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画手组成了魔教,文手组成了所谓的名门正宗,那么江湖就会变得热闹了
1、
每一个法师心里都有一个近战的梦。
每一个画手和写手都想着双修。
当然明面上这话是不能说的,华山派气宗剑宗还敌对着呢,你这就想着让五岳剑派和日月神教合二为一了?你这是要挑起战争吗?
是进入武林正宗的写手阵营,还是进入剑走偏锋的画手圣教,你看着办吧。
2、
小魔头很不高兴。她是被圣教这一代教主一手栽培起来的画手,教主本想着让她继承大业,仔细养成,百般教诲,从伯里曼讲到霍加思,正准备讲丢勒和伦勃朗的时候,发现小魔头交作业,交的不是速写,而是一篇伯里曼x霍加思的十八禁小黄文。
教主整个人都惊呆了。他立刻召集圣教的四大长老八位掌灯,讨论这事该怎么办。
大长老:魔君思想有了偏差。
二长老:我早就说过该先教给她阎立本和吴道子,你偏不听,说什么艺术是不分国界的,你看出事了吧。
三长老:你们这些揠苗助长的人到底够了没有,要换成我还是应该先从芥子园开始。
四长老:那什么,魔君留下一封信。
教主坐直了:画的什么!
他们圣教的光荣传统是所有教内中人但凡留讯息都得是要留条漫,所以当四长老展开这封信所有人发现是篇长长长长的赋,所有人都震惊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教主不得不改口:……写的什么!
最年轻的四长老硬着头皮把《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念了一遍,心如刀割,感觉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念到“日日系腰,年年赤脚”的时候感觉已经濒临崩溃,抬头看向教主,发现这个在五千写手一起攻打神教神坛的时候都镇定自若的男人正摇摇欲坠。
教主:你们、你们还在等什么。
教主:都去都去,都去把魔君去给我找回来!!
3、
女侠今天是出门采购来的。她给师父买了新的琴弦,给大师兄买了新的砚台,给二师兄买了西洋来的羽毛笔,给小师妹买了薄荷色的薛涛签。
瞧着四下无人,算了算还有些余钱,就想吃顿好的。
刚拐到街市上,就看见一群人围着一个作势要打。女侠满腔正气瞬间爆棚,大喝一声住手,拦在前面,朝四面群众拱手,朗声道:各位父老,各位乡亲,正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打人是万万不可的,还请手下留情。
卖烧饼的大怒道:你这人好不讲理,小兔崽子买我的饼还不给钱,难道还打不得了?!
女侠回头,看见抓着烧饼的这位不过是个稚龄少女,五官精致身材娇小,大眼睛水灵灵的,小脸颊粉嫩嫩的。
萝莉控女侠内心瞬间受到一万点冲击。
女侠于是把头扭回来,朝那卖饼的又鞠躬:大哥这是我妹妹,不好意思哈,她买了几个饼?我赔我赔。
赔钱是吗?卖饼的旁边一中年汉子冷冷道,那好啊,你妹妹在鸿燕楼吃了十五两银子喝了五十年一坛的女儿红,一并赔来。
女侠冷汗下来了。
那汉子又道:看你这身装扮,是无忧山无忧派的写手吧。
女侠忙不迭点头:正是正是。
那汉子便点头道:那你便回店中在迎门墙上写首好诗,若是能招揽来客人,今天你妹妹这饭钱我便给他免了。
女侠的冷汗唰地就又下来了。她虽然是写手,却不是个好写手。若是在鸿燕楼写个“天地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消息传回无忧山的那一日,估计就是她被逐出师门一天了。
想办法想办法一定要想办法。女侠赶紧思考,想办法想办法,师叔师父教过什么名篇来着总之背一篇上去。
想了半天想起来的是“远看泰山黑乎乎,上头细来下头粗;若把泰山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和“大炮轰兮干他娘”。
女侠心道我完了。以后再也不能在写手队伍里混吃等死了摸鱼悄咪咪画图开师叔和师伯的脑洞了。
正独怆然而涕下着,感觉有人拽了拽自己衣袖。女侠回头,见那黑衣的矮子伸出还沾着芝麻的手指指了指她自己。
我来写。她说道,我会写。你叫什么?
