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的宿命,你今年已经二十一岁,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江洵临走前丢下的话,砸进伊祁连嫣这一天内千转百回的脑袋里。
手里的餐巾似乎快要被她揉碎,宿命这个词在此时此刻已经呈现在她的面前。
她逃不了。
这个让她辗转,让她满怀期待又深痛恶觉的,宿命。
江洵和她不一样,江洵果决,从不寡柔。也得亏是江洵这个性子,江洵遇见的那个人,让她知道了神宫长久以来的传闻,不过是虚妄。
一直以来被信以为真的传闻打破,更让伊祁下不了决心。
她从前就不忍心,现在更是如此。
情绪一直维持到她打车回到校门口,她和江洵聊天的时间不长,甚至在电话里就能讲清楚的事情,她没想通江洵为何非得亲自见面。
伊祁连嫣敲敲混沌着的脑筋,她觉着今天已经叹够了快一辈子的气。
一辈子……对她来说也快了。
算了。
悄步走进寥寥几人的办公室,坐定,听着饮水机汩汩声动,伊祁无聊地掏出手机点点滑滑,悠悠想起上周买奶粉时店家给送了个带盖儿的瓷杯,便退了网上
购物应用程序,回到主屏幕。
四点半。
强打几分精神,将那撂作业本抽拖近桌沿,拣起最上面那册,端端摆放在办公桌中心正对身体,草草翻过两页摊开,一份份批阅起来。
“当。”红色中性笔落入笔筒,代表枯燥不变的工作的结束。
伊祁将随手堆得参差不齐的作业本拢好,往桌里推了推,以免因为靠近边缘自己或其他人不小心碰落掉地。
起身伸腰活动,扭摆几下,转出办公室去操场晃悠几圈。
今年立秋得早,太阳早失咄咄逼人的气势,自苍穹洒落的天光带给人们的是温温洋洋。
适度的阳光照晒得伊祁舒畅惬意,大有将阴霾一扫而空的架势。
终于混到下班时间点,伊祁温温吞吞往办公室走去,抽开左边抽屉,拿出恰巧丢在工作证上的ID卡片,滴的一声为她勉强说得上顺利的第一个工作日画上句
号。
检查串在一起的家门钥匙与办公室钥匙,确实在裤兜,拿着手机与工作证就准备回家----她不爱背包,学生时代从来是揣着钥匙与手机直接出门的,过段时
间等门卫认识了她这副面孔,工作证也许就尘封办公室抽屉里了。
好巧不巧,又遇上了今早刚刚认识的女孩。
“老师好。”
看样子她不是一听到放学铃声就匆匆跑掉的学生,伊祁尽力和蔼地回应:“嗯,好。”
女孩似乎忘却了中午的尴尬,熟稔地走近,与伊祁并肩同行:“老师晚上没课了吗?”
“没有。”食指拨弄缠绕在工作证上的缎带尾末,不断绕圈。
很快两人就走到校门口,原以为第七舒是去食堂吃晚饭的伊祁奇怪道:“你是要回家做饭吗?”
“只有四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来不及的。”女孩侧过头看着伊祁继续道:“我去外面吃。”
伊祁曾经也是这里的学生,明白她指的是离学校不远的小吃街,点点头:“嗯。”
“那我先走了,老师再见。”
“拜拜。”
回到出租房,伊祁将钥匙同工作证一齐搁在茶几上,给手机充上电,拣了衣物直奔浴室。
当晚连饭都懒得吃,早早入睡。
“哇,好神奇噢!”
空中飘浮着肉眼可见的文字:第七舒。
方才那个清脆的童声继续道:“连嫣姐姐,可以,可以教教我吗?”
被唤作连嫣的女巫瞧来也不过十岁,放开结印的双手,摸了摸被赋予生命不久的偶人木木的脸蛋,柔声道:“可以呀。”
偶人不过是被女巫所赋予生命的木偶,刚诞生的偶人还留有些许木头的特征,表露出的神情都带着僵硬。
偶人兴奋不已,拉扯着连嫣宽大的衣袖蹦蹦跳跳:“真的吗!真的吗!”
