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士忌酒瓶上贴着的酒标太旧了,边缘略微有些脱落,露出背后醇厚的金黄色酒液来。酒瓶的旁边放了两只剔透的埃尔德牌的吹制杯子,一杯已经被喝空了,另一杯里还有一指深的酒。
“想要喝一杯吗?”班扬警探从外边送客回来,看见阿格尼丝在端详他的藏酒,笑吟吟地说:“这可是三十年的维斯莱,我小心翼翼地喝了大半年,好歹还剩这么小半瓶。喜欢的话,这次不喝,之后可能就没机会了。”
“上个月在底格里斯拍卖的那瓶维斯莱成交价好像是三千镑。”阿格尼丝回过身看他,手指在酒瓶上若有所指地轻轻敲了敲。
“你记得不错。不过那瓶酒年份更长,而且我这瓶买来的时候已经开过一次,价钱要便宜很多。”班扬警探挑眉:“你到底喝不喝?不喝我可就收起来了啊。”
“工作呢,不喝。”阿格尼丝拈起那只喝空的酒杯:“不过到底是谁让你开了这瓶酒作陪?”她眯着眼睛仔细嗅了嗅,忽然怔了怔:“梅森·克拉克?”
她嗅到了上边和手帕上一样的香水味道。
“还不是因为谋杀案那事儿。”班扬警探叹了一口气,从她手里拿过酒杯:“证物里好像有一样是被窃走的克拉克的私人物品,他想要讨还回去。”
“你给他了吗?”
“我劝他说既然人不是他杀的,那就没必要做这么多动作。”
“谢谢。”
班扬警探说得很轻巧,但真的要劝说一位惯常以钱权压人的资本家放弃原有打算还不伤和气,着实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
“你谢我谢得还太早了。”班扬警探打开办公桌的抽屉,将酒瓶塞了进去:“关于你昨晚托我做的两件事我都已经办完了。怎么样,先听哪一件?”
对阿格尼丝而言,这真是个大惊喜:“报社那边是怎么回事?我以为只需要一个警告就够了。”
“我之前也这样想。但当我去报社质问编辑的时候,那编辑却说,照片并非他们报社的记者所摄,而是突然出现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他的意思是,凶手自己提供的照片?”
班扬警探点点头。
阿格尼丝皱紧眉头,陷入沉思。
“要冲洗照片已经不够登上晚报,我想,他一定是提供的相机。”思索了大约两分钟工夫,阿格尼丝道。
“那相机也是从报社里偷走的。我打听了一下,报社里来往的人颇多,没人留意到这个。”
“编辑怎么知道相机里有现场的照片?”
“很明显,凶手写了张便条。我先让人去调查便条的纸张墨迹了,一旦有结果了立刻告诉你。”
阿格尼丝缓缓松出一口气:“那么,电报的事呢?”
“问过了,发件人没有留名字,到达时间是下午两点,四点过的时候收件人亲自去取的。电报的内容是说详情见报,对吧?所以我找来了今天之内两点前发行的报纸,检查了启事栏,最后发现是《格拉斯工人报》。”
他把报纸拿出来在办公桌上摊开,将那一条指给阿格尼丝看。
「给K:董事会已决议同意提议,请于本日晚六时十五分往里索街二十五号详谈。暗号三一三,切记切记!」
“原来是出自这里。”阿格尼丝按了按眉心:“难怪共和国那边心急火燎,可惜安德森再没办法赴约了。”
班扬警探微微一笑:“说起共和国……和那位警探的合作还愉快吗?我怎么没看见她?”
“她这会去塔里报到了。你要想结交她还是省省吧,她应该不太喜欢油嘴滑舌的家伙。”
“你这么说可真是伤我的心。”班扬警探顿了顿:“我听说她是个没有结合过的向导,你对她有意思吗?”
他这么一提,阿格尼丝突然就想起来在马车上的对话来。她苦笑着把这事告诉班扬警探,最后摇头:“我觉得她应该从来没有考虑过结合的事情。”
“啊,这可真是可惜。我能想象你和她结合过后,我的日子一定会格外有趣。”
“你就直说是想看我笑话吧。她是个够正直的警官,这一点倒是挺吸引我的——等等,怎么已经两点了?!”