女侠道:阿文。
于是一行人挤挤挨挨推推搡搡,看着这小姑娘跑到车水马龙的当地最大酒楼之前在墙上写了一遍《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署名无忧山女侠阿文。
女侠看呆了,觉得自己现在立刻收拾东西自动滚下山是不是更好一些。
4、
你害死我了。仓皇逃路的女侠咋咋呼呼道,你害死我了你晓不晓得。
她还不知道这矮子就是小魔头就是少魔君,但是魔君已经知道女侠是谁了,一路上听她咋咋呼呼嘀嘀咕咕,从几年前上山学写文开始听到上周无忧山炼墨池旁边发生的八卦,知道她师从何人,祖上何人,并且知道她身在名门正道,却喜欢画图。
魔君:你想当个画手?
女侠连连摆手: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自上次写手和画手的武当一战之后,魔教——
魔君:是圣教。
女侠:好好好,圣教圣教。圣教不得了啊圣教一个个都是神笔马良跟他们打非常没前途,我师父的师父的师父当年费了老牛鼻子的劲才把他们打趴下,如今江湖上写文的人越来越多了这对历史的发展和文学的进步都有非常好的影响。
魔君撇撇嘴:那你还偷偷画图。
女侠:你这话就更不能乱说了。读书人的画图,那能叫画图吗?那最多就算是摸鱼而已!
魔君:你包袱里有一整套的伯里曼。
女侠:……没事别翻我包袱。
魔君:伯里曼对你来说太难了。
女侠自暴自弃:对我还有一套霍加思。
魔君:我站伯里曼x霍加思,不逆可拆。
女侠:……
女侠:我站李白x杜甫。
魔君:早就跟你们说过了杜甫是无望的单箭头,李白x王昌龄都比李白x杜甫有前途。
女侠:杜甫都写他跟李白“醉眠秋共被”了,四舍五入就是就是已经领证你到底懂不懂。
魔君:你是要挑起战争吗。
女侠:我这是在卖安利啊!写手圈的大大在一起不是所有人共同的心愿吗!
魔君:我是画手圈的。
5
魔君看着女侠手一抖,唰一声就把武器拿出来了。
魔君一声赞叹:好一支狼毫笔!阁下学的是点穴功夫?
女侠深吸一口气:我学的是写文的功夫。
女侠心里非常忐忑。她万万没想到眼前的小姑娘居然是江湖人闻风丧胆的魔教画手,而且有胆子独自一人前来无忧山下闲逛,其后必然还有阴谋。
女侠定了定神:亮武器吧!
魔君:没了。路上盘缠用完了,影拓5被我换了烧鹅和酒。
女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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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侠心想,如果我能够把一个魔教画手成功策反到写手阵营里来,师父说不定就会原谅我了。
女侠:那什么,小妹妹,你愿不愿来到有爱的写手圈来?
魔君:那我站杜甫x李白。
女侠扑了过去:邪教受死吧!!
7
魔君忘了提醒女侠一件事。圣教当今教主是从西洋留学归来的人,平时除了教她素描之外还教了雕刻和捏泥巴,刀子和凿子用熟练了之后他们这些魔教中人个个手上有力气。
女侠三局三败,脸上被画了三只乌龟,生无可恋颓然走在夕阳照耀下的湖边。
上山三年,学诗词歌赋,到头来文不能起笔安天下,武不能上马定乾坤,被一个萝莉一拳放倒在地,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还是个重装暴击萝莉。魔教真邪门。
魔君看了半天,从自己怀中掏出手帕递过去,说道:擦一擦吧。
女侠就很气,就抢过手帕在上面画了十五之乌龟丢回去。魔君从地上把手帕捡起来,眼睛忽地一亮。
十五只乌龟神态各异,活灵活现,有的伸颈四顾,有的缩头缩脑,有的张扬跋扈,画得可真是不错。
魔君抬起头: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女侠自暴自弃,抢了话头大声道:我站吴道子x阎立本!
魔君:……
魔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吴道子最开始是跟张旭贺知章学文字功夫,后来转职成了画手。他在你们写手圈里是个逆徒?
女侠怒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画手圈有个学医的描红描完一整本《芥子园》,最后不还是入了我们写手圈?
