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正是饭点，喻楠之拉着关松松风驰电掣地赶到时，画室人并不多，剩着的几个一边扒拉着外卖一边互相骂对方今天又画出了较往日与众不同的垃圾。

喻楠之：“……”

喻楠之没去过画室和大伙人一块儿画画，以前只闷在家里的小画室里进行艺术创作，瞬间觉得这里画风略微清奇，跟想象中才出入有点儿大。

她才踏入一两步，动静还没待人家察觉时，便陡然停住了脚步，感觉画室里的气味儿简直像死神要把她带走。

她举目看向罪魁祸首，一个教室角落的蓝色垃圾桶，藏污纳垢，一看就积了不少外卖盒子没丢。

关松松眼瞧她刹了车，心下稍奇，不知道什么东西还能让喻楠之举棋不定的，难道这画室还真的有什么特别之处不成？

她扒拉开喻楠之，头往里一探，鼻腔刚一纳入气味，脚险些一软。

关松松：“……扶我一下。”

画室里的人听到有人发声，回头一看，乐了：“哇，有小姐姐来！来者是客，咋不进来看看？”

另一人还有点儿自觉，说，“太臭了吧可能。”

还有一人浑然不觉：“有气味儿吗？难道是石膏和颜料？这是艺术的气味啊！”

喻楠之不想再闻味儿，就没进去，攀着门开门见山地问，“这里是画室对吧，你们有模特没？”

画室里三个人闻言齐齐惊愕抬头，像饿狼紧盯住猎物：“小姐姐竟然是来毛遂自荐当模特的？”

“哇塞，发了！”一个人扔了盒饭，用衣袖把嘴角油揩揩。

“终于不用画石膏和你们这些丑逼了。”一人感叹。

喻楠之：“……？”

她不忍道：“不，我也是画画的，我想要找模特。”

三人异口同声道：“哦没事！”

一人哀叹：“本校艺术生凋零，来画室画画当然相当欢迎。小姐姐你是哪个艺术班的啊？我怎么没见过你？这不科学，长的好看的人我未必会不知道？新转来的吗？”

关松松插了一句嘴：“她是重点班的，没转来很久。”

三人俱惊，本校本就不太注重艺术班教学，一门心思扑在科目培优上，因此重点班里不说天才云集，但至少都是狠人，肯下功夫拼命学习的拼命三郎和三娘。

一人凳子都坐不稳了，差点来一个身先士卒的膜拜姿势，突然想到若是和眼前这个小姐姐打好关系，以后若有幸分到一个考场，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喻楠之此时不知道她们心里是什么小心思，她眼见画室也许的确人不多，环视一圈偌大的教室，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这味儿……”

一人马上接道：“马上丢！”

喻楠之做出为难的样子，看看摆得乱七八糟的工具和画板：“这陈设……”

一人拍胸脯承认：“等会儿就摆！”

喻楠之像是有些被说动了：“那模特？”

一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夸下海口再说：“一起找！”

喻楠之狡猾地笑笑，觉得现在多出三个生力军去磨林芊懿，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三人生怕她再提出什么要求，盯着喻楠之的嘴，这三个已经够要命了，只怕再一个要求就真的会升天。

喻楠之开了口：“那……”

三人俱有些紧张，在空当里面面相觑起来。

“申请书怎么填？”

闻言几人皆是放下了心，然后教了喻楠之怎么跟老师和年级组长、校长申请，喻楠之一一记在了心里，谢过他们便走了，拉着关松松又去了食堂吃饭。

一下午相安无事度过，喻楠之一句话没提画画的事情，林芊懿竟有点不太习惯。

她起初还屡屡瞩目喻楠之，心说不是中午撞了邪，就是以前撞了邪，这会儿终于想通了。想完又心里一哂，喻楠之不烦自己不是最好的事情么？省得总不分时间求，求了心烦。想是喻楠之想开了，觉得这会儿还来得及，找郭子曦或是别的什么人当模特也未尝不可——

也有可能就是想好好听课了吧。

她觉得自己心里莫名其妙有点失落，又有点莫名其妙，毕竟她自发赶喻楠之赶得比谁都勤快。

她余光瞟到身旁喻楠之紧紧盯着黑板，眼神都没瞟过来一下，赶紧甩甩头，把干扰自己的因素甩出脑袋去专注课堂，眼观鼻鼻观心地认真上起课来。

放学了喻楠之跟关松松道别以后，走出校门没有多久，发现人实在是太多了。

放学以后人声鼎沸，大门口更是堵得水泄不通，她往人群缝隙里瞄一眼出去，恰好看见林芊懿面无表情地从不远处经过，方向朝着车站。喻楠之从马路一边叫住她，对方辨认不出声音方向，只好停下，举目四处张望起来。

