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上海滩都传开了，听戏抽大烟时的谈资都是——王大帅府里闹了鬼。

“大概是杀的人太多了吧，怨气太强，招来了这玩意。”

“我听说呐，只要一入夜呀，熄了灯，那红衣……”

“穿的是红衣服？我听说是白的啊。”

“是红的！大红暗纹绣金丝的喜袍。”

“对，对，我也听我在府里做事的亲戚说是红衣。”

“别打岔啊你们！入夜熄灯后来呢？”

“后来呀。熄灯之后那红衣女鬼就会在大帅府里乱飘，边飘边唱戏，唱的好像是牡丹亭。”

“王大帅最近不是放话了嘛，谁能把那鬼驱了，赏银元三千呐。”

“啧啧，也是下血本了。”

“三千就血本了？你是不知道人拿枪杆子的身家！”

众人还在讨论着，不过这茶馆里几乎每处都在说着这事。离这桌人不远处有个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娃，听到这里，巴眨了几下水灵灵的大眼睛，缩在袖子里的右手拇指与中指无名指掐在一起，算了算，便起身走了。

“你说你是来捉鬼的？”年轻的士官有些为难地笑了笑，心想，许是这女娃娃闹着玩的。另一个站岗的士官是个急性子，马上便要赶人，“走走，这地方是你能来胡闹的地方吗！”

也不能怪他不信，这女娃娃瘦瘦小小的，年纪顶天了也不过十二岁，虽说细皮嫩肉的，也不像是苦人家的孩子，身上的衣料似乎也是好料，这隆冬腊月了也能穿上锦衣棉袄，但要说她是个捉鬼的道士，他是不信的。而且——他瞅了几眼这女娃的脸，眼珠子黑漆漆圆溜溜的，怪可爱的，隐约可以预见长开了是多么动人妩媚——那这地方就更不能来了。

“我真的会捉鬼，让我见见大帅吧，大哥哥。”脆生生的声音，唇红齿白的小脸儿，这要是让大帅瞧见了的话……他把眉头皱了起来，冷着一张脸，吼道：“快滚！大帅哪能是你想见就见的！”说着就拿着枪托把人往外推。这王大帅的凶恶，哪里是这半大孩子能懂的。那王猛早年本就是个落草为寇的强盗头子，是个要钱不要命的，碰上这乱世，倒是让他发了家。又是极为好色的，百乐门的歌女，他是见一个要一个的，不从直接强了，遇上个性子烈的，便开枪打死。就算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他也照样明请暗抢，之前那孟氏成衣的二小姐不就被他看上了，还是留洋回来的，倒是可惜了。这么想着，手上的劲就更大了。

那小娃娃也不知什么怪力，怎么也推不走，这么闹着，还是把大帅惊动了。

“什么事这么吵啊？”王大帅神色平常，声音却是不怒自威，一举一动带着上位者的游刃有余。

“这娃娃来这里胡闹罢了，小孩子不懂事，我马上为您轰走她。”

那娃娃却叫出了声，“我是来为大帅您捉鬼的。”

年轻的士官叹了口气。那王大帅目光在女娃脸上流连了一会，果然笑着把人给请进去了。走之前，听见她轻笑着说了一句：“心肠好是会有好报的。”也不知道是与谁说，年轻的士官摇了摇头，挺直了身子，继续站岗了。

一行人进了厅堂，王大帅坐在沙发上，问了名字，女娃答：“字夕尘，夕尘子。”王大帅便笑，大胡子一抖一抖，说：“那就请夕尘子大师住池边厢房吧，那鬼也爱往那边飘。不知大师何时能捉到那鬼？”

夕尘眯了眯眼，嘴角上扬显出了一个梨窝，答：“今天吧。”

大帅止了笑，话锋一转，语气也冷了下来：“那如若今天之后还闹鬼呢？”

“那就随了大帅心意吧。”

夜深熄了灯，这大帅府还是随处可见拿枪杆子的兵，要不是打了招呼，夕尘绝对会被打成马蜂窝。

拿着瓜子边走边磕着，味道不错有绿茶的香味，瓜子是在厅堂茶几上拿的，想着走之前得顺上一袋子。她一边吃着一边默默摇着头，这大帅府的风水，池塘边栽槐树，怕不是嫌阴气不够强，要不是兵痞子的煞气镇着，早该闹鬼了。

这么想着，头顶上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云遮了，池塘中央慢慢聚起了雾气，池面上变得朦朦胧胧的，有红色影子在里面一闪而过。远远的传来了千回婉转的声音。

“梦回莺啭

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

抛残绣线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

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夕尘早在岸边坐下了，磕着瓜子。这是《牡丹亭》里的游园惊梦那一折，唱的不错，如果还活着应该能成名角。

可惜已经死了。

雾气渐渐散去，明明刚刚还在池心的红色魅影转瞬间便到了面前。面色如纸般煞白，陪着那如血的红衣，是挺瘆人的。嗑嚓，又嗑了一个瓜子。那女鬼似是被激怒，面目狰狞，手便抓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