魔君若有所思:那你还站吴道子x阎立本?说实话我觉得吴道子和迅哥儿确实挺不错的。
女侠崩溃:我知道你是混乱邪恶阵营画手了你饶了我吧。我也就平时画点简笔画自娱自乐一下,没有堕入魔道的意思。写文挺好的,再过几年我就能出师,到时候在老家的衙门里谋个差事记录卷宗,或者去别人家里当个抄书先生都是稳定的工作。
正邪不两立,女侠说,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魔君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把那画满了乌龟的手帕叠好放回怀中,然后从地上捡起卵石去丢女侠。
女侠狼狈避让:你为什么砸我!
魔君:我高兴。
女侠:邪教中人果真没有道理!
魔君:谁说没有道理了,我还是个孩子。一切没有道理的在我这儿都有道理,我高兴的时候便想要在别人脸上画乌龟,我不高兴的时候就想要在别人脸上写情诗。
女侠大怒:魔教画手,居然还想着写诗了,也不怕被你们教主打断了腿!
魔君:教主是个好人。
教主少年跟着西下的船离开中原,回来的时候喜欢喝咖啡穿衬衣戴领结,给魔君买洋装,发上绑缎带,脚蹬小皮靴。
除却痴迷于让魔君学伯里曼和霍加思之外,教主真的很不错。
女侠从湖边站起来。她脸上还留着被魔君画上的乌龟,看的却不是魔君,而是水面。
十几个水匪已经悄悄围了上来,为首的一个拿着个渔网。
女侠退了一步,再退一步,退到魔君身边。
女侠压低声音:是时候把你的乾坤大挪移和吸星大法使出来了!
魔君看她一眼:我不会。
女侠:……
魔君:是时候把你的紫霞功峨眉剑法六脉神剑使出来了。
女侠也看向她:你们魔教是不是对我们中原武林有什么误解。
魔君也看向她:这事你得问查先生。
女侠摇头叹息,不得不解释:写手写文,基于现实,但也高于现实,你晓不晓得?
魔君甚是惊异,忍不住辩解:画手画图,基于……
水匪:——你俩说够了没有?!
8、
水匪是个有制度有纪律有理想有追求的组织,这天大帮头得手下来报,说捉了两个姑娘,小的那个精致秀气,大的那个虽没小的好看,脸上还画着乌龟,但也算不错,特来报告。
大帮头大喜,喝道:带上来带上来!
大帮头看着两个姑娘被捆着手走上堂来,先问一句:你俩谁是写手!
女侠心想这贼匪魔不分家,身边这小混蛋大致能全身而退,我若是也说自己是画手估计能逃过一劫……
大帮头又喝一声:不是写手就是画手,来画个百万雄师过大江给我。
女侠一个哆嗦:我是写手我是写手。
大帮头大笑一声:好!好!好!!
女侠颤颤巍巍地看他大步走下来,左右八个魁梧男人站在两列,铁塔一般的大帮头上前一把抓住她双手,用力握住了:水匪全帮今年的年终总结和民主生活会会议记录就全交给你了!
9
女侠上山学写文,学了三年,于此刻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她写完最后一个人的年终总结之后感觉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虚弱地洗脸,魂不守舍地脱衣服,气若游丝地上床睡觉。
魔君把被子掀开让她躺进去。
魔君眼睛晶亮地看着她:你高不高兴,开不开心。
女侠委屈撇嘴:我高兴才怪了呢。
魔君:我是说我给你暖了床,你高不高兴,开不开心。
这话就不是很好接了。女侠愣了一愣,低头看见夜色如洗,月白如霜,小魔头一双眼黑是黑白是白,也是亮如月光。
女侠心里突地一跳,脸就红了。
魔君:你好厉害。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
女侠突然得了夸奖整个人都有点燃烧:不不不不我我我我我
魔君伸手按在女侠胸上,还摸了摸,赞叹道:这么平的胸。
女侠:……
10、
大帮头捧着整个匪帮的年终总结民主生活会会议纪要和述职报告,热泪盈眶,亲自把女侠和魔君送到寨子外面,说以后但凡有用得上的地方,只管招呼一声,匪帮必当肝脑涂地。
女侠摆手摆得要脱臼:不用了不用了
魔君:大帮头你觉得你和你二把手组个cp怎——
女侠一把捂住魔君的嘴,急速倒退连连鞠躬:不用送了不用送了!
大帮头看着两人跳上马急速奔跑,由衷感叹道:不愧是名门正派的写手,果真英雄。
二把手从另一扇门匆匆走过来:不好!