喻楠之耐不住车水马龙，便不等了，一边给各位骤然刹车的司机赔罪一边直穿马路到了林芊懿跟前。

林芊懿看喻楠之从司机们的咒骂教训中一路走来，笑容讪讪，想她这样冒险穿大马路，定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同她说，反正应该不会是让她做模特的事了，便难得和颜悦色地问道，“怎么了？”

喻楠之：“请你喝杯奶茶。”

林芊懿：“……”

林芊懿：“车速这么快，学校门口又是交通事故高发地带，你过个马路就请我喝杯奶茶？”

喻楠之心想这怎么了，她还挺惊讶？大大方方认了：“嗯啊。”

林芊懿扶额：“你有没有一点安全防患意识啊？”

“有道理，下次注意。”喻楠之听过便当听过，摆摆手，将这个话题掠过，略一沉吟，继而再去问她，“想喝什么奶茶？”

林芊懿直白地拒绝她的好意：“喻楠之，你请我喝奶茶我也不会让你……”

未待她说完，喻楠之便知道林芊懿误解她了，便连忙打断她，“不不不你误会了。”她顿了一下，也没生气，还是对林芊懿笑了笑。喻楠之生来就是笑模样，未笑便给人亲切感，这会儿讨好地笑着，眼角弯弯，嘴唇也轻浅地掀起一个弧度，让人平白生出几分欣喜来：“我就是单纯想请你喝杯奶茶，不以利益为目的。”

“这不，”她又想了想，打了个响指，似乎是终于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理由：“就当我烦你这么多天的赔罪？”

林芊懿拒绝不了，只得和喻楠之一块儿进了奶茶店，她不常喝这个，一直觉得不能理解这几种佐料加起来，不过再用化学物质蹭点颜色添些味儿，怎么一杯都要十几元人民币？便打定主意跟着喻楠之点，二人沉默无言地等了片刻后，等她拿到手里，给喻楠之郑重道完谢便想走去坐公共汽车的时候，发现喻楠之往自己走向了同一个方向。

未等林芊懿兴师问罪起来，喻楠之便说：“哇林芊懿，你也走这边，好巧啊。你坐哪路公交车？”

林芊懿觉得一点都不巧，没好气地回答她：“11路。”

喻楠之顺口接道：“那我也是11路。”

林芊懿：“……你决定得还挺利索。”

喻楠之却聪明地不回话了。她家那边地段不错，处在商业区里，四通八达，好几辆都能到，11路不过其中一路而已。

上了公交车后，林芊懿生怕她还“好巧”地和她一起下车，率先问道：“你在哪一站下？”

喻楠之瞟了一眼公交车站台表，随意地报了个数字，“三站后吧。”

三站后便算了，加个“吧”是个什么意思？

林芊懿有些担心，觉得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还是不太安全，纵使喻楠之较之普通女孩儿要大胆一点，但防不住意外情况发生——此刻却是已经忘了自己在学校不管呆到几点每天也是自己回家的。

喻楠之说了一句话，一下子把她的神思打了个岔。

她回忆起来，发现喻楠之眼神向着自己手里的奶茶，问了一句，“还不喝？”

林芊懿便喝了一口，听喻楠之问了一句感想：“如何？”

她原来以为自己不爱喝那些甜不拉叽的饮料，这会儿喝了以后却觉得手里拿着的和想象中的大相径庭，似乎是茶味比奶味要浓上许多，喝起来也不让人头晕。她没心思遮遮掩掩自己的喜爱，当下便点点头说，“不错。”

喻楠之说，“我也觉得你会喜欢。”

林芊懿有种喜好被人窥探的感觉，但对象若把书里那些自以为知晓所有事情的男性角色换成喻楠之的脸和她的小心猜测，非但没有感到厌恶感，反而觉得有些脸烫。

喻楠之下车的时候，林芊懿犹豫片刻，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回家小心。

声音太小，喻楠之几乎以为自己错听了，她愣了一下，却很快反应过来。跳下车之后，林芊懿往车窗外面看去，看到喻楠之还没有走，朝着她挥完手，远远地抄着兜对她笑，用口型说着：“明天见——”

林芊懿愣了一会儿。她的心脏本像是一辆小车四平八稳地开在康庄大道上，这会儿却忽然被小石头磕到，颠了一下。她没来得及对喻楠之也用口型说出明天见，却在车开走五分钟后，满脑子给喻楠之配起了音。

她当时没听到喻楠之声音，脑袋里却好像听见了，而且有个小人在脑里跳着，笑着，说：

“林芊懿，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