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铎三岁开蒙,每日卯时向萧宜请安,卯时二刻在文思院开始早课,只读《诗》《书》两部,师傅诵读,识字描红。巳时开始武课,由李鸢带着打坐练习吐纳运气,习一套温和的五行拳健体筑基,午时下课,两人吃住一处,午后在太极殿睡过,申时开始练习骑射,日暮击鼓结束。
李铎李鸢都年幼,李遇从宗室中挑了一位名叫李渭的七曜左武将军教习骑射,又令河西郡上贡一批獒犬一般大的矮马,让两人一同上课。
萧宝宝最爱这些小马,日日缠着萧蔺要看小马。萧蔺宠爱女儿至极,几乎日日进宫,萧宜见李萧两人年纪相仿,正好作伴,便下旨,授鱼符,凭鱼符萧蔺可不拘日子,也无需请安,自由出入宫闱。
萧蔺未时三刻进宫,正好能赶上李铎上骑射课。
这日上课,李铎和明鸢两人都得了一柄精致的马球杆,马球是众人骑在马上击打一个皮球的竞技游戏,凤翔李氏以弓马定江山,外患未定,大熙举国尚武,对这种即可娱乐又可精进骑术的游戏极为狂热,连萧蔺也不例外,抱着萧宝宝凑过来听李渭讲授如何马上击球。
几人听得认真,唯独萧宝宝觉得无趣,趁着母亲没注意,咚咚咚跑到小矮马的马厩前边。
牵马的侍从看萧宝宝这样的小不点过来,便上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
“这位小姐,马凶危险,请回吧。”
萧宝宝抬头望他,认出他身上眼熟的玄黑色轻甲,奶声奶气的声音慢吞吞说着,已然有了上位者的姿态。
“我是天水萧氏萧宝宝。”
牵马的侍从是随着马一同从河西郡过来的牧尉,正经的河西萧氏飞廉军出身,见是本家的小主子,连忙跪下请安。
“属下陈驯见过小姐。”
“我要骑马。”
牧尉陈驯为难的看了看这不到自己膝盖高的小不点,四处看看,便看见一位年轻贵妇在听李将军讲课,想必是她的母亲。
萧宝宝看他不动,伸手咚咚拍了他两下。
“我要骑小马儿。”
陈驯远远看着李将军那边,灵机一动,用力拉高音调大声吼着。
“属下侍奉小姐上马!”
企图高声引起小主子母亲的注意。
一边慢吞吞地捧抱起萧宝宝骑到自己脖子上。
萧宝宝被陈驯架在脖子上,虽然也是骑,究竟不是心仪的小马儿,小拳头咚咚地敲着他的甲胄。
“阿公说,不能骑人,要骑马。我要骑马。”
陈驯无奈,只要又扯着嗓子大喊。
“属下侍奉小姐上马!”
萧宝宝又是咚咚地敲他。
“吵什么,我耳朵都疼了。”
陈驯只好闭了嘴,驮着萧宝宝走到最小最温驯的小马边上。
这匹马是李铎的坐骑。陈驯不敢造次,再三犹豫,低声问着萧宝宝。
“小姐,这是王爷的马。”
萧宝宝转了转眼睛。
“母亲不让我动别人东西,去骑别的。”
陈驯听着这主子虽小,却讲理,连忙跪到地上。
“这些马儿都是从河西进贡到宫中,是萧帅送给王爷的,这都是王爷的马儿。”
萧宝宝眼睛转了几转,短短的小手费力地把脖子上的项圈解下来,丢到地上。
“河西有马,你拿我的锁去,让阿公送个我的马来。这是我的锁,阿公说了,这锁就是我。”
陈驯听着小主子奶声奶气的话语,看着地上华美的金丝项圈缀着小巧精致的和田玉锁,知道这必然是她的寄名锁,连忙捡起来,蹭在衣服上擦干净灰尘,摸索着套回萧宝宝脖子上。
“这是您的寄名锁,千万别弄丢了。”
萧宝宝被他弄得不耐烦,骑在他脖子上踢着腿儿。
“放我下来。”
陈驯生怕萧宝宝有闪失,连忙把她放了下来。
萧宝宝睁着滚圆的眼睛,虽然年幼,神情已然有了高位者的严厉,稚嫩的嘴角抿得紧紧的。
“你把王爷叫来。我来问他。”
陈驯得了机会,赶紧一使眼色,让部下看着萧宝宝,自己赶紧去通报她的母亲。
“属下陈驯,敢问萧宝宝可是夫人的千金?”