“嗯。”
没有血脉传继的天生法力,亦无十年来的修习,所以小偶人初始两次尝试均已失败告终。
连嫣忙安慰懊恼丧气的偶人:“别灰心。”
又编造故事安抚小家伙的情绪:“我以前学这个的时候,可费了我半天功夫呢。”
偶人擦了擦鼻头,重新跟着连嫣比划手势。
渐渐地,空中凝出弯弯短短的线条。偶人有些激动,以指作笔,依照空中的那三个字符,勉强写下歪歪扭扭的自己的名讳。
“小舒真是太棒了。”连嫣拍着双手,真诚赞扬道。
偶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用手背蹭了蹭鼻头,稚嫩地问道:“姐姐的名字…连嫣…连嫣怎么写…?”
大概是睡得太早的缘故,第二日早晨闹钟尚未响起时,不需要像高中生早起的女人已慢慢醒转。
左右摸过手机摁下Home键,伊祁揉开惺忪睡眼,看了眼锁屏上的数字,左手背捂着嘴巴,打着哈欠:“还早。”
无辜的手机被扔掷回软床,弹了一弹,主人再次试图进入睡眠休憩。
然后,如昨日一般以闹铃为讯,磨磨蹭蹭地起床整理被褥,盥洗换衣梳妆。
因为得多带个洗净的杯子,伊祁七寻八找出一个不大的手提布袋,将准备搁置办公室的数据线等事物统统装入其中,换鞋出门上班去。
“老师。”
已然算是熟悉的嗓音响起,伊祁闻声准备好微笑,抬头应答:“什么事?”
来者正是她的课代表。“我来拿作业,老师改完了吗?”
“嗯。”伊祁努努嘴,“在那。”
第七舒尽职地抱起作业本,转身离去回班上发作业前,歪着脑袋直直看进伊祁双眼:“老师备课也要活动活动,从早到晚一直坐在这里挺累的。”
伊祁愕然,讷讷回道:“你们学生也挺辛苦的,注意休息。”
她…?也许是上厕所时路过办公室看见我了吧。伊祁如此揣测。
办公室在这楼层正中,第七舒若要从教室去女厕所的话一定会经过办公室,看见伊祁长时间伏案不足为奇。
第一次由伊祁带的历史晚课平平淡淡,没什么出错的地方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唯一一处意外便是校长巡课时出现在她的班级门口,本就安静的班级变得鸦
雀无声,经受一整天课程的学生明显疲惫的面容强打出几分神采,更加认真地听老师讲课。
对于高中生而言,真正的放学铃声远不比圆舞曲悠扬,简单无趣的丁零零却带给她们重焕生气的契机。
“好了,下课。”
躁动声立起,学生纷纷整理桌面收拾书包准备回家,更有甚者已飞奔出教室。
伊祁合上教材,将讲台上散落的零碎粉笔头尽数收回盒内,拍拍手,夹着课本先回办公室。放下课本,转去楼层尽头的厕所洗净双手,扯过卷纸擦干,将纸
团准确地扔入垃圾篓。早上带来的布袋早已折好收入抽屉,伊祁收好工作证与手机,检查钥匙,准备离去时发现办公室里尚有人,打声招呼:“李老师我先
走了,您弄好了早些回家。”
“嗯嗯,伊祁老师注意安全。”
道声再见便出了办公室。
楼梯转角被正慢慢下楼的第七舒喊住:“伊祁老师。”
她已经见怪不怪:“嗯?”
“等我一下,一起走出校门可以吗?”
伊祁没有理由拒绝。
周三下午,全校教师例会。
连伊祁这种实习老师也必须参加。
浑沌听完校长长达半小时的洋洋洒洒长篇大论,终是散会。坐在阶梯教室最后几排的伊祁刚舒口气,随其他老师起身离去时,被校长叫住。
“校长…”她差点喊成主任,悄悄咬了咬自己舌尖,盼求自己清醒点别说错话。
校长顶挺着越来越大毫无止势的啤酒肚,亲切地笑:“昨天路过你班上,表现不错啊。”
伊祁回以微笑:“谢谢校长。”
似乎是想拍拍伊祁的肩膀,但又思之不妥,校长伸出的右臂弧了一转,与左手击掌相互揉搓,道:“可以,好好干,争取明年考我们学校的编制。”
实质上伊祁并不是带班,只是暂时负责这几个月,等到本该在这个位置上的老师休假回来,她就可以离开,或者被安排上其他岗位。
说到底她只是疲于找寻中意的工作,而她当年熟识的老师,也就是如今的校长正巧给了她这个还算不错的机会。
“嗯。”伊祁嘴上应道。
如果没有撞见让她这般心悸的人,她也许会在这里安安分分待完这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