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苏乔今年已经二十有七了，不过在每年过年回家的时候还是会被苏妈妈各种嫌弃。家里一贯被苏乔霸占的电视遥控器又不见了，热衷追剧的苏妈妈一边威胁苏乔快点把遥控器找出来一边念叨“苏乔你的记性是不是被狗啃了”诸如此类的话。

是的，苏乔小学忘记带书包，中学忘记校牌，大学找不到校园卡，出门忘记带钥匙，铅笔、橡皮、手机、银行卡、身份证……什么都丢过，就差没把自己给打包丢垃圾桶里去了。

苏妈妈停不下来的碎碎念，琐碎而温暖，沙发上的杨眠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嘴角却微微上扬。

我妈越来越喜欢在媳妇儿面前骂我了，媳妇儿越来越喜欢听我妈骂我了。苏乔在认命地找遥控器的同时放宽心地自我安慰，我的记性可好了它怎么可能被狗啃过呢。

她可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杨眠穿了什么。

1.

那时的杨眠穿着一件红色的卫衣、一条灰色的运动裤，头上还扎着两朵塑料的花，两个小辫子梳得很是整齐，简直可以作为女孩子扎辫子的正面教材。她站在她的爸爸身后，牵着妈妈的手，漂亮的眼睛细致地观察眼前的一切，打量着面前同样年幼的苏乔。

苏乔当时就觉得这个小姐姐好漂亮，干干净净的，还不喜欢说话，跟家属院里那些流鼻涕的男孩子一点都不一样，跟那些天天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也不一样。

彼时的苏妈妈推了推自家的发呆的傻孩子一下，“这傻孩子都不知道叫人，这是你爸爸的同学杨叔叔，这是徐阿姨，这是杨眠姐姐。”

她叫杨眠啊，苏乔想，白白的，还害羞，好像一只可爱的绵羊诶。

只是苏乔很快就知道了杨眠是杨眠，绵羊是绵羊，杨眠不是绵羊，杨眠是周瑜。

2.

小时候的苏乔，一个顶两，甚至两个小男生都抵不上一个苏乔能折腾。

在一般的小女孩子在一起玩过家家的时候都争着当公主、当格格，苏乔总是自告奋勇当公主的骑士、格格的带刀侍卫。

在一般的小女孩子在家里玩洋娃娃的时候，苏乔手里的雷欧奥特曼已经被泰罗奥特曼大卸八块。

小小年纪的苏乔无师自通“十八般武艺”。

树上有鸟窝，于是苏乔学会了爬树。

爸爸妈妈总把电视锁在房间里，于是苏乔学会了翻门——从门亮子里爬进去，神不知鬼不觉。

小男生拿着蚯蚓来吓女生，苏乔直接夺了蚯蚓往他的衣服里扔，吓得人哇哇大哭。

苏乔什么都会，却不会扎头发。

于是在家属院里，总能看见两个小女孩子端出来一高一低两个板凳，一向混世魔王似的苏乔总是安安分分地坐在小马扎上，比上课听讲还要认真。

身后是一脸严肃的杨眠，一丝不苟地给苏乔扎上两个小辫。

苏乔的头发有些自然卷，大多时候都是乱作一团，像是多年都没被梳理过的线团，杨眠每次给她梳头发的时候，苏乔都被疼得龇牙咧嘴，却是一点声气都不敢出。

事实上，苏乔不止一次捏着拳头揍那些招惹她的小男生，但是一遇上杨眠，苏乔就软了，没有原则，没有底线。你能指望一个看到杨眠就忍不住傻笑的苏乔做些什么呢？苏乔听杨眠的话，自然得像是天性使然。

在后来读到《三国演义》的时候，苏乔觉得自己简直找到了知己，杨眠是周瑜，她是黄盖，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3.

苏乔是个聪明的孩子，杨眠是个既聪明又细心的孩子，苏乔的成绩不错，但是不管什么时候杨眠的成绩一直都能甩苏乔那么一小截，杨眠成功地在苏家活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苏乔不喜欢听苏妈妈唠叨，却是特别喜欢听苏妈妈夸杨眠，苏妈妈一夸杨眠，苏乔就笑得跟朵花似的，有时候还忍不住附和两句。杨眠那么好，那么好，偶尔苏乔还会嫌弃苏妈妈的词语太过贫乏。

北方的夏天，天亮得总是格外的早，两个人总是手牵着手一起去上学，当然，大多时候都是杨眠一早就到了苏乔家门口，苏乔还赖在床上起不来，然后，苏妈妈一句话就让苏乔一个鲤鱼打挺起了床，“杨眠都在外面等你了。”

4.

