下她终于开始后悔,瓢泼般的雨滴打得她眼睛都睁不开,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连带着步子都重了不少。

然后她就打了一个喷嚏。

项籍终于忍不下去,拿出长辈的尊严,吩咐一行人寻个地儿避雨,其他人内力深厚,自家少庄主有几斤几两他还是清楚的,真病倒了老庄主还不是要追责于他。

于是项玥只能由着自己被带离原来的道路,雨太大了甚至走都都不太稳,而且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

那座过了就能下山的吊桥就这么离她越来越远。

如果她听算命先生所言好好撑伞的话,此时大抵已经过了桥、不多时就能抵达姑苏城了吧。

迷迷糊糊不知道被拖着走了多久,等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山洞中,也不知道项籍他们怎么找到的。

里面不是很大,勉强能让所有人都挤进去,正中生了一团火,正好给一圈人、主要是他们少庄主驱寒。

携带的行李都好生包了油布,所以没被打湿,项籍翻出其中一个递给浑身湿透有些哆嗦的项玥,示意她换套衣服。

他正打算令其他人都出去好把地方留给项玥,不料被叫住了。

项玥指了指后面,原来这山洞不止他们所看到的那么大,后半还有部分空间,不过被一块巨石挡住,留出的间隙恰好够一人出入,那处于洞穴最里处,光线昏暗的情况下很难发现,项玥也是四处打量时无意瞥见的。

“你们就在此歇着吧。”她嘱咐了一句就侧身挤进了巨石后。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有石头挡着也不至于不成体统。

里面比项玥想象得大了一些,堆了些藤蔓杂草,不过味道不是很好闻,大概是通风不良的缘故,有种腥臭味,她借着外面传来的微弱光线快速换好了衣服,去掉那身湿哒哒的衣物后整个人都变轻松了很多,她甩了甩袖子,正打算出去,结果抬脚就踢到什么。

有点软绵绵的,不像是石头,也不像是植物。

她低下头,眯着眼打量起自己脚边,当眼睛适应黑暗后,她终于看清了自己踢到的是什么。

那是一双脚。

下一刻,守着入口的项籍便听得一声惨叫。

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项玥年少时曾随父母去过京师,在那沾染了不少风雅脾性,比如说头发总是整整齐齐的,就算被逼着练武也会注意不弄脏衣服,走路时时刻刻都保持着端庄的姿态,就算刚刚淋雨时候也没显出半分不雅来。

这在一个武学世家并不常见,只有官家小姐才这样,可这次她是连滚带爬从石头后逃出来的,新换的衣服蹭了大片泥泞都不在意,脸色煞白指着里面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话。

“怎么了?”项籍一手扶着她站起,一手刷地抽出刀,其他手下也如此,明晃晃的刀光霎时在山洞中挥出一片肃杀。

感受到刀锋的寒气,项玥似是冷静了些,她深吸了一口气,指着缝隙后的手指也稳了些。

“里面好、好像有人……”挤出这几个字后她重重地喘了一口气,随后又轻轻吐出两个字,“死人。”

她从未接触过江湖的打打杀杀,见过的最严重的伤不过是门中弟子练习时造成的擦伤扭伤,虽然经历过一次暗杀,可是在她不知道时候项籍就解决了杀手。

在昏暗的洞穴中突然看到毫无生气的一双脚,也难怪她惊慌失措。

项籍小声安慰了她两句,让武功最好的两个手下护住她,然后持刀小心翼翼挤进了岩石后。

之后,稍稍安静了片刻,便传来草木窸窣的声音,随后就见项籍拖了一具尸体出来了。

项玥见状连忙躲到了最远处,然而禁不住好奇往那瞅了几眼,只能看见素色的衣料下摆以及她此前踢到的那双脚。

那双脚没穿鞋,看起来不盈一握,比她的还小,无疑是个女子,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听得项籍略带惊喜的声音。

“她还活着。”

项玥立刻挤了过去,既然还活着,她就不怕了。


那的确是个女子,而且很年轻,脸上没有半点血气。项玥鼓起勇气探了探她的鼻息,感受到呼吸后终于真正放下心,虽然很微弱,但的确是活着。

只见她肩膀上的布料透出些许暗红,应是血迹,随行的人中有庄里的医师曹亚夫,正在替她把脉,他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就示意项籍把她的身子翻过来。

两条由左肩及右腰的血痕暴露在众人眼中,霸王山庄的弟子素来以刚毅著称,此刻也多露出不忍之色。

即便不通医理,也能看出下手之人有多心狠手辣。

“刀伤,而且淬了毒。”曹亚夫只瞧了一眼伤口就得出结论。

出血不多,伤口泛着乌青,的确是他所说的症状。

“曹先生能治好她吗?”项玥有些紧张,嗓音中也透露出一丝颤抖,江湖事她听得不少,但真正遇到还是免不了手足无措。

“老夫不敢保证,只能先给她上药,之后须得寻个医馆才能仔细诊断。”曹亚夫行医多年,经验老道,说话间已自行李中找出药囊,可是在选药时候犹豫了一下,询问地看向项玥。

项玥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药囊,当即反应过来。

“用最好的。”