大帮头一挥手,豪爽大笑:有什么好急的,年终总结已经写完了!
二把手急得跺脚:圣教少魔君入了江湖,圣教教主让我们立刻参与寻找!
大帮头脸色唰得白了。
二把手:没事的大帮头,兹事体大,涉及很广,圣教不会为难我们一个小小的匪帮。
大帮头:现在参与寻找?
二把手从身后拿出一个纸卷:是的,寻找少魔君。这是魔君的肖——
大帮头:说好的年假不放了???
二把手整个人一僵。
整个寨子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各类人等皆是一僵。
大帮主:我休假报告都打了这还剩不到五天就过年了再不休假今年年假就彻底浪费了,这时候又让加班?!
大帮主暴跳如雷:——我去他大爷的!
11、
匪帮的马挺好的,日行不到百里,但是养得膘肥体键,骑上倍儿有面子。
女侠早已经过了当初和师父约定好的采购期限,打定主意在进了下一个城市之后与这小魔头分手。她与这小混蛋已经相处了不少时间,大致了解了对方的秉性,知道这人就是有点轴,死脑筋,但不是个无法无天的坏人,因此把之前的敌意按下了。
想到要分别居然还有些不舍得了,进城后给她买吃的玩的。魔君不知道这事,左手抱着包子,腕子上一串烤红薯,右手拿着糖葫芦坐在马上,糖葫芦有些化了,糖滴落在马鞍上,她见女侠没发现,悄悄拿袖子盖上,于是没法腾出第三只手吃包子。
女侠偶然回头,见魔君还在马上发怔,便问道:你不饿?
魔君:有点饿。
女侠:那就吃包子呗。
魔君:……还是你吃吧。
女侠心想这可糟了,我等会就跟你分开了,本来就有点后悔,你再这么搞,我连腿都迈不动了。
她就板起脸,道:你知不知道在别人脸上画乌龟是非常不好的行为。
魔君嘀咕:又没人跟我说过。
女侠:我早说过你那个教主不靠谱,你要是什么时候想弃暗投明,你就去无忧山。我大师兄一定会是下一任无忧掌门。他是个好人。
魔君:你怎么不当掌门?
女侠摊手:女人不能当掌门。
魔君心道,这可奇了,教主说我是一定会当圣教下一任教主的人。我能当教主,阿文却不能当掌门,所谓名门正派的文人总是有这许多麻烦让人猜不透。
她看见女侠把缰绳系在一处偏僻的裁缝店前面,眼神有些躲闪,说你在这儿,不要乱走。
魔君道,我不乱走。
女侠又道,你若是累了,就进裁缝店里去休息。老裁缝是个好人,不会加害于你。
魔君道,你世界里怎么总是有如此多的好人。
女侠再道,我去取一些东西。你自己小心。
魔君心想,为什么不带我去?
这次她决定也当个名门正派眼中端庄矜持的好人,于是没有问最后一句,乖乖等在裁缝店前。
天色将暗的时候,老裁缝要关门了,拆下门板的时候看见外面那小姑娘还在呆呆站着,有一会应是饿了,就吃了包子,但仍攥着糖葫芦,似乎是要留给其他人。
他刚想要打招呼,见街口冲来几个人玄衣劲装的人,心底一紧,就藏在门后。
少魔君!那几人中有一个惊喜大喊,终于找到您了!
那小姑娘愣了愣:你们怎么来的?
于是还是那一个人,笑道,你可真能闯祸。教主知道你出来到这儿,让所有手下都来找你。
说着将怀中一个纸卷打开,上面正画的女孩的面貌。
女孩有些不情不愿,又抬头看向街巷尽头,犹豫片刻,道,我也画个人,你们去找,找到了,我再跟你们走。
玄衣人道,好。
女孩便讨要了执笔,画一个名门正派的女侠。圣教本就是画手聚集之处,她又是被教主一手栽培起来的,虽然偶尔思想跑偏去写奇怪的诗词歌赋,但基本功是很好的。
她画女侠,发丝纤细,眉目清晰,神情安然,带着一股无奈纵容之意,很是栩栩如生。圣教中人以绘画为武,她用的是玄衣人平时用在争斗中的纸墨,于是画面上的人物转瞬就显现在身前,就好像转活了一般。
玄衣人咦了一声,道,这是那个为我们指路的人啊。
魔君猛地回头看向他。玄衣人挠了挠头,道:她见我们在找您,见了肖像之后,打听了我们是谁,确认我们也是画手,便指了路。
魔君张了张口,半响后道:……她人呢?
