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伊豆在念幼儿园的时候，每天放学和周扬一起被接到父母上班的地方。前天去张伊豆妈的办公室，昨天去周扬妈的办公室，今天就去周扬爸的工厂，虽然周扬爸有时会纠正说不叫工厂，叫试验场。两个小孩子完全不懂周扬爸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和老师、同事、学生们天天摆弄大大小小的机器，有许许多多的显示屏，还有好多他们说不上来的奇怪玩意儿。

今天工厂里的人们都很忙，要不走来走去，要不扯嗓子喊话，要不就蹲在显示屏后面看图表，两个小孩子被送来也没人关注。两个小孩平时备受宠爱，今儿备受冷落，倒也不介意，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时候，他们知道大人很忙，就不去打扰。周扬提议来玩捉迷藏，张伊豆和他猜拳赢了，就跑去找地方藏身。

周扬数数儿，好不容易才数到一百，忙撒开脚丫跑了起来。一个大姐姐抓住他：“哎呦，小扬不要乱跑。今天是试验的大日子，要是闯了祸可就糟了。”

周扬停下脚步：“你们在做什么呀？”

“量子传输，啊，这个说了你也不懂吧。”

周扬只想着张伊豆：“豆豆藏起来了，我得去找她！”

大姐姐大惊，急忙带周扬去找张伊豆。周扬一面跑，一面问什么叫量子传输。大姐姐一面找人，一面答道：“就是不靠车子呀、飞机呀这些东西，把这里的东西传送到另一个地方。”

周扬似懂非懂。

有人拦住大姐姐：“你们在做什么？调试已经开始了！”

大姐姐急道：“小伊豆也不知躲哪儿去了，万一——”

话声未了，就听到一声爆炸，不算太响，却震惊了实验楼的上上下下。大家都朝爆炸的方向望去，离得近的干脆撒开腿冲了过去，都道坏了，偏偏发生在量子传输试验的现场。场面混乱，周扬跟着大姐姐跑过去，看到爸爸抱着张伊豆从一间屋子里冲了出来。周扬吓坏了，心里怦怦直跳，不由自主地跟着人流凑了过去。

周扬爸来到空旷的地方，将张伊豆平放在地上。大家发现张伊豆身上没有外伤，紧闭着眼睛，面如金纸，怎么也叫不醒。众人面面相觑，只得将人送到医院。

幸好张伊豆只是昏了过去，翌日早上就起来了。倒是周扬爸被记了个大过，实验也停摆了一阵子，两家父母互相争着道歉，两个小孩从此再也没去周扬爸的工厂了。后来的事张伊豆和周扬要等长大，才会从父母口中听到。

一 相会

张伊豆经常做梦，但近来做的梦与以往不同，跟连续剧似的，一天接着一天发展，非常逼真细致。她梦见自己穿着在电视上才有的古代衣裳，天天住山里，在一个胡子飘飘的老头指导下舞动木剑，念书识字。说来奇怪，在梦里明明和醒时差不多，亲眼所见，亲身所历，亲舌所尝，无一不真实得很，她却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幽魂，附身在小女孩的身上。小女孩到泉边打水时，张伊豆勉强从水面上看清她的脸，白白的脸蛋，红扑扑的腮，眉眼清俊如画，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做的梦次数多了，张伊豆勉强能听懂梦里人说话了。老头叫小姑娘“阿奴”，小姑娘叫老头“师父”，师父到底叫什么，不知道。山上只有两人，日子又长又寂寞，小姑娘似乎完全不在意，只是一心一意地练剑，识字念书。张伊豆好想问阿奴，这山里没有好玩的，没有好吃的，没有伙伴们，天天早起晚睡，她真的不难过吗？可是她说话阿奴是听不到的。于是张伊豆也只能静静地体会着阿奴的生活。

天天都做这样的梦，张伊豆习惯了，心里认定阿奴是她的朋友，虽然不能互相说话，可是跟着她练剑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于是张伊豆在现实中也提着树枝试着比划了几下，师父就那样干过嘛。她比来比去，比得开心了，不小心划破周扬的右臂。张伊豆急忙跟周扬道歉，心想难怪山里没人，敢情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到人呐。周扬却笑了，说没事，回去找妈妈擦药就行，还好奇地问她：“是哪儿学来的呀，好像电视上演的哦！”