苏乔曾经立志做一个混世魔王，可是一看见杨眠就乖得像是一只绵羊。大人们都说，苏乔见谁都伶牙俐齿，在杨眠面前却是静如处子。

不过，两人也会闹矛盾，但是两人似乎怎么都不会吵架，杨眠不想吵，苏乔不会吵。

小矛盾就一节课不说话，大矛盾就一天不说话，一节课过去之后，一天过去之后，两人之间什么事都没有。

时间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走，苏乔一如既往执着地跟在杨眠身后。

5.

高一下的时候，苏乔和杨眠还是一起上学，只是再也不是同桌了，苏乔读了理科，杨眠读了文科。

有男生的地方就有“美女排行榜”，苏乔班上的男生给本年级的女生定排名的时候，文科年级第一杨眠成功当选了众人心中的NO.1，苏乔对于这个结果很是欣慰，觉得自家的白菜很是争气，谁料很快就乐极生悲了。

男生A说，“杨眠班上的XX在追杨眠诶。”

男生B说，“那还用说，他们班都知道。苏乔，你跟杨眠关系好，你跟我们说说杨眠收到过多少情书。”

苏北什么都没有说。

男生B说完就上课了，上完了课，自然也就忘了，苏乔却没有忘。

那天回家，苏乔一路踢着石子回去没有说一句话。

6.

高二的一天。

班上的男生递给苏乔一封情书，在苏乔还没来得及驾轻就熟地用“我不早恋”的借口拒绝之前，男生说，“小乔，帮个忙呗，帮我把它给杨眠。”

“小乔”是苏乔的雅称。虽然苏乔在女生中男友力Max，但是班上的男生还是把美人当美人待的。

一向待人对事爽快的苏乔难得一见的迟疑了，可还是接过了信。

下午是月考的最后一门，理科是理综，文科是文综，苏乔提前了四十分钟就从考场跑出来了，然后……趁杨眠还没有出考场之前，把情书塞进了她的书包。顺便说，杨眠的书包很好认，因为和苏乔是同款，一个是酒红，一个是天蓝。

放学回家，护城河的沿河道上。

“有人说你去了我的教室”杨眠拿着手里的一叠纸问，“这是怎么回事？”

双手插在校服口袋的苏乔低头踢了踢石子，“情书啊。”

“不准踢。”

“哦。”苏乔伸出的脚又缩了回去，垂着的头却没有抬起来，“都是你的仰慕者写的，他们叫我带给你。”

“他们叫你带你就带？”

苏乔攥紧了藏在校服口袋里的手，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杨眠淡淡瞧了已经快比她高出一个头的苏北一眼，不紧不慢地抽出其中一封粉色信封，“那你干嘛给我写。”信封上是歪歪扭扭的丑丑的字。

苏乔一直垂着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嚓，我明明是用左手写的啊。

杨眠看见她那样子就差冷笑一声了，“你小学语文考试不及格，用左手在卷子上伪造家长签字。”

苏乔忍不住用脚踢了一块石子进河里，不过踢了就后悔。

“说了不准踢。”

苏乔小小声的“哦”了一声，好不容易抬起来的头又低了下去。

“你不解释一下么？”

“解释什么？”苏乔想，我没有办法解释。

“前面的那个排比段就不说了，解释一下什么叫做‘Mg+ZnSO4==MgSO4+Zn’。”杨眠自认收到过不少奇葩的情书，不过连化学方程式都写上的还是仅此一封，而且手里的东西，除了信封还像个样子，被当做信纸写满字的白纸，是从卷子上撕下来的吧？

杨眠看着就快怂成一个球的苏乔，想，长进了啊，不但帮人递情书，连月考的卷子都敢撕了。

“一定得解释吗？”苏乔的声音更小了，一向说话中气十足的汉纸几乎只剩下气音了。说好的学霸撩妹方程式呢，一点用都没有。

“必须……”杨眠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苏乔用手捂住了杨眠的眼睛，吻住了杨眠的唇，蜻蜓点水般的吻，一触即离……然后就苏乔就跑了。撒腿就跑，用上了此生最快的速度，也赔上了此生最快的心跳。