阿格尼丝看着班扬警探办公室里座钟上和12刚好相重合的分针,仿佛已经看到顶头上司威尔金斯高级警督把自己叫到办公室里单独训诫纪律问题的前景,不由心生绝望。
两点过五分,埃莉丝还在安德森的办公室里。与阿格尼丝刚离开时候稍有差别的是,她现在不是一个人。
布兰达·提尔,第一名死者格雷丝·提尔的二姐,一名才从生产线上下来的纺织女工,局促不安地站在靠门不过三步的地方。她知道她面对的是来搜查的警官,这个消息从阿格尼丝和埃莉丝踏进工厂的那一刻就在工人里边传遍了,所以她忐忑着对方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把她叫过来。只是因为她是家属吗?还是因为她已经发现了那个秘密?
“你很害怕。”沉默了足够长的时间,埃莉丝终于开了口。
“因为发生在我妹妹身上的事,警官。那实在是太残忍了……”
“但你并非没有预见,对吗?”埃莉丝笑了笑:“我详细阅读了笔录,最为关键的信息,也就是格雷丝·提尔小姐会去看表演的那一条,是你说的。”
“那些地方通常都很乱,我劝说过她不要去。可她没有听。”
“与之相反,你更倾向于进行一些安全的活动。”埃莉丝从办公桌上拿起一纸账单:“所以你大概可以想象,当我在这间办公室里发现写着你的名字的账单的时候,心里有多欣慰。”
她走过去,将账单递给布兰达·提尔。
这张账单和埃莉丝的话打垮了这本来就慌乱恐惧的纺织女工仅有的那么一点点侥幸,但她还坚持嘴硬:“我确实和安德森先生有某种关系,但这和我妹妹的案子又有什么相干呢?”
埃莉丝没有说话。她的手轻轻搭上了布兰达·提尔的手腕。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觉在那一瞬间冲击了布兰达·提尔的精神。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变成了自己可怜的妹妹,在漆黑的巷道里一路狂奔,同时心里清楚背后追来的恶魔无论如何都会赶上她,毫不留情地割开她的咽喉。
“是她自己要去的!我真的劝过她了!”
埃莉丝收回手,蓝色的眼睛里只有十二月里冻湖的冰寒:“你可以好好解释一下。”
布兰达·提尔长长舒出一口气:“都是因为卡尔……如同您所发现的,我和他有着特殊的互利关系。我并不为这段关系而羞耻,当然也不以之为荣耀,生活在那样一个大家庭里总得学会为自己做打算。就在几个星期以前,一次约会过后,卡尔跟我说有一笔绝好的生意可以介绍给我,只要我愿意的话。我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意,他就给我一张那什么表演的传单。我此前就知道这种事情,在灯光昏暗的旅馆小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但我不觉得这是卡尔会关心的范畴,于是我追问了他。”
“结果呢?”
“他说他是在帮工厂的老板克拉克先生做事。我想着克拉克先生这样的大人物也犯不着经营这种小生意,除非背后藏着别的秘密,于是拒绝了他。卡尔当时没说什么,但在几天后,我发现格雷丝带回家一张一模一样的传单。我劝说了她,但她反而训斥我,说我傍上了卡尔还不许她为自己打算。我没有办法,只能随她去。”布兰达·提尔轻轻地啜泣:“我真希望我当时能留住她!哪怕用蛮力也好……”
埃莉丝耐心地等着她哭完。
“等会请个假,去警局里把这些话原样告诉巴克警督。记住,是你良心不安自愿告知线索,和我没有关系。”
布兰达·提尔愣了下,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情。”埃莉丝抓了抓后颈:“你妹妹死前没那么害怕,在凶手动手之前她什么都不知道,凶手的手法也很利落。我刚刚可能太夸张了一点。”
布兰达·提尔疑惑地看着她说完这段不明所以的话,再看着她离开安德森的办公室。等她确认埃莉丝不会再回来过后,她迅速走向了安德森的办公桌。
她知道他在这屋子里的某些地方存了点钱,既然他已经死了,为什么不找出来自己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