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转

作者:bajiao
更新时间:2017-10-29 1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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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不见,那韩姑娘看起来像是变了个人,原先那股扶风弱柳、楚楚可怜的神态已不复存在,虽仍有些血气不足,加上似乎为心事所扰,眉宇间罩着一层忧色,但双目炯炯有神像是未出鞘的宝剑一般,并不慑人,却叫人难以轻视。

项玥暗忖,爷爷常说习武之人修为越高,目色则越清明,自己本以为那人只是什么门派的寻常弟子,想来倒是看低了。

如此想着,心中竟是生出几分恼怒来。她虽对习武无半分兴趣,然身为世家传人,经长辈耳提面命仍武艺平平,难免心存芥蒂。

“带我过来作甚?”她于须臾间心思百转,等那韩姑娘一放开她就冷着脸如此问。

“抱歉,连累姑娘卷入此事。”对方亦听出她有所不快,以为是因为自己无端掳了她来的缘故,连忙抱拳致歉,哪里知道这少庄主是在介意自己学艺不精那档子事,接着,神情间又露出懊恼来,“是我疏忽,但事已至此,怕是覆水难收。”

原来她离开后忽觉不妥,便想找项玥讨回那块玉佩,恰巧撞见吕连城与项籍比试,便趁乱带了项玥过来,欲项玥加派些人手护卫,又叮嘱她若是被人问起这玉佩,就说是道中捡到的,若能马上离开姑苏,便是再好不过了。

听她要自己离开,项玥脸色又冷了几分,她性子素来平和,但骨子里终归带了几分世家子弟的傲气,她的确是不喜欢这武林大会,但自己离开是一回事,叫人赶走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霸王山庄岂有落荒而逃的道理?既已做出连累他人的事,倒不如把所知的据实以告,也好将功补过。” 她一仰头,声音朗朗,那韩姑娘本就矮了她一些,这么一来看起来倒是多少挽回了些场子,“你说是吗,韩——虞姑娘?”

她说这名字本为试探,见对方神色一僵,便知自己猜对了。

这几日流连茶馆,吕连城和韩虞这两名字也听得多了,韩姓不少见,一开始她并未将后者与自己所救的那个姑娘联系起来,只是今日先是撞见那被传得天神一般的吕少侠醉酒潦倒无事生非,后又见那韩姑娘武功过人非常人可及,便有了这么一猜。

“既被你猜到,我也无需隐瞒。”韩虞轻叹道,“我遭……遭人暗算承蒙姑娘相救,理应无所不言,可此中原委,我亦毫无头绪。”

她说暗算之人多半以为自己死了,所以想趁他们松懈的时候暗中探查,但是一时疏忽将玉佩给了项玥,若那些人察觉,多半会对项玥不利,所以才如此相劝。

“你师兄是不是以为你死了才酗酒的?”项玥想到了吕连城手里捏的那只鞋,而发现韩虞的时候她脚上是没有鞋的。

提及吕连城,韩虞眼中当即浮现痛楚之色,甚至连眼角都微微泛红,似是要落下泪来。

他师兄妹青梅竹马,而且据说即将成亲,想来情意深重,见吕连城那副样子,的确难免心痛。项玥如此想,可心头总有股挥之不去异样感。

“为何不告诉你师兄你还活着?怕连累他?”

韩虞低头轻轻应了一声,末了还求项玥千万不能让她师兄知道。

“……师兄他容易冲动。”她是这样说的。

心想那完美无瑕的少年侠士倒也和凡人无异,项玥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她。

“多谢。”韩虞眉宇间的忧色终于淡了几分,“那我先告辞了。”

然而还不及转身,袖子便被扯住了,项玥拉着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韩虞此刻换了一身行头,背上还负了一把长剑,她想到对方称自己身无长物,而就目前她所说的情况来看也不像是有人接应,于是不免好奇,问道:“不知韩姑娘这剑是从何而来?”

