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午后,守陵大将军夏允申便过来求见。
“下月便是先皇忌日,前行的礼部官员已经到了,在山下行宫想求见殿下,不知殿下可愿相见。”
先皇忌日的祭祀是皇家的大事,但主要的场地仍在长安的宗庙,皇陵则会专门派宗亲和礼部官员主持祭祀,第一批官员提前了半个月部署,可见其慎重。
“来的人是谁?”
“礼部侍郎崔任生。”
李铎抿了抿唇。
崔任生是崔玄桢的父亲,但此刻崔玄桢前脚才刚刚离开。
“本宫现在不想见他。”
夏允申没想到李铎连崔玄桢的父亲也不见,顿时有些嗫嚅。
“那祭祀当日末将再来接王爷。”
李铎看着他俯首恭敬的样子。
“到时本宫自会前去,为了祭礼妥当,夏将军多派些人手保卫行宫,此乃重中之重。这里就不劳将军费心了。”
夏允申一早就接到下面来报,张士跃带着羽林卫跟着闵训行走了。
左右环视一下,果真一个护卫也没有。
头越发低了下去。
“末将明白了。”
等回了自己府中,夏允申叫来一名叫王裕的校尉。
“带你的人去王爷那边,守住所有上山的路,任何人不准上去。”
王裕是他的亲卫出身,是他的心腹,接了命令后,便问他。
“那位王爷素来不愿意我们靠近,将军可是有何打算?”
夏允申骂了他一句。
“叫你去就去,哪这么多废话。王爷封属孝陵,本就该由我们尽责保卫,还要问个为什么么。”
王裕连忙行了个军礼。
“属下这就去。”
夏允申原本意思只是让王裕守在半山路口,王裕却不懂上官的顾忌,只道是被派去保护王爷,便领了自己一营的骑兵浩浩荡荡骑到李铎所住的御苑前。
一来向王爷请个安,二来也是想在王爷面前抖抖威风好讨赏。
李铎听得外面嘈杂,马蹄嘶鸣声近在咫尺,不由得神经紧绷起来。
“阿鸢,带我去到上面看看。”
李鸢依言抱住她往院中最高处的房顶飞去,便看见门口塞满了孝陵卫骑兵,绵延到半山腰看不到尽头。
李铎看着最前面的军官来回一个纵次,便整理好了骑兵队形,自己独自驱马上前等门。
“孝陵卫军容倒是肃整。”
李鸢也看着地上的骑兵部队。
“到门口还不下马。”
李铎抿了抿唇,语气变冷。
“走,下去挫挫他们的锐气。”
两人从屋顶上跳下去,一瞬便落到王裕马前,李鸢纵身一掌直劈马头,便把王裕的马劈倒在地,王裕连忙侧身一滚躲开摔倒的马,李鸢探手一捞夺下他的配剑,轻轻一挑,剑鞘便压住他的肩膀把他生生压得跪倒在地。
李鸢朗声暴喝,灌注着真力的声音如冰雪一般席卷山涧。
“殿下在此,下马,卸刃!”
一袭麻衣的李铎扬起下巴,逡黑的眼眸环视着周围的士兵,冷然喝道。
“擅闯本王御苑,把本王的话当做耳旁风了么!”
孝陵卫们眼睁睁看着他们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惊雷一般劈马夺刃,早已吓得愣神,又被李铎一喝,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鸢冰雪般的眸目也带着杀意冷冷的扫视了一圈,落在了王裕的副尉孙晖身上。
孙晖被这神仙般的人物盯上,顿觉背上一寒,赶忙下马卸下腰间佩剑跪倒在地。
“小人万无冒犯之意,只是奉命行事,请王爷恕罪!”
其余孝陵卫也纷纷下马解刃拜倒。
李铎不再理会跪满地的士兵,将视线转回王裕身上,冷声责问。
“奉谁的命?”
王裕早被震慑住,被剑鞘抵着无法抬头,索性趴到地上,一心求饶。
“将军担忧王爷安全,才派我等来保卫王爷,绝无他意啊!”
李铎示意李鸢移开剑鞘。
“保卫本王?”
王裕得了自由,却不敢抬头,又低头一拜。
“千真万确!小人怎敢欺瞒王爷。小人带人上来,只是想来拜见王爷,好让王爷指示部署。”
李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的后脑勺,语气微微上扬,带着些许玩味。
“让本王部署?”
王裕听着李铎心情似乎愉悦了不少,赶紧连连点头。
“孝陵卫飞翼营愿听王爷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铎轻笑了一声。
“如此,便起来吧。”
王裕立刻爬了起来,仍是深深躬身,不敢高过才到自己腰间的李铎。
李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然是我的人了,我若让你现在就去责问夏允申,你也做得到?”
