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后来她们认出是林芊懿，一下子神色各异起来。

不认识的有些疑惑，只道喻楠之带来的模特好精致，在校内虽然是看过几回，如今近看觉得看上去不太好惹。认识的就眉头一皱，小声念了一句：“怎么带她来？”

好巧不巧，在喻楠之忙着张罗她带来的东西时，这句话被站在一边的林芊懿听见了。

她一愣，看了一眼那人，自己是不认识的。

她觉得膝盖莫名中了一箭，心里的烦闷和委屈又翻涌起来，心想：我怎么了我？

简昕话一脱口而出，感觉有一道视线从林芊懿那边看过来，又飞速地移开，于是自己也有点后悔说那句话了。她和喻楠之、关松松见过一两回，知道对方是个好相处的，没道理带个坏家伙来膈应人。

她有个朋友是和林芊懿一个班的，从高一到高二分班都在一块儿，听了不少林芊懿到处讨嫌的事迹，刚一见到整个人都不太好了，这会儿偷偷瞟到林芊懿和喻楠之低声交谈的样子，看上去倒是很普通，不像之前听的和看的那么带刺儿。

喻楠之把画板架好了，刚想招呼林芊懿坐下，那人把背挺得直直的，神情若有所思，眉头却又皱起来了。

她于是问了一句：“怎么了？”刚刚心情明明还挺不错。

“没事，”林芊懿对她勉强笑笑，“想艺术节的事情去了。”

她状似轻松地搬了把椅子，把作业摊在膝头，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于是赶紧把脑中那句“怎么带她来”撇开，真正思索起艺术节的事情。

她先前夸下了海口，实际上本人并没有太多经验，这会儿脑袋都想破了也没寻思出什么好点子。

喻楠之起了笔，用铅笔在画纸上先描着轮廓。她观察着林芊懿的一举一动，便能看见对方皱起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唉声叹气的，几次欲张嘴说话的样子。

“有话就说，”喻楠之一边讲一边描，“不用怕耽误我的事。”

林芊懿便问：“你又是怎么觉得的？”

喻楠之：“觉得什么？”

林芊懿有点丧气地说：“我们班人一块儿跳街舞的事情。”

可能是她想岔了，街舞说不定挺好的。

喻楠之微微沉吟，手下笔也是一顿，有些模棱两可地回道：“不支持也不反对吧。咱班俊男靓女多，跳街舞还挺吸引眼球。但可能也有更好的选择。”她眨了一眨眼，“像你说的，我们班不会跳舞的人在多数，总不能弄巧成拙不是？”

林芊懿听到那句：俊男靓女多，跳街舞吸引眼球。于是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先前她只考虑到可操作性，并且心里偷偷地加上“花钱少”的选项，因此思来想去都摸不到什么边。这时听喻楠之提到这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是将这点给漏了。

首先，这是场学校内部，学生主导的活动。其间安排，节目编导，动作设计中所存在的不成熟性不应也不会被人苛责，因为给的时间短，学生们也并不都经过严密与长期的训练，没道理一下子全班人都跳得比学了很多年的人好。

再者，活动期间学生们是允许带手机录像的。像以前只要碰着别的能带手机来校的活动，学生全程聊天或打游戏下来，台上说的什么做了什么一问三不知。老师管也没用，整个班那么多人，按下葫芦浮起瓢，逮人逮得老师和班干部身心俱疲，后面干脆放任不管了。

碰到这种情况，能够在开头便先声夺人的节目也比较理想。

郭子曦提的街舞是可行的，但是后劲不足，跳得不好还是没人看，林芊懿心里做了个小小的结论：重要的是如何做到改进……

她思考到一个环节，跟喻楠之大有关系。于是这回又变成不停地偷偷瞄喻楠之了。一次两次还好，喻楠之便当作没看见了。几次三番下来，纵使她心大也不是个脸厚如城墙的，忍无可忍地把笔一搁，一只手伸过去弹了下林芊懿的额头。

林芊懿愣了一下，瞪着喻楠之，突然福至心灵，脑里一个想法渐渐成型。

喻楠之继续画，半天没等来林芊懿发怒的声音，抬头一望，见林芊懿不恼也不气，眉头竟然因此而舒展开了，唇角微微一翘，弧度不大却是可见的——竟是在笑。

莫不是弹了个指头就傻了，这都没生气？喻楠之一怔，心下便是一松，笔下画的什么也没太注意。

等她注意到的时候，画纸上虽然尚只是轮廓，还未经过细化，便可见画上人是个美人胚子。小美人微微侧着脸，长发放下来，柔软地散在脑后，又有几丝几缕耐不住性子滑到前头来，眉目精致，神情好整以暇，一点阴郁样子也是没有的，是个笑样子。

喻楠之惊讶地意识到这点，随机脸色有些发沉。

之前她想画的是不会笑的林芊懿，全因为其人不用装的厌世，在学校里面容一直没有强烈的情绪，高兴会高兴，难过也是真的难过，但好像马上就可以把自己从那种情绪里脱离出来，绝不拖泥带水。

