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等到两人都清理干净，也过了多半时辰，崔玄桢推着李鸢回书房去守着李铎，自己独自到南院去见张士跃。
张士跃正坐在房中沉思。
崔玄桢走进来，便看见张士跃满脸沉闷。
“还没想通吗？”
张士跃见是崔玄桢过来，连忙站起来迎，又为她倒了茶水。
“正在反省，却不知当想通哪处。”
崔玄桢抿了口茶水，淡然的看了他一眼，当真是失落愤怒的一张脸啊，张士跃少年成名，甚少受到挫折，如今得了李铎冷遇，自然觉得挫败。
“将军不曾犯错，为何要反省。”
张士跃抬头看着少女。
这位出自门阀世家平原崔氏的嫡女，此刻已然长成豆蔻少女，举手投足间都标榜着世家血统天然的尊贵和风华，令人不敢直视。她也极聪慧，学富五车，眉宇间凝着温润如玉的书卷气，吐字却毫不客气，字字珠玑，鞭辟入里。连李铎都敌不过她的锋锐的傲气，处处宠让呵护于她。
此刻她来找自己，必然也是要传达极重要的事情。
“我刚才也说过，此事关系殿下生死，不知将军能否想明白，特意过来看看你。”
张士跃苦笑一声。
“闵训行一心想拉拢我，我不理他就是，如此就要被隔阂么。”
崔玄桢将杯子“喀”地一声放到案上，语气也变得肃冷。
“你既然知道闵训行要拉拢你，如何看不明白，他背后的是谁，所图为何。”
张士跃皱了皱眉头。
闵训行背后是谁，傻瓜都知道，但他觉得自己的做法并无不对，轻声嘟囔了一句。
“我知道，除了一心护着殿下还有什么办法。”
他总不能去杀了那位吧。
突然，冷汗便冒了出来。
他迟疑的看向崔玄桢。
世家少女眉目如画，眸目如冰的凝视着他。
“可…我…总不能…”
崔玄桢放松了些许表情，轻声说道。
“我与阿鸢，徐锦，追随殿下来此，都是有将性命交付给殿下的觉悟。唯独将军不同。”
崔玄桢语气虽轻，却字字直插中张士跃的软肋。
张士跃猛然站起拍了下榻。
“我于殿下，也是交付性命，万死不辞！”
崔玄桢见他激动，便轻声喝了他一声。
“效忠不在言在行，如此轻佻躁动，成何体统。”
张士跃被她喝住不由得躬低了身子，面露恳求。
“我忧心殿下，不亚于崔小姐你。”
崔玄桢接着说道。
“你明知，圣上厌弃殿下，乃是不死不休。有一个闵训行，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只要殿下一日健在，便会有无数个闵训行企图诱惑威逼殿下身边之人，要取殿下性命。”
崔玄桢说得字字刺骨，把张士跃企图粉饰太平的字眼统统剥去，将帝王父子之间的残酷现实赤裸裸地袒露在两人面前。
张士跃苦笑着抱住头。
“为人子怀逆谋，天地所不容。殿下为人子，我为人臣，该如何是好。”
崔玄桢笑了一声。
“你我都非专诸荆轲之辈，岂能逞匹夫之勇连累殿下。”
张士跃听得如此，松了口气。
“不知殿下是何打算，吩咐末将做什么。”
崔玄桢看着他，轻声说道。
“闵训行今日必来找你，或以天威胁迫，或以富贵引诱将军行刺殿下。将军只管应下，你随他回去，前途自然大敞，朱雀门也好，丹凤门也好，东宫，太极殿，甚至紫宸殿，太后自会提携将军。他日殿下归来，将军能向殿下行个礼，便是忠义两全了。”
此话，崔玄桢说了一半，听在张士跃耳中，也已经足够露骨了。
崔玄桢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摆。
“明天就要远行，张将军今日便休息罢。明日殿下会亲自送你。”
话里话外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不管张士跃如何选择，此地是不会再留他了。
张士跃握紧了拳头，朝崔玄桢行了一礼。
“殿下如此吩咐，末将领命便是。”
待到出门，崔玄桢都眸目沉稳，看不出丝毫稚嫩之色。
只是回到书房向李铎禀报，才道出心事。
“张士跃三代将门，忠臣孝子，倏然言及反逆之事，两厢为难。张士跃若有反心，今晚必来。”
再三嘱咐李鸢今晚一定守好李铎，任何人，包括羽林卫也不能近前。
李铎见她意气风发的四处部署，便微微一笑。
“放心吧。绝不会今晚动手的。”
崔玄桢焦躁地呛了她一句。
“我当然知道闵训行不会今天下手，但张士跃要不要拿你的脑袋去领功，谁又知道！”
李铎微笑着将写好的书信放入崔玄桢手中。
“我信他，也信你。”
崔玄桢低头看着信封上写的“宣义侯王敦礼敬启”之后，抿了抿嘴唇，妥当地收进怀中。
“我今天也住你房间。”
半夜李铎听到屋外响动，睁开眼睛，便看到李鸢守在床尾打坐，见她醒来，张口想说什么。
崔玄桢枕在她腿上熟睡。
李铎食指比了个“嘘”的手势，慢慢坐起身来。
‘张士跃’？
李铎无声地做着口型。
李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以口型应答。
‘跪着，在门外。’
李铎闭上眼睛，朝李鸢靠了过去，呢喃着几不可闻的气音。
“阿桢若知道，会高兴的。”
天明时分，张士跃又默默起身离去。
李铎也给足了面子，亲自出院门送了张士跃随闵训行回京。
目送他们消失在视线之后，李铎转身看向崔玄桢。
“阿桢还不会骑马，马车安排好了么？”
崔玄桢看了一眼李鸢，咬了咬唇。
“我会换男装和羽林卫同乘，这样比较快。”
李铎摇摇头。
“不行，你可是崔家最珍贵的世女，一定要坐马车去。”
崔玄桢轻笑一声。
“仅仅因为闲言碎语就妥协的话，如何能助殿下完成大业。”
说罢，躬身行了一礼，深深看了一眼李铎与李鸢，手一挥，带着二十骑羽林卫浩浩荡荡下山往河东郡府太原府去了。
李铎在原地站了良久。
转头看李鸢。
“担心吗？”
“担心。”
李铎苦笑一声。
“不能让你跟去，可会怨恨我？”
李鸢望着消失在山下的路。
“他们的目标一直都是你，你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