张伊豆差点脱口回答是从梦里学来的，可是梦见阿奴是她的小秘密，不想让别人知道，于是急忙改口：“当然是看电视上学来的！”

“哇，豆豆是天才！”

被周扬这么真情实感地一夸，张伊豆心里别提有多美了，心想一定要多练练，争取跟阿奴一样厉害。当然寂寞也是有的。张伊豆真的很想和阿奴说说话，可是无论她怎么想发出声音，怎么想写出自己的字，怎么想告诉阿奴自己的存在，却无法顺心如意，那些思念都如石沉大海，连个水花也没有。

这一年，张伊豆上小学，同时过第七个生日，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周扬和他的父母，工厂的叔叔阿姨都来了。宴会上有一只特别大的蛋糕，上面插了七根点燃的小蜡烛。大家欢笑庆贺，又让小寿星吹灭蜡烛，许个愿望。张伊豆一口气吹熄蜡烛，众人鼓掌叫好。接着就见到小寿星闭上眼睛，异常虔诚地默默许愿。大家问许了什么愿，张伊豆只是笑，不说话。

或许是张伊豆的心情太强烈，又或者是生日许愿真的灵验，她朝思暮想的日子不期而至，为她送上一个惊喜的亲吻。

九月末，放长假前，学校举办运动会。张伊豆被体委指定参加踢毽子比赛，去现场报到。正在等开赛呢，冷不丁飞来一个足球，砸到她的头上。张伊豆当场倒下，被动弃权。众人着忙，叫来一名男老师，一把抱起张伊豆送到医务室里。周扬听说，吓得飞跑过来看情况。

张伊豆全然不知外面发生的事，只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出现在一个很黑的地方。要说很黑，又不像。在她不经意眨眼间，眼前就出现亿万点极细极微弱的光，就好像无数欢闹的精灵。可当她定睛一瞧，却又什么也看不到，眼前还是黑得形容不上来的虚空，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身子。那时张伊豆还没学物理，不知道能看到事物，即意味着有光。

张伊豆忽然福至心灵，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一旦意识到是在做梦，她就慌了：阿奴呢？她是不是再也梦不到阿奴了？一想到再也见不到阿奴，她就禁不住哭，鼻子一酸，泪花溢了出来。

忽然周遭一变，变成了青青的草地，有小溪蜿蜒在面前流过，雾气如水般流动，时浓时淡，好似阿奴常年住的山上。张伊豆又惊又喜，急忙去寻师父。还没迈开步，眼前雾气变薄，阿奴赫然就在眼前。对方抬眼，看到张伊豆，吃了一吓，瞪大眼睛猛瞧着她。张伊豆也吓了一跳，睁圆了眼，呆呆地望着阿奴。

张伊豆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用阿奴和师父惯用的腔调叫她：“阿奴？”她看到阿奴怔了一怔，脸上浮现一丝浅笑，张口也叫了一声：“豆豆。”不是她平时说话的腔调，虽然生涩，可确确实实是张伊豆和大家的口音。

张伊豆大奇：“你怎么知道我叫豆豆！”

阿奴瞅了她一眼：“那你又怎么知道我叫阿奴？”

张伊豆想了半天才领悟：“难道你也会做梦，梦到我的事了？”

阿奴点头。

张伊豆“哦”了一声，猛然醒悟：“呀，那我上厕所洗澡什么的，岂不都被你看光光了！”

阿奴望着她，悠悠地说：“我的不也被你看光光了？”

张伊豆一想也是，急忙跑过去拉阿奴的手：“阿奴，阿奴！我一直好想和你说说话！”

阿奴笑了，反手握住张伊豆的小手：“我也是。”

“原来你也能梦见我，我怎么都不知道呢！”

“我也是啊。”

“你都没跟师父讲？”

“你也没跟大家说呢。”

两人心有灵犀，相视一笑：“这是我们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