王裕犹豫了一下,问道。
“不知小人当责问将军何事?”
李铎敛了笑容,语气重新变得威迫。
“本王戴孝在身不愿理俗务,但何时轮到你夏允申当本王的主子?”
王裕乍听得她发怒,再听她言辞中真意,如冷水彻顶。
这位王爷可是货真价实封在孝陵的孝陵王,他们孝陵卫本就该唯他马首是瞻。
单膝跪地,头深深低下去。
“卑职遵命。”
李铎拿过李鸢手中的剑,递给王裕。
“不知此剑,是用来替本宫披荆斩棘,还是为本宫所折断。”
王裕双手接过剑,将剑横于胸前,朗声大喊。
“孝陵卫一体同心,愿为殿下披荆斩棘。”
他身后的孝陵卫,皆横剑于胸,齐声呼应。
“孝陵卫一体同心,愿为殿下披荆斩棘。”
李铎挥了挥手,朝身后的人叫道。
“喀齐兰,带他们好好磨练磨练。”
李铎身后的院墙上,喀齐兰高大的身影正伫立其上,在李铎跳下来威吓众人的时候,喀齐兰便在墙头张满了弓对着所有敢抬头冒犯李铎的人。
喀齐兰收了弓箭跳到李铎身旁,俯身行礼。
“领命。”
转身一声呼哨。
“上马,校场见。”
众兵士看向上官,见王裕毫无动作,仍是躬身对着李铎。副尉孙晖率先翻身上马。
“前进。”
全营三百骑兵一息之间便退去了踪迹,只留着隆隆的马蹄声响彻山间。
王裕留在原地欲言又止。
李铎瞥了他一眼。
“还有事?”
王裕跪倒在地说道。
“殿下,卑职当了夏将军的亲兵十年,实在不敢责问上官。请殿下责罚。”
李铎虽不懂这种下级军官对一手提拔自己的上司的感恩之心,但这位校尉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份。
李铎凝视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动摇的证据。
青年校尉的脸上,写的皆是两厢为难,他的眼睛如此诚恳,看得她轻叹了口气。
“抬起头来,你叫什么?”
王裕依言抬起头来。
“卑职昭武校尉王裕。”
“本宫问你,他日,夏将军谋反,你可还会念着夏将军对你有再造之恩。”
王裕瞪大眼睛。
“不可能,夏将军怎么可能谋反。”
李铎睨视着他,嘴角挂着轻微的弧度,似笑非笑。
“本宫说此话,自有证据,你说此话,可只凭你一腔意气?”
王裕被驳得哑口无言,咬牙握紧手中的剑向李铎呈上。
“此剑为殿下披荆斩棘,若…夏将军当真大逆..不道,卑职必以此剑斩下逆贼首级。”
李铎看了他一会,轻笑了一声。
“有意思,好,本宫就留你一条命,看看你效忠的人背叛你的信任的时候,你这把剑能做到什么。”
说罢,转身回院中去了。
李鸢转头担忧地看了眼王裕。
“他还不服你,当真放他走?”
“无妨,我不过恐吓他一下,从现在开始,夏允申说的话,他都不会信了。倒是你...”
李铎回头拉住李鸢的手。
“刚才可真对他动了杀心?”
李鸢这才反应过来一般,低头看着李铎。
“我….只想着怎么护着你。”
李铎低头看着李鸢的手,李鸢生得俊美如玉,剔透晶莹的肌肤好像养润的玉石一般,半透明的肌肤让手掌看上去又薄又软,掌心的纹路单纯清晰,命纹深刻纤长,没有任何多余的纹路,稳稳当当地延向手腕的脉门,暗示着此人将一生康健顺遂。柔滑的手心任自己抚摸着,洁白娇嫩的手指纤细得好像稍微用力就会折断一般,这样一双柔弱的手,刚刚要为自己沾染血,夺人性命。
李鸢见她揪起眉头自责,忍不住开口劝慰。
“是我自…”
李铎捂住她的嘴唇,摇了摇头。
“我还没卑鄙到把所有的责任都让你来背。”
我会下地狱的。
李铎怜惜地把那双手捧到自己唇边轻轻碰了一下。
“你做得对,是我太天真了,人若起了杀意,早一天和晚一天,多一个和少一个都没有区别。”
“下地狱的事,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做,阿鸢也别让我一个人做。”
李鸢用力点了点头。
“好。”
当夜,夏允申召王裕问李铎宅邸之事,王裕果真一个字也没多说,就这样糊弄过去了。飞翼营被李铎震慑,再也不敢妄动,只是乖乖守着山下,丝毫不敢上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