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果真,策马往东门去,便看见和北门全然不同的景色。
从官道往西去,一片素白锦帷将官道两边密密围住。帷障之外,每隔三丈便有两名士兵站在官道两旁。道中空无一人,显然已经全面戒严。
陈步乐早已在东门等候许久,见李铎过来,便过来行礼。
“东门官道早已戒严,卑职为殿下引马。”
李铎身无印信,就算以身份威慑,一路过去,恐怕也少不得被拦截,有陈步乐引道,如同雪中送炭,岂不大喜。
欢喜之余,李铎也多看了陈步乐几眼。想不到她不过稍作提点,陈步乐便已经想得通透周到。
不由得含笑颔首。
“有劳陈将军。”
陈步乐翻身上了一匹军马,朝李铎一拱手,纵马向前驰去。
有了陈步乐引路,李铎李鸢自然畅通无阻,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萧宜銮驾面前。
銮驾守卫皆是羽林卫,见一李氏开阳军军装的小将军策马来至,为首的羽林大将军李恺上前喝道。
“太后銮驾在此,何人在前,速速避让。”
陈步乐下马跪拜。
“卑职从五品游骑将军陈步乐,为孝陵王马前卒,孝陵王特来迎接太后,烦请通报。”
李恺一听是孝陵王来迎,又往官道上望了望,果真顷刻之间便有两个白衣小人骑马而至。
他掌卫皇城,自然认识李铎与李鸢,便挥停了行銮,下马向李铎行礼。
“羽林卫大将军李恺见过殿下。”
李铎也下马来,笑吟吟地微微托了托李恺的臂膀。
“李将军安好,我来迎祖母。”
李恺站起来,心中却是游移。
这是野外,又是凤辇,就算是亲孙子要拜见,太后岂能轻易出辇在野外抛头露面。
游移之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此为野地,不便接驾,还有三十余里就到凤翔城,殿下不如随侧骑行,到城中行礼问安,如此可妥?”
话中含义,李铎听得明白,只得按捺住心中狂喜与焦灼,轻轻点头。
“将军安排甚妥。”
李铎方言罢,李江尘跑了数十丈,气喘吁吁跪倒在李铎面前。
“给小主子请安,太后已经出辇了,还请小主子赶紧前往请安。”
李铎听到如此,也顾不得李恺,连忙往凤辇跑去。
远远的便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黄袍老人站在凤辇上,她的祖母,以前从来满头乌发,从来没有一根白头发的,不由得眼泪冒了出来,脚下更是疾奔如风。
萧宜听得李铎的消息,早已从辇中探出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小小的身影向自己跑来,连忙在内侍的搀扶下,走下凤辇,朝李铎展开臂膀。
李铎哭喊着“祖母”扑入萧宜怀中。
那小小的身子入了怀,萧宜收紧双臂,不住的抚摸着她的头。
“好孙儿,好孙儿。”
李铎从她怀中抬起头,也伸手去摸萧宜斑白的鬓发。
“孙儿不孝,不能解祖母伤怀,反而让祖母牵挂,让祖母平添白发,孙儿不孝。”
萧宜搂着她的肩膀,嘴角因为哽咽不断地颤抖,却生生忍住了,只是对着孩子露出慈爱的笑容。
“孙儿安好,这便是大孝。”
又伸手拉过李鸢。
“阿鸢又长高了。”
李鸢用力回握了一下萧宜的手。
“阿舍和我,一切都好。”
李铎学礼记,端正名讳之后,宫中便不再用阿舍两字称呼,唯独萧宜亲昵宠爱,时而会这样称呼,李鸢如此说来,当真勾人心怀,惹得萧宜眼眶发热,便轻轻拍了拍李鸢的肩膀。
“好,都好。”
说罢,萧宜重新端正仪态,威严地扫视着周围的侍卫。
目极之处,内侍下跪,羽林下马,众人齐齐跪拜。
萧宜左手牵着李铎,右手牵着李鸢,褪去哽咽的嗓音,带着上位者的凛然威仪,庄重下诏。
“皇子李铎,序嫡序长,如今代父守孝,素衣谨行,至诚至孝,悼先皇之孝痛,三年日夜不歇,如子规啼血,朕重门之内,感同身受,赐出入同车,同辇,同仪。”
内侍太监张近元离得最近,连忙大声应道。
“太后陛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齐声附和。
“太后陛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宜让他们跪够了,才轻声对李铎说道。
“上车。”
李铎撩起衣袍跪下,拜了拜。
“太后陛下厚爱至隆,孙儿年幼,不敢领受。”
萧宜攥紧了她的手。
“你做得好,朕要让天下人都看到你得的恩宠。”
李铎只得跟着上了车,偎进萧宜怀中。
“劳动祖母远行,孙儿心中实在难过。”
萧宜伸臂揽住她,怜爱地摸着她的脑袋。
“祖母心中怕得很,若不能亲眼见你安好,如何能安心。”
李铎原本见到萧宜心中欢欣,但祖母如此担惊受怕,都是因为自己,不由得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是孙儿不孝。”
萧宜摇摇头。
“孙儿还小,天大的事情,祖母为你扛。此番来,祖母也有事要为你做。”
李铎心中感动,却也觉得悲伤。
“祖母要做何事?”