林芊懿坐的位子离窗户最近。不知什么时候已有些出晴了，日光节节逼近，落了些在林芊懿左边的眼睛边，树影婆娑，在她一大半面庞上投下阴影，恰好将那丝笑意藏没见了。

喻楠之举着橡皮擦，却没舍得擦。

她再看了一眼林芊懿，发现落在她眼边的那点光明明亮亮，连带着眼里也蔓出些潋滟的春光。她意识到这有些不符合自己的美学，但却怎么也忍不下心把那点嘴角勾起来的弧度擦了，竟然一心想让那“瑕疵”更久一点。

林芊懿见喻楠之愣神愣了好久，刚想问上一句，便见喻楠之不画了，矮下身子一件一件收起了画具。

“就不画了？”林芊懿心想，这才画一点点吧，哇，跟书里看过的大家一模一样，每天为了保证质量也只画一点点。

“不画了。”不知为何，喻楠之说这话时，一眼也没有看她。

林芊懿敏感极了，当即便发问：“怎么了？”

“……没事。”

喻楠之一反常态，低着头说出了这句话，语气显得有些冷淡和逃避。

林芊懿有点莫名其妙，先前那股子烦闷再次从身体里涨潮一般涨到了喉口，她一句话脱口而出：“那你怎么不看着我说话？”

话音刚落，喻楠之有些不服气了，于是鼓起勇气抬头再看林芊懿。

林芊懿气冲冲的，喻楠之恍惚看着，发觉似乎什么一下子就变味了，刺得她眼睛一痛，几乎就要马上移开目光。

喻楠之这才发现自己感情迟钝，关松松早就一语成谶，是她自己看的不够清楚。

她明白的：情绪、心情不会告诉她任何事情。环境的更改，天气的不同，对象的变换可以引起心情的千变万化，更甚者可以做到欺骗。但是手下的笔和画出的画会告诉她所有事。

这时，鬼使神差地，喻楠之本想伸出手再去摸一摸林芊懿的头发，手却停在半空中，怎么也动不了了。

指尖仿佛触及电流，那是这之前尚未萌发过的感情，她的全身都为之震颤，心中好像有一朵花脱枝落下，又有一朵花欣然盛开。

林芊懿不知道喻楠之怎么了，虽然后来对方一直“没事没事”地含混回答，但她怎么问都问不出名堂，只在心里安慰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并不想告知给别人，喻楠之也是常人当然不例外。

但她还是有一点失落，毕竟她自诩喻楠之朋友，却连为喻楠之排忧解难都做不到。

后面一起回教室的时候，喻楠之也比平常安静得多，快步地走在前面一些。

虽然她并非是一个叽叽喳喳喜欢说话的人，但大多时候，为了不让林芊懿感到尴尬，经常会主动找一些话题来说。

一到教室关松松就被喻楠之拎出去了。林芊懿自己做题的时候，想到自己刚刚给喻楠之找的理由，觉得脸被打得有点儿疼。

从窗口看见她们站在外面交谈的样子。关松松一开始满不情愿，后来被喻楠之压着说了一句话就倏然一惊，然后才你一言我一语说起话来。

坐在位子上林芊懿一点儿也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即使她将屁股挪向窗口那边一点去也无济于事。

她觉得自己有点被微妙地排挤在了那个世界之外，她问喻楠之那么久对方都不告诉她，却一回来就跟关松松说。她心里又酸又疼，像是有针细细密密地在扎。

林芊懿叹了口气，好想给她俩一人来一拳。

然后她去找了郭子曦，先诚挚地道了歉，说自己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下脸子，看起来是有点像针锋相对，但她本没有那个意思。

“我还以为你从来不会道歉。”

郭子曦看她的眼神像在看外星人，以为眼前林芊懿的里子被换了，竟然会为这件事来找她道歉。

林芊懿觉得她话有点多，于是又有点烦了：“这不是正在道吗？”

郭子曦：……女人的心情真的好像龙卷风，说变就变。

听了林芊懿的提议和想法，郭子曦也认真思考起来。

她针对其中几个地方提出了问题，被一一详细回答后，觉得林芊懿这边说得比起她白天的提议才是个比较成熟的方案，顿觉有点不好意思，于是难得谦虚地拿纸笔记下了。

她边写边说：“感觉你变了不少。是因为喻楠之吗？”

林芊懿心里觉得是的，但她目前还有点生喻楠之的气，于是说：“谁也不是，靠我自己。”

郭子曦语气一点也不信地说：“哦这样啊。”

林芊懿坐了下来：“到时候统筹由你来做，因为你有经验，但是……”

她话没说完，郭子曦就满不在乎地说：“我知道，我会跟老师说这个点子是你想的。”

“不是，”林芊懿很想问她一句是怎么想到这上面去的，眉头一皱，把话说完，“到时候选人的时候希望我们两个可以就人选谈一下。”

郭子曦脸一红，知道自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讷讷说道：“哦这个，小事小事，之后我再来找你。”

然后两个人又开始就事谈论起一些细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