陈驯跪在萧蔺面前,萧蔺才发现女儿不见了,顺着陈驯的手望马厩望去,几乎吓飞了魂。
那狗似的矮马身上骑着的小不点可不是萧宝宝吗!
当下什么也顾不得,赶紧跑过去拦马。
小马儿虽然温驯,猛然有人跑出来,难免受了惊吓,不由得脚下撇了几下,要避开来人。
萧宝宝被这一撇一颠手里立刻捏不稳缰绳,眼见就要摔下马来,萧蔺虽然心急,到底隔了一段距离,飞身去扑也来不及了。
一个白衣身影白燕一般掠过萧蔺视线,从空中滑过一声稚嫩却清凉的口哨声,那马听到口哨,立马原地顿住脚步,那白影从半空中一把捞起萧宝宝,再一回身,稳稳落在了一丈开外。
李鸢从未抱过孩子,此刻单手把她夹在怀中,让萧宝宝很不愉快,李鸢双手换了几下姿势,才把萧宝宝好好捧在双臂中。
萧蔺眼见萧宝宝有惊无险,这才走过来半跪到李鸢面前。
“李鸢姑娘搭救小女之恩,萧蔺感恩在心,在此谢过。”
将自己的随身凤螭双环玉佩解下一半,系到李鸢腰带上。
“这玉佩李鸢姑娘若不嫌弃,还请收下。日后有任何难处,萧府上下必倾力相报。”
李鸢愣愣地抱着萧宝宝,不知该作何反应,拿眼去看默默走过来安抚马儿的李铎。
若不是李铎及时唤住马,萧宝宝未必能如此平安脱身。李铎与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示意她收下。
萧蔺这才惊魂未定地抱着孩子柔软的身子,把脸埋在萧宝宝颈边,深呼一口气,才把冲到嗓子眼的心重新咽了下去。
“宝宝行事莽撞,累及他人。罚你禁足三日,背诗十首。”
萧宝宝瘪着嘴,圆滚滚的眼睛望着母亲,见母亲神色严厉,眼里和她一般泛着泪光,便去摸母亲的眼睛。
“娘亲,我知错了。”
“属下飞廉军金戈营牧尉陈驯,照顾小姐不力,请夫人降罪。”
飞廉军是河西的驻军,主帅是萧蔺的祖父萧起,的确是本家的主子。
萧蔺抱着萧宝宝,“是我女儿胡闹,你来通报有功,做得好。”
又问萧宝宝。
“宝宝可是想骑马?”
萧宝宝瘪着嘴委屈说是,又指着陈驯说。
“他说马儿都是王爷的。”
萧蔺又对着陈驯说。
“你阻拦有功,赏。”
陈驯照地一叩头。
“属下一时粗心没能看住小主子,请夫人降罪。”
萧蔺便问他。
“这马是从河西来的?”
陈驯回答是。
萧蔺便说。
“你现在回天水找我哥哥萧贺将军,请他送同样一批小矮马来我萧府里。”
陈驯一听,这位贵妇乃是萧氏世子的嫡女,正经的主人。立刻改了称呼。
“属下领命。请主子放心,十五日属下必送到。”
说罢便磕过头要退下。
李铎牵着马走了过来。
“不必了。这匹马送给妹妹。”
萧蔺转过身,蹲下来朝李铎行礼。
“王爷慷慨赐马,萧蔺本不该推辞,今日是萧宝宝冒犯王爷在先,实在无颜领受,还请王爷收回。”
李铎把缰绳送到萧宝宝手上。
“妹妹喜欢,我原该早点给妹妹,请李将军好好教她,妹妹就不必偷偷独自骑马了。”
萧宝宝看着比她高上一点点的李铎,又望望母亲,双手摘下自己的项圈,挂到李铎脖子上,才把小马的缰绳攥在手中,一头扎进母亲怀里。
“母亲教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个送你。”
李铎低头望望那项圈,想去摘。
萧蔺微笑着按住李铎的手。
“王爷请收下吧。”
李铎便不再推辞,郑重拱手行了一礼。
“谢过姨母,谢过妹妹。”
萧蔺转头看着仍然跪在地上的陈驯。
“陈牧尉,我修书一封给父亲说留你下来,你就在我府中行事,待我女儿禁足过后,你来教她骑马,我这女儿便全权交给你。”
萧宝宝在母亲怀里听着自己还要禁足,忍不住蹭着母亲撒娇。
“娘亲!”
惹得萧蔺笑呵呵地摸她的头。
“为人最要紧的,是言出必践。”
陈驯磕头一拜。
“属下遵命。”
李铎在旁默默将萧蔺一言一行记在心里。
她若有母,可是如此?
可她有父,亦不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