她此话一出口,便见韩虞脸上不自在起来。

“……借、借的。”她目光游移许久才低声答道,听起来心虚得很,倒像是犯错后被抓包的孩子。

项玥噗嗤一笑,听出她话中的意思,顾及对方颜面便不再追问,而是解下腰间的钱囊递出去,此次出行的盘缠都归曹亚夫打理,不过这几日她在城中游玩,身上倒一直备着些碎银。

“这……”韩虞面露难色。

见她要推辞,项玥连忙说道:“鄙庄本该照顾姑娘至伤愈,如今姑娘有要事在身,我也不好强留,这些权当是给姑娘践行,算是讨个虚名,回去也好向爷爷交代。”

项老庄主虽久不问世事,但威名尚在,项玥拿出爷爷的名号来,韩虞终是不好拒绝,她接下钱袋,盯了良久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项玥以为自己太过强人所难,正欲再度劝解,却见她抬起头,神色清明,竟露出一丝笑意。

“若韩虞有幸苟活,必登门道谢。”

她笑起来样子极其动人,项玥觉得她应该多笑笑的,不要总是愁眉苦脸的,只是话未出口,对方已离去。

如一缕清风,来去无踪。


回到客栈,那场比试刚告一段落,人群正在渐渐散去,项玥先捉了项籍偷偷告诉他别把路上救了一个姑娘的事说出去,之后告知了手下一声便先行回房休息。

约莫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天色已黑,她下了楼打算吃些东西果腹,却觉得楼下似乎比往常热闹了不少,定睛一看,原来是项籍和吕连城在同桌饮酒。

项籍见她下楼了忙招呼了她过去,项玥倒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坐过去。

“吕某冲撞,还望少庄主海涵。”

才坐下,吕连城便举酒赔罪,项玥笑了笑,说了些客套话,转头便问起比试结果来。

“吕少侠果真如义父所说有如神来,项籍不敌。”

虽是输了,但项籍看起来倒是没半点难过,项玥细问之下,才知他和吕连城过至千招才落败,而且与外人过招不似庄内切磋,开拓眼界后可谓受益匪浅,连吕连城也夸赞项籍起初尚拘泥于所学之招式,到后来愈发自如,竟是在比试过程中就精进不少。

这大概也是爷爷的意思吧,项玥暗想,项籍的回风刀法已臻于完善,缺的只有临敌变化了。

酒过三巡,待客套过后,项玥见吕连城放下酒杯,便知他要说正事了。

果真,他立即打探起那枚玉佩来,口气很焦急。

“实不相瞒,我师妹有一枚玉佩,和早先少庄主落下那枚颇为相似,不知少庄主可否再让我看一看那玉佩。”

“这玉佩是我在道中拾得,之前赏给了护卫,我且派人去问一问,若真的是令师妹遗失的,必当奉还。”项玥依照韩虞的吩咐回答,项籍不知玉佩之事,而知道的护卫正在医馆养伤,到时候嘱咐他一声便是,只是她心中存有疑问,见吕连城神情抑郁,便作不经意状说,“说来这几日在茶馆听多了你师兄妹二人之侠名,不知燕云派落脚何处,我和你师妹年岁相仿,待拿回玉佩后亲自前去还她如何?”

此言一出,她当即就见到吕连城眼中浮出悲恸之色。

“此事我本不便张扬,但贵庄为武林名宿,想来迟早会知道,我就说了吧。”他一连灌下三杯酒,才将所知道的缓缓道来,“此次大会,我和师妹被一些事耽搁,比师父他们迟了些日子出发,快到姑苏时师妹说把行李落在了客栈,让他先行一步。”

可他在姑苏城待了两日,师妹还没到,心中担忧,便与几个师弟一起折返去寻,不料走到吊桥边就看到崖边落着一只鞋,正是分别时韩虞所穿的,附近还有打斗痕迹。

门中几个弟子去崖底,他本来打算一同去,只是师父要他留下专心准备大会。

“几日来一点消息都没有,师妹怕是——”说到此处他看起来已是悲痛至极。

项玥知道韩虞还好生活着,见吕连城如此不禁觉得这情形看起来有些可笑,不过不便表露,只能装出痛惜的模样好言安慰了几句,边上项籍也是一脸沉痛。

之后又听闻其他门派亦有弟子受伤或遇害,俱是毒刀所为,只是大会在即,盟主担心引起骚乱,便压着消息,据说已查出些眉目,近日会有行动。

“敢问,可是五毒教?”项籍突然插进来。

“……在下不敢妄断。”虽是如此说,但自吕连城话语中的踟蹰来看,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了。

送走了吕连城,项籍又喝了几杯酒,突然一拍桌子。

“少庄主,那韩姑娘难道……”

“我还以为你早就想到了,正想夸你装得真像呢。”项玥瞪了他一眼,“幸好曹先生想的周到,一早就叫我们不要走漏消息。”

原来之前曹亚夫的嘱咐便是不张扬此事,派去打探消息的弟子也都尽可能低调行事,力求不打草惊蛇,否则可能早就不得安生了,只是此番玉佩被吕连城瞧见,怕是之后就要有麻烦了。

