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后，张姐的电瓶车在校门口停了几回，她们去外面的馆子吃了几回，床也上了几回。一来二去的，逐渐对彼此有了些了解，就算是结束炮友关系，正式开始交往了。许筠暂时不想考虑太多，但第一次跟人谈恋爱，有些东西，她仍旧感觉不清不楚的。

比如说这天吧，许筠上完一天自习，跟张姐约好在图书馆门口碰面。六点半，张姐注视着许筠匆匆走出来，三步五步跑下台阶。那双小皮鞋咔哒哒地响，踩在了她的心颠颠上。

这个时间点，学生刚刚下课，附近吃饭的地方都挤。她们还不饿，就先四处逛着，避开饭点的高峰期。

经过那条银杏大道的时候，许筠突然问她：“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干什么啊？ ”

“我现在就想把我这个麻将馆开好。 ”

“然后呢？”

“现在生意还可以啊。吃喝不愁的。”

许筠慢悠悠地说：“我觉得人生在世，还是要有一些精神上的追求。 ”

“我啊。”张姐做了个搓麻将的姿势，“我就搞这个还可以。 ”她长叹一口气说：“社会上的事情很复杂的。你现在还小，不懂。开麻将馆也不容易啊。比如今天哪桌圆不上了，要挨着打电话叫人；实在没人来，只能自己上。自己上，赢多了不行，人家不来了，输多了又要亏钱。”她偏过头，撩起耳后的头发：“你看我，三十岁没到，白头发都焦出来了。”

许筠趴在张姐的肩头看。后脑勺的发根白了一片。

“不过说到精神上的追求。我想过了，还是要多学习。不然都不好跟你们文化人深入交流。我这两天在看这个。”张姐低头去翻包，翻出来一本书。《于丹论语心得》。

许筠随手翻了翻，把书放回张姐包里。

张姐说：“我就是更想理解你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 ”

许筠把张姐的手拉过来，牵上了又扣住，说：“不重要。”

张姐这个心啊。

然后她们就绕着学校的人工湖，走了一圈又一圈。

许筠读高中那几年，喜欢过一个本地乐队的主唱。很是迷恋了一阵，但互动仅止于参加一下live，偶尔在社交网络上点个赞。后来忙着考大学，这份喜欢也慢慢淡了。她从小知道自己喜欢女生，后来陆续读了些理论书，找了几本酷儿小说来看，也思考过关于同志性的问题：她对男生的确没什么感觉，但既然没谈过恋爱，为什么会认定自己只能喜欢女人？她对女人的冲动，是先天生成还是后天才有的？……同志性，按那些小说的讲法，几乎等同于禁忌感。但许筠很难对类似的禁忌感感同身受：她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过取向，成长过程中也没什么身份认同方面的困扰。她觉得同志性或许是某种特殊的精神联结，和这种精神联结产生的性吸引力；又或许是因为某种奇妙的性吸引力，才产生了特殊的精神联结……但她也没真的做过。

没有哪本书能教她这些。而除了实践，好像没有其他办法能找到真正的答案。她又是个喜欢刨根究底的人。

所以许筠就下了那个交友软件。

其实第一次见面那天，是许筠先发现张姐的。她远远看见有个女人从车上下来，在马路对面掸了掸裙子。那人一头栗色长卷发，不太高，成熟社会人的打扮。她有点紧张，低头看手机。过了一分钟，感觉她离得近了，才假装不经意地抬头。兰花草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表情和她社交软件上那些绷着个脸的自拍不太一样，身上的味道也好闻。应该是很温柔的一个人。许筠想起那首歌，“我从山中来……”

第一印象是这样，然后才有她们鸡同鸭讲的交流。许筠的心凉了大半截。但那天啃完兔头，她渐渐发现张姐这个人，跟第一面时的印象其实相差不远。

许筠不是可以随便确定关系的人。从少女时期开始，她想象过无数个被人表白的场景。可能先要互通几十封情书，或者互通一下论文，情投意合，水到渠成；可能互相暗恋个十年八年的，再在不经意之间捅破。不需要多戏剧化，至少要有意义。有文学性。

但那天，张姐往她碗里夹了一块卤肥肠，说“当我女朋友嘛”。她鬼使神差地就点了头。

许筠的内心戏如果拍成连续剧，应该可以播五季了。当代恋爱生活里，社交网络是很重要的一个部分。她晚上常常躺在床上咬着被角，反复刷新对方的朋友圈，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细致地做过文本细读工作。

现在除了张姐说过的那些，她知道她怕鬼，怕蜗牛，讨厌坐飞机。喜欢听梁静茹的歌，经常去吃玉林路那家老灶火锅。她还知道张姐是真的很喜欢狗。不过平时开店太忙，只能云养一下人家的，在网上过过眼瘾。

许筠其实更喜欢猫，但也不讨厌狗。

她时不时会去聚缘茶坊坐坐。张姐亲自上阵的时候，就在一边看。张姐的牌风很好，很沉稳。她点着烟理牌的样子，竟然常常让许筠想起《色戒》。多看几回聚缘王佳芝打牌，她自己也学会了。打麻将还挺有意思的，要是小娟在，她们偶尔会凑个三家打着玩。但都是王佳芝故意输给她。

张姐难得休息一天，她们就窝在家里做爱；饿了，自己随便做点东西吃，放个电影看，然后接着做爱。许筠学会了打牌，也慢慢学会了操张姐。而张姐偶尔也会有那种要死要活的感觉了。

那天许筠动作很到位，有一阵张姐进入状态了，“老婆，深一点。”她就张着嘴喊，“对的，就是那儿。老婆你好凶哦。再重点嘛……”

许筠听得面红耳赤的。一下放开她，坐起来。

“张倩婷，你不要叫我老婆。好难听啊！”

“乖，那要喊你什么啊。” 张姐哑着嗓子，黏上来舔许筠的耳朵。许筠马上就归依伏法了，软得像团灰面，一边操，一边想：夫人。文绉绉的，又不是演白蛇传。乖乖。她自己都觉得一阵肉麻。宝宝。爸妈平时这么叫她的，在床上听到肯定要萎了。

“随便你。 ”

“那老婆。 ”张姐一翻身，把许筠按到身下。

“滚嘛。”

许筠平常偶尔会在网上看看其他女孩子的照片。审美上，她更偏好性冷淡的气质和长相：那种纤瘦禁欲，带点仙气的。说起来，张姐跟她的理想型并不搭边，但真正恋爱之后，她发现自己很难量化性方面的吸引力。而比起性,器官的直接刺激，许筠更喜欢性,爱中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指尖掠过相同构造身体时的触感；压到彼此头发，不得不中断之后的窃笑；女人柔和低沉的呻吟——一种微妙的共鸣和心照不宣。还有温存时张姐对她乱七八糟的称呼，那对韩式平眉，久而久之，都构成一种奇异的性感。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同志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