玄衣人便指指身后,道,那人当时已经上了一匹快马,算到这是时候,应该已经出城了吧。
他见魔君愣愣的,手里的糖葫芦上粘的糖化了很多,一些已经流到手上,就上去想要帮她擦干净手指。
魔君回过神,摇头后退,将之前自己画图的那张纸叠起来,将糖葫芦裹好重新抓住,翻身再上水贼们送的这匹不中用的马,就看见马鞍上还留着之前糖滴落在上面的圆形污点。
她如今两手不再拿着一大堆东西,却不想再拿袖子遮挡它了。
12
十年后,庙堂和江湖上出了一些大事。老皇帝被自己儿子逼着成了太上皇,太子杀了自己其余的兄弟提前上了位。这是位喜欢图画更甚于文字的新皇帝,而且身边帮助夺权的人大部分是圣教中人,于是原来朝堂上的文臣退了不少,一些画手就此进入政权核心。
以前画手们做官做到阎立本那个程度就算不错了,但阎立本当时仍会因为被皇帝要求在百官面前画鸟而深以为耻。如今这情况再不复出现。
皇帝入主宫殿,宦官们见他身后只跟着一个玄衣的女人,便有些诧异。而真正有眼力的,看出这就是如今圣教的魔君,低头做事,不抬头与其视线相对。
皇帝在精致的山水和花园中散步,漫不经心道,你立功不小,若是想让写手们就此一蹶不振,朕便借给你两万精兵。
魔君如今不再是少魔君,她长高了,不再婴儿肥,五官精致,神情有些冷清,说你诛杀逆贼残党,是不是捉到了无忧山的掌门。
皇帝说这事你得问大理寺。不过确实有一些文手与我敌对,那无忧山的现任掌门你是故人?
魔君喃喃道,真捉到了?
她去找大理寺,果然找到了无忧山的掌门人。掌门人原本英俊潇洒,受刑后显得颓丧而阴郁。魔君让狱卒打开门,掌门人抬头看见她,神色恍惚,道,怎么又是你。
魔君不禁皱眉。我是第一次见你。
掌门人神志清明了一些,再定睛看了一会,开口道:你到底是谁?
魔君道:我是圣教的魔君。
掌门道:阿文怎么会画你。我见她画过你。
魔君愣了愣,道:……她以前见过我。
魔君又道:她还好吗?
掌门道:她要嫁的人遭受前所有未的灾难,即将成为一个未亡人,你说她好不好?
魔君道:她要嫁给谁?
掌门道:她要嫁给我。
魔君觉得站不住,伸手想要扶着什么,手伸出后又慢慢收了回来。
魔君:我是圣教的魔君,是下一任的教主,我让你死不了,但你不能再娶阿文。
掌门愣了愣:这没道理。
魔君:你们称呼圣教为魔教,我是圣教的魔君,以前是小魔头,现在是大魔头,一切没有道理的在我这儿都有道理,我高兴的时候便想要在别人脸上画乌龟,我不高兴的时候就想要在别人脸上写情诗。
魔君:我不想让你娶她,我便用刀在你脸上写字画图。我会背很多诗,也会画很多东西。你怕不怕。
掌门笑了笑,慢慢说:你杀了我罢。
魔君心里很难受。我以前在圣教学画的时候,人人都很喜欢我,我一直都很开心……她说道,自从遇见你们这些人,我有时候比过去十几年都更开心,有时候比过去十几年都难过。
13
无忧山下一个小村庄,人们在路边点红色灯笼,有男童抱着不肯安分的公鸡,试图从种种行为中归纳出为新人祝福的各种含义,却把现场折腾得更喧闹。
吉时已到,新郎官却没有来接亲。抱着公鸡的男孩翘首以待,腿脚酸软,便悄悄把公鸡放在地上用双腿夹紧,想要偷个懒。他听到宾客们窃窃私语,说新郎如今入狱,新娘家已经收了聘礼,到时候恐怕要嫁的是一副空衣冠。
也有人说这新郎新娘都是无忧山上了不起的文人,新郎乃是这一辈的掌门人,门下诸多高徒,必然有人能从狱中把人带出来。新娘虽然能力弱了很多,当年更是曾得罪圣教中人,一段时间里圣教数次派人来寻,多亏上天垂怜没有糟了毒手。
男童面前投下一道阴影。他抬头一看,见一个穿黑色衣服女人骑着一匹老马,慢慢走到前面来。女人很漂亮,然而神色中有些异色。
遭了毒手?她重复这句话:得罪圣教中人,一段时间里圣教数次派人来寻,险些遭了毒手?