过了一会儿,曹亚夫来了,他带回不少消息。

的确如吕连城所说,几个门派接连有弟子遭难,曹亚夫去看过尸体,伤口和那位韩姑娘身上如出一辙,同样也是蛇毒,侥幸活下来的那个弟子也说没能看到袭击者是谁。

算来已有三死一伤。

“伤口也都左到右?”项玥问。

“这倒不是。”曹亚夫想了想,答道,“是右到左。”

之后又听曹亚夫说那几个都是小门派,出了这种事只能求助于武林盟主霍方,而霍方已告知其他门派掌门,加派人手在城中各处都加插了暗哨,就待那人自投罗网了。

“曹先生可知他们都在何处部下眼线?”

“这老夫就不清楚了,此事只有盟主和各派掌门才清楚,也是为了避免走漏风声。”

“的确。”项玥点了点头。

回房时已经很晚,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睡过一阵的缘故,她翻来覆去迟迟无法入眠。

既然盟主和各大掌门都已出动,那此事应当无需她担忧了,这几日只需多加小心便可,可她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

那种若有似无的感觉一直缭绕在心头,搅得原本存有些许的睡意渐行渐远,末了她只得认命地爬起来,给自己倒了些水。

客栈里提供的酒是陈年老酒,香味醇厚,虽然已经沐浴漱口,可身上始终沾着几分酒气。

呵了一口气,果真还是能嗅到酒味,她不由得皱了皱眉,这时候,脑子里似有电光一闪,划破缠绕已久的迷雾。

那丝久久盘旋在心头的不协调感,终于被她想到了缘由。

她霍地站起来,胡乱披了件外套就往项籍房里走去。

——等不到天明了。


夜色昏沉,街道上已空无一人,失了白日的热闹,秋日的萧索终于显露出来,打更人提着铜锣,慢吞吞循着平常的路线走下去,忽然瞥见一个黑影自楼顶掠过,惊得他立即清醒了几分,可再仔细一瞧,哪里有什么人影。

“约莫是看错了吧……”他嘀咕到,深夜行路难免有看岔的时候,打了一个哈欠便继续走下去。

待他走远后,屋檐下的影子里似有什么动了动,不一会儿一个人影轻飘飘落下来,落地时没发出一点声音。

那人身着玄衣,戴着斗笠,整张脸都藏在下面,只见他贴着墙角行走,不时停下辨听四下动静,就这样他走得还是极快,片刻就到了一处空地。

这几日时常下雨,夜间也是乌云密布,见不着月光,那人张望许久,忽地闪电般朝某个角落窜去,原来那边有个倚墙而坐的身影。

一声清吟,那人已拔出背负的长剑,而坐在墙边那人却毫无反应,等候了一会儿后,他往那边走去,这时候,忽然四下火光窜起,一下将四下都照得通亮,一队人将他围住,与此同时,剑气暴起,直刺那人背心。

哐当,兵器交接,一白一黑两团身影交错而过,白衣人的剑本直取黑衣人背上要穴,待对方回剑护住心脉时却反手斜斜往上一削,黑衣人头上的斗笠登时一分为二,藏着的脸顿时暴露在火光中。

下一刻,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孽畜!”

“师妹!”

前一句来自一老者,他额头青筋暴起,怒不可遏,另一句则是来自那率先进攻的白衣人,却是吕连城,他呆呆看着面前的人,看上去整个人都似丢了魂。

黑衣人正是韩虞,她亦是失魂落魄的模样,执剑之手无力垂下,看着眼前人低低喊了声“师兄”,便再无言语。

这是一个人跑去探了坐在墙角那人的鼻息,又摸了他的脉搏,之后才朝那老者摇了摇头。

这一行正是燕云派的人,老者便是吕连城和韩虞的师父刘一衡。

“养了你那么多年,没想到竟是这么个伤天害理的东西,竟然还对同门下手!”刘一衡刷地抽出剑,“老夫这就清理门户,给那些无辜丧命之人一个交代。”

原来墙角那人也是燕云派的弟子。

“师父且慢!”吕连城想拦住他,却被掌风扫到一边。

“谁都休要为她求情。”

看着师父那番决然的模样,韩虞握着剑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撒手任凭长剑坠地。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另一队火光。