“礼部官员先行,给你带来了王印,祭祀由你替父主献,祖母亚献。”
李铎震惊的抬起头去看萧宜。
“孙儿如何能….”
萧宜微笑着看着她。
“你如今坐镇孝陵,孝陵之中,乃至凤翔城,都得以你为尊。凤翔城是李家的祖业,个个都对先皇忠心耿耿,能得他们支持,可比半壁江山。”
李铎已在孝陵待了三年,知凤翔之重,萧宜所言绝不夸张。
“可是….孙儿何德何能,能担任主献。”
萧宜满脸严肃的看着小人儿。
“祭祀在礼,也在心,祭的是你祖父,你祖父高兴,便是最有心的。何况,你若不能为天下知,只会和你那刚出世的弟弟一般,被无声无息烧死。”
李铎想起那纸条所言,如今亲耳听到,好似那鼎中烈火烧到自己身上一般,全身灼痛不能自已。
“孙儿明白了。”
两人聊了一会,萧宜又把李鸢叫进车辇,互相叙了会旧,方才窝回榻上歇息。
李铎见萧宜窝在榻上睡熟了,便和李鸢悄悄退出凤辇。
张近元见李铎出来,刚刚萧宜对李铎的恩宠,众人都看在眼里,也顾不得走路,连忙躬身向李铎请安。
“请小主子安,祝小主子福寿康健,长乐无极。”
李江尘比张近元位卑,跟在张近元身后默默行礼。
李铎点了点头,心中却暗忖,这请安的话,听着真是奇怪。
“我如今在宫外,不用多礼。”
又低头对李江尘问候。
“数年未见,江尘如今在何处高就?”
李江尘躬身回道。
“小人愚钝,如今仍在偏殿。”
时隔三年,李江尘仍在李铎的偏殿侍奉,宫中世态炎凉,其中寂寞清冷可想而知。
李铎轻叹一口气。
“你这是何苦。”
李江尘不答,只是又倾身行了一礼。
“把我的马牵来,我给祖母护驾。”
张近元恭敬说道。
“太后恩赏殿下同辇,殿下不如多陪陪太后?”
李铎轻声说道。
“太后恩宠,我虽年幼,却不能不懂礼数,还是陪驾得好。”
早有羽林卫将李铎李鸢的宝马牵来,李铎脚下一踏,便漂亮地跃到马上,秀了一手刚刚学成的轻身功夫。
张近元赞叹地看着李铎策马潇洒前行,李江尘却谨慎地低下了头,没有再窥探。
到达凤翔城之时,介于快到日暮,凤翔县令不敢扰民,只让勋贵世家与李氏祖宅的下人出城相迎,萧宜对县令的保守行为大为赞赏,特意走出车辇,站在宽大的车辕上接见他们,当即赏了众人一并随从参加后日的祭祀。
凤翔勋贵皆是最早追随先皇李遇的烈士后代,能得此殊荣,自然喜不自胜,三拜高呼“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宜在车辕上扫视群臣,郎声下诏。
“皇子李铎,皇后所出,序嫡序长,国之正统也,受封孝陵代父守孝三年,乃行孙孝子孝国孝三重孝也,勤谨慎重,其诚其孝,当为天下知,责李铎代行天子事,主持先皇祭祀,凤翔、孝陵两地当倾力事从。”
此话一出,何止众人惊讶,连李铎也难以置信地抬头看萧宜。
到嘴边的推辞被萧宜一个眼神扫过,又咽了回去。
唯独陈步乐高声应命。
“唯殿下之命是从。”
凤翔勋贵齐声应和。
“唯殿下之命是从。”
应声高亢不绝,萧宜在那应声中,低头轻声对李铎说。
“好孙儿,站起来。”
李铎起身站到萧宜右侧,领受众人的跪拜。
萧宜走下车辇,走到李氏祖宅大管家李如初面前。
“多年不见,管家可好?”
李如初俯身跪拜,嗓音却是哽咽。
“太后风华依旧,小人有幸再见圣颜,死而无憾了。”
萧宜看着李氏祖宅跪地的一帮人,轻声说道。
“今夜,宿家去。”
“是,恭请主母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