多年后回想那天下午的事，苏乔自己都不敢相信。

苏乔跑了，跑了不知多久，又气喘吁吁地跑回去了找杨眠了。没有和杨眠一起回家，不算回家。

杨眠还站在那个能看到的夕阳在河面上漾起粼粼波光的地方。

气喘吁吁的苏乔，一小步一小步地向杨眠挪过去，忐忑不安、害怕、惶惑、痛苦、痴愚、神魂颠倒，耳边全是心跳声。

杨眠看着面色通红的苏乔慢慢地靠近她，酒窝突然绽出了花。

苏乔记忆中杨眠的笑不是这样的，杨眠的笑，是浅浅的、慢慢的，知书达理的笑，眼前这个露出虎牙的杨眠有点陌生，但是还是那么好，那么好……苏乔有点看懵了。

“以后还帮人递情书吗？”

“绝对不！”苏乔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简直太自虐了，比骨折还疼。

杨眠满意地点点头，“回家吧，今天已经够晚了。”

啊，这就完了？苏乔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我可是亲了你啊亲了你啊亲了你啊！！！

杨眠却自顾自地打算越过苏乔往回家的方向走了。

错身的时候，苏乔才注意到杨眠小巧的耳朵根儿红着，粉粉的，像是早春的河津樱。

苏乔在原地愣了愣了，然后三两步追上去牵了杨眠的手，长大之后，两人已经好久都没有牵过手了。

“松开。”是杨眠的声音，小小的、有些害羞的声音，属于那个陌生的杨眠的声音。

苏乔只是怂，苏乔又不傻。

“好好好，松松松。”苏乔一边答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手抓得更紧了一些，却舍不得用力。这真是一个矛盾的说法啊。

两人牵了一路，手心都是汗，却是怎么都舍不得松开。

7.

两人的手这么一牵，一牵就过了十年。

出柜的时候，苏乔家还好，两位长辈虽然很是震惊，却很快接受了现实。苏乔想，大概因为对象是杨眠吧，苏妈妈肖想杨眠是她闺女想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梦想成真的一天。

杨眠家倒是彻底炸开了锅。杨叔叔痛骂苏乔不学无术，认为是苏乔纠缠自家闺女，害得杨眠变成了同性恋。苏乔彻底贯彻了在杨眠面前“静若处子”的状态，任杨叔叔骂得再难听，低着脑袋在沙发上一声不吭。

最后，杨眠实在看不下去了，当着杨叔叔面强吻了已经怂得不能再怂的苏乔。

由于苏乔本来个子就比较高又一直护着杨眠，再加上杨叔叔“有仇报仇”，两人被打出来的时候，苏乔身上成了重灾区。

“女票，我说一句话你不要生气啊。”苏乔观察了一下杨眠的表情忐忑地开口

杨眠看她手臂上逐渐肿起来的伤痕，有点心疼又有点委屈，她知道苏乔已经做得很好了，即使有埋怨，也是正常的。

苏乔舔了舔了嘴，“如果爸爸打我你就主动亲我，我好想再挨一顿。”

杨眠踮脚咬住了她的下唇。

8.

到底，苏、杨两家的关系还是因为孩子的缘故变得更加紧密。

婚礼上的音乐，名字叫《Twois better than one》。

有人曾经说，苏乔，杨眠根本不喜欢你，她只是喜欢你对她无条件的好而已。

苏乔含蓄地笑笑，然后果断地和人断了联系。

苏乔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苏乔觉得自己哪都好，唯一娘炮的地方，就是喜欢长裙。苏乔超级超级超级喜欢长裙，还是温婉的、有小碎花的那种，但是汉纸怎么能穿裙子呢，为了维护自己的人设，苏乔委屈了自己多年，每次出去买衣服都时候都只是暗搓搓地偷偷瞄上几眼。

谁都不知道的、只有杨眠才能发现的秘密。

在苏乔的自然卷慢慢留长以后，杨眠“强硬”地让苏乔穿上了她送的长裙。

灿如夏花的裙子。

苏乔嘴上说着“不要不要”，身体却是很诚实地穿上了长裙。

微妙的欢喜啊。

杨眠永远最了解她。

9.

Mg+ZnSO4==MgSO4+Zn

你的镁夺走了我的锌。

你的美夺走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