老庄主严厉归严厉,但终归是要护着后辈的,念及她和项籍亦是初出茅庐,就算有庄里的前辈护着也难免发生意外,所以给他们准备的行囊里备了不少好药,其中有一瓶膏药是多年前西域某位高人赠与老庄主的生辰大礼,据说对天下大部分毒物都有良好疗效。

听闻少主都这样说了,曹亚夫立即麻利地拿出那瓶药。

项玥紧张地看着老医师用刀割开那姑娘背后的衣料,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朝手下们看去。

果然不出所料,一个个都直愣愣盯着。

“都给我转过身去!”少庄主虽然武功不济,但偶尔爆发的气势还是颇得老庄主真传的,没等她说第二遍那些汉子就齐刷刷背过身去,随后她又瞪向了项籍,“你也给我闭上眼!”

项籍扶着那位姑娘,自是会盯着她背后的伤处,并没有占人家姑娘便宜的意思,但听得项玥那么说立刻意识到不妥,连忙红着脸闭上眼,连另几个人那处传来的嗤笑声都顾不上呵斥。

上过药后,项玥又找了一套新衣给那姑娘裹上,随后就让人立刻继续赶路。

这时候她突然被曹亚夫喊住。

“少庄主,可否记得早些时候那位算命先生所言?”曹亚夫心细,又比他们年长许多,早年也在江湖闯荡过一阵子,老庄主派他显然不单是要他当个大夫。

项玥想起“恐有大劫”几个字,一时有些犹豫,毕竟那场雨的确被那算命先生说中了,而且她也的确是因为没用雨具才会到此处避雨的。

她看了一眼那位看着自己长大的医师,见他神情平和,并没有责难的意思,眉宇间倒像是带着些许鼓励,心中几分踟蹰顿时烟消云散。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她起先说得有些忸怩,之后似是放开了,笑道,“我武功不行,若再失了侠气,爷爷就真要打死我了。”

霸王山庄屹立百年不倒,靠得不光是武艺,从小她就被这么教育,只是行侠仗义对她来说太过邈远,是以一直无多实感,如今才算真的悟了这个理——不过都是些做人的道理罢了。


一行人冒雨前行,赶在天黑前抵达了姑苏城,进城后随即兵分两路,项籍和曹亚夫带着那个姑娘去医馆,项玥和其余人找客栈投宿。

项玥本来想跟过去,但是曹亚夫说她淋了雨得早些休息以免染了风寒,便弃了这个念头。

姑苏城里已聚了不少门派,其中武当崆峒等大门派和霸王山庄往来密切,也不会有什么人会蠢到再对她下手,所以她大摇大摆去了最好那家客栈,舒舒服服休息了一宿。

离武林大会还有月余,意味着她可以好好玩一阵子,可她却暂时没什么兴致,每天都往医馆跑。

第一次救人,少庄主难免多上心一些。

第三天,她在城中晃了一圈后,惯例去了医馆,将带的点心零嘴分给看护的弟子后便往床边一坐。

那姑娘一直在昏睡,但是脸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了许多,曹亚夫也说她已无大碍,多亏那瓶伤药,若迟一些,那些毒就会要了她的命。

毒是蛇毒,刀伤则来自习武之人,平整而利落,两道切口几乎毫无差别,非十年以上功力使不出这两刀,但那两刀其实是用来掩人耳目的,致命伤却是背心中的一掌。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掌,那位姑娘重伤之下血气阻塞,是以伤口上的蛇毒才没有很快蔓延。

项玥初闻还不太明白其中的道理,不明白为何要弄那么麻烦,经曹亚夫解释后才懂。

——混淆视听,掩人耳目。

之后她又细细追问了不少问题,毒药的种类,刀的形状,以及伤她那掌出自何派武功。

前两个问题曹亚夫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蛇毒来自湿热地带,刀是寻常铁匠铺就能买到的朴刀。

第三个问题他就不太清楚了,只能推测大概是纯阳至刚的内力,具体是何门何派他就说不上来了。

看来只能等那个姑娘醒了再问了。

项玥揉了揉眉心,事情比她想的复杂多了,她本来以为是寻常强盗犯案,但就目前的线索来看,那凶手武功高强,内力深厚,不似简单人物,多半和这次武林大会有关,她突然很希望这个时候爷爷能在身边。

——他老人家一定能知道些什么吧。

这时曹亚夫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皱了皱眉,思考片刻后传下命令,待曹亚夫离开后便又继续打量起那个姑娘来。

瓜子脸,柳叶眉,鼻尖有些翘,看起来很温顺的模样,加上受伤的缘故,看起来柔弱得很,没有半分威胁。

若非她手上的老茧以及曹亚夫多番把脉后所言的体内有真气游走,她真的会把对方当成寻常人家的姑娘。

她也是武林中人,武功很大程度在自己之上。认清这点后项玥突然觉得有些挫败,感觉出门来遇到的人各个都比自己厉害。

正当自怨自艾之际,她突然看到床上那人的睫毛颤了颤,接着缓缓睁开眼。

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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