她身后就有人跟着,听这话后脸色就很苍白,立刻道:必然是当年寻找阿文姑娘的下人领会错了魔君的意思。我现在就——
魔君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她的马还是当年水匪们送的那匹,如今老得牙齿都松动了,魔君从它身上下来,伸手摸了摸老马的耳朵,心想自己最初几年确实几次三番想要出来找她,然而教主因为自己擅自出走一事变得神经兮兮的,几年间看自己看得紧;而手下人接了自己命令,听说是要寻找一个无忧山的文手,一联想正邪不两立,领会错意思也是很有可能。
——险些糟了毒手就是没真正受到伤害。惩罚下人的事等回去再说。
魔君此刻心情难得很好。她看见了阿文的父亲和哥哥,便好好打理了自己的衣襟,上前一步,想自己此刻是该叫岳父,还是该直接叫父亲。
阿文的大哥走上来,脸色难看,问道:你是谁?
魔君道,我来娶阿文。
阿文的大哥脸上变色,颤声道:掌门师兄他……
魔君仍是鞠躬,道,无忧山掌门没死,但是他今天来不了,就不能再娶你妹妹了。
她说完站起来,再不看身边的人,走进内室。她身后逐渐就很嘈杂,但如今不是她一个人,圣教手下来了很多好手,要拦下这儿亲属宾客真是再容易不过。
她径直走进闺房,看见满室都是火红。新娘子盖着红盖头,穿红色秀禾服,盖头上的铜钱被红线系着,垂落在秀禾服上。魔君屏息走到新娘子面前,如今她自己长高了,阿文则是坐着,俯视对方并不开心,所以她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方已经发黄的手帕,再取出一个油纸包。
她先打开有油纸,里面滚出漆黑干瘪的几个果子。她说道,看,这是你给我买的糖葫芦,但是我怕它坏所以用桐油浸过,你不要吃,就看一看。
她再打开那方手帕,说,你以前在我手帕上画乌龟,我很不高兴,却还是不舍得扔。你掌门师兄说你画过我,画得很像,你再画一个好不好。
我不想要你嫁给你掌门师兄了。她说道,你嫁给我好不好。
她仿佛是在对方盖头边缘看到新娘子脸上有笑容,心底一阵阵欢喜,便伸手轻轻将盖头揭开。她十年没见阿文,对方如今化了妆,闭着双眼,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红唇微微翘起,果然是个笑容。
魔君却心底一颤,伸手去阿文鼻端探了探,没有感觉一丝呼吸的微风,又在对方手腕上落两指,也没察觉到心跳。她心神大乱,怔怔看着对方脸上的两道泪痕,伸手捧对方两只手,感觉像是捧着两块发凉的背阴之木。
她发现对方僵冷的手里还握着一方绢布,便抽出来,看见上面写道,我曾让圣教魔君受辱,对方记恨于我,多年寻找而不得;如今我愿遂其心意,请长兄将我随身之物交给圣教,若还不够,或断一指,或断一臂;但求垂怜,交换掌门师兄一命。
魔君觉得双腿酸软,就扶着墙壁慢慢站起,将那绢布转过来,看见上面画着黑衣女童,抱着一堆吃的,骑着一匹高大而倨傲的枣红马。她看了一会,眼前就很模糊,看不清那黑衣女童画得是好看还是难看,枣红马是否又是当年那匹。
魔君来之前的路上都已经想好,她到时候见了阿文,要在她脸上写情诗。写什么好呢,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写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莫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最擅长画图,却只想写我喜欢你,你是否也喜欢我。如今见到了,连一丝提笔的力气也没有,仿佛天地空空荡荡,抽离了那些有趣的和无趣的所有东西。
她在满堂的红色世界里心想,别这样对我,别这样。
一边想,一边就掉泪,最后失声恸哭。
我一直都很想再见你。她说道,你是否也很想见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