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五）

苏老生仔细盯着自己徒弟带回来的这个穿着自家戏服画着浓妆的活人，瞧了很久。默了很久，才听到他开口：“很晚了，早些歇着吧。”

孟怀心就这么在苏家班住下了，没有多余的床，所以和景儿挤一张铺子。景儿怕孟怀心睡惯了软的，想着把单子拆下来垫着衣服进去，能让硬板子软些，被孟怀心拦下了。

“这里没什么小姐了。”

听人说，那晚闹事的乱党们还是逃了，说不清楚谁赢了，双方都挂了彩。而王大帅手被擦伤了，气的不轻，怕乱党跑了，火车站和码头那边现在查的很严。

而且应该也在找孟小姐，景儿支着耳朵听听戏的人说着，看了眼在擦桌子的孟怀心。

嗯……其实本来景儿还在担心，毕竟孟怀心是富家小姐来着，怕她委屈，但看到孟怀心手脚麻利地擦桌，端茶，才发现自己是多虑了。自己怎么就忘了呢，孟小姐啊，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就算是穿着旧衣裳的孟小姐，也还是，那么和别人不一样。

现在的景儿可以随时和孟怀心去喂阿黄了。

阿黄还是老样子，有食物了就粘过来，用身子蹭蹭再喵喵叫几句。没吃的只是过去摸它，便懒洋洋地一动不动眯着眼睛，偶尔还会不耐烦地抖几下。

两个人这个时候便会调笑几句，最后笑作一团。景儿常想，要是呀，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身在梨园孟怀心可以更好的学习昆曲了，这里不会有嘴碎的人说她不对，而且景儿的师兄弟们也很好相处，都是聪明人，也不会问她的来历。

秋儿是刀子嘴豆腐心，几乎每天都要和景儿吵架，但是也会晚上过来问她们两个冷不冷要不要拿一床被子走。

这就是景儿的生活了吧。这会景儿又被苏老生追着骂偷懒，秋儿在旁边笑着煽风点火，另外的人上去劝，让景儿服软。

真是羡慕啊。

至于对景儿是什么心情，孟怀心静下来就会想这个问题。自己到底出于什么，那时候会对她说出那样的话呢？还有景儿是怎么想的呢。

“怀心，救我！师傅要打死我！”

是怎么样又怎样呢，现在这样就很好了。要是时间一直停留在现在就好了。孟怀心这么想着，一边上去劝苏老生。

最近梨园来了一位出手阔绰的新客，喜欢景儿喜欢得紧，一掷千金点名听景儿的戏，而且是包场，其他班子的人或酸或真心的道了几句贺。但是孟怀心觉得，景儿似乎并不开心。

入夜睡前，便问了。景儿却摇摇头说没什么。孟怀心便不问了。

如果和她关系再好一点，不用自己问她就会说了吧？孟怀心想，还是不够好呢。

盯着景儿的背，忽的就有些生气了，如果这个人是我的就好了，反应过来刚刚想了什么的孟怀心，被吓到了。

“怀心，你哥待你如何？”好不容易闲下来坐在一旁休息的孟怀心，听见景儿这么问她。

“予哥待我很好，以前小时候明明是我惹了祸，但是他总是替我担下来挨骂。”想了一会，孟怀心回答，不知道现在家里怎样了，这段时间倒是没有思考这个问题。

“怀心小时候也会做错事吗！”景儿倒是关注点不一样，瞪大了眼睛，很惊奇的样子，有些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噗，小孩子犯错不是很正常吗。”孟怀心笑了。

“我以为像怀心这样的人，是规规矩矩的，安安静静的长到现在的。”看到景儿神采奕奕地说着，孟怀心垂了眼眸。

“我不规矩的。”孟怀心说，顿了顿，看了一会景儿愣住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规矩的。”

趁着景儿还愣着，孟怀心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伏身上前了。

在景儿被孟怀心吻上嘴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一直都是一个不规矩的人。”

转眼三月便到了，景儿和孟怀心之间的气氛还是那么尴尬，秋儿察觉出了什么，也很久没在两个人面前开另外一个人的玩笑了。

明明晚上是睡在一起的，但是却可以一天都不说话，后来景儿开始早出晚归，连人都不常看到了。孟怀心叹了口气，自己还是太贪心了吧。想想也是，景儿是不像自己的，自己在大不列颠见过，也能接受两个女人在一起，景儿是不愿的，也许她还会觉得自己的好心收留招来了一个变态，白眼狼。

不过，那片芳泽真是柔软。孟怀心想，这里大概快容不下自己了吧。

“这样真的好吗？我觉得……”

“这样才是最好的。你总不能逃一辈子，你也逃不了一辈子。王猛总能找到她的。”

“也会找到你。”

“是的。”

“我知道了，我只是觉得对她不好……”

“别再想了，那么决定好了，三天后。”

“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