“且慢!”那声音自很远处传来,却依旧绵长有力,一听便是来自内力深厚之人。

而话音未落,那人已跃入人圈,如此长的距离他眨眼间就赶到了,轻功之高可见一斑。

“刘掌门莫冲动。”只见那人长着一张端端正正的方脸,脸上带着笑,正是现任武林盟主霍方。

刘一衡见盟主亲临,连忙行礼,言语间却是不肯退让。

“今日老夫必要手刃,还望霍大侠成全。”

“这可不行。”突然有人朗声道。

原是霍方带来的那队人,为首的是个华服少女,看举止倒不像个江湖人,正是少庄主项玥,刚刚那话也是出自她口中,她身后的十几个汉子都穿着深色劲服,腰间佩刀,全是霸王山庄的人。

她带着手下毫不客气地挤进燕云派的圈子,因为是盟主带来的人,燕云派的弟子也不敢发难,只得退让出位置,两方人马各据一边,倒像是在对峙一般。

刘一衡见一个小女娃竟敢和自己叫板,气得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是什么人,老夫清理门户轮得到你多嘴?”

“在下霸王山庄,项玥。”项玥朝他行了个礼,话语间依旧是不卑不吭的,“这人给叔父下了毒,我可得找她要解药呢。”

“解药一定在她身上,待老夫一剑杀了她,你们自行去搜解药即可。”刘一衡冷冷道。

“万一解药被她藏在他处呢?难道叫我叔父白白赔了命么?”被一派之主施压,项玥丝毫不露惬色,丢了这句后也不去看那老者,径直吩咐手下把韩虞带回去关到西厢房。

被后辈如此顶撞,刘一衡哪里咽得下那口气,横眉竖眼正欲发难,却被一人拦住,抬眼一看,见霍方笑眯眯看着他。

“待霸王山庄寻到解药后必定归还令徒,此事由霍某担保,还望刘掌门见谅。”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那个笑脸人还是武林盟主,刘一衡只得收了剑,冷哼了一声甩袖就走。

吕连城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还未及开口就听得刘一衡喊他,只得抱拳离去。

待燕云派的人走尽后,项玥吁了一口气,松懈下来,她面上虽谈笑自如,背上实则已冷汗涔涔。

“没想到小玥儿口气挺大呢,当真不服老爷子所望。”霍方笑容不变,只是这回多了不少暖意。

“霍叔叔别拿我寻开心了。”项玥连忙摆手,“您若不在,我才不敢来。”

霍方也算是项老庄主半个徒弟,当初得他不少指点,项玥一到城里便派曹亚夫暗中将遇到的事告诉了霍方,这次更是直接把霍方从床上叫起来给撑场子。

“少庄主,是蛇毒,不过这次是剑伤。”在他们谈话时,曹亚夫已去给那具尸体验了伤。

项玥点了点头,瞧了垂头不语的韩虞,眉头皱了皱,不知是怒其不争还是怜起遭遇,沉默一会儿才慢慢走过去,却是捡起那把剑塞回韩虞手中。

“走了,还盼着拿你去讨解药呢。”

项籍真的中了毒。


霸王山庄的人已换了住处,项玥担心客栈人多口杂,连夜叫人包了一座宅子,并把医馆的大夫请了过来,在医馆养伤的两个手下也一并转移过来。

项籍被安置在东边厢房,他躺在床上,面上泛着一层乌青,气息虚弱,和吕连城的比试过去仅几个时辰,当时的意气风发已荡然无存。

项玥回去后看了一趟项籍,就去了西厢房,韩虞正在那里。

这宅子的床和椅子都布置得很舒服,可是她却一直站着,桌上摆着项玥吩咐人给她准备的茶水,直到茶冷了她都没喝一口。

“韩姑娘一直站着不嫌累吗?”项玥推门进去就看到她这么笔直地站着,自己拖了张椅子坐下来,“怎么会想到去那?”

她口气不是很好,她和项籍感情很好,如今对方中了毒,这让她很难心气平和。

韩虞仍是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忽地碰一声巨响,是桌子被踹翻了,她闻声转过身,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眼睛不由得微微睁大,下一刻就被人揪住了领子。

项玥那张素来斯文的脸上如今竟透出几分狠意。

“他们怎么待你的你也看到了!”她一字一顿,说得咬牙切齿,“你的命是我救的,想死也等还了这救命之恩再说!”

看着项玥,注意到她目光中的暴怒,也注意到她眼眶有些红肿,韩虞突然觉得心尖攀上一丝疼痛,那本已陷于麻木的地方好像又活了过来。

“好。”她闭上眼,心中已有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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