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纪久子与手臂与我

作者:病原云鬼
更新时间:2017-11-21 21:26
点击:827
章节字数: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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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先,有着跟朋友们开玩笑时随口编出来、却自此代代相传的姓氏。拜其所赐,刚入学时我险些受到班上同学的欺负——在他们知道姓氏下面跟着的名字之前。


事到如今必须构思一个体面的化名了,只要脑内书写的小说手稿还能继续进行下去。我暗暗坚定决心。


「云鬼。」


……。



「云鬼。

「盘子应该泡在哪一个水池里?

「两边的水池都泡着还没洗掉的盘子。

「云鬼。


「云鬼se——。」


「流理台上就好啦!」



眼看名前之下更重要的东西就要被脱口而出,我连忙出声打断纪久子。


啊啊——,大失败。一旦决定允许纪久子出场、真实记录她的言语,后果必然是三秒之内露馅。纪久子执着于称呼我的姓氏,并且每说一句话,就要从房间的另一端啪嗒啪嗒跑过来,站到我的正前方,好好对上视线,稳妥地点击一次「发送」。简直像是个依赖感过强的小孩子。


当然,对此我不可以有任何抱怨。毕竟纪久子从之前那副样子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完全是我咎由自取。——事实上,她能保持在现在这个状态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就连姑姑在教训我的间隙里,「多亏你当时还算剩了一点理智」「不管怎么说,那丫头没死就好」,也会这么说道。当初我对纪久子做的事情,也是致使姑姑每次看见我俩同时出现在视野里,就气不打一处来、朝我劈头盖脸说教一通的原因。


嘛啊。简单说来的话,就在几个月前,我差一点就——超接近的啊——真的只差一点点就,


杀死了纪久子。




那个时候,纪久子被我掐得脸色苍白。也许是青白(注:日语中“苍白”与“青白”发音同为あおじろい)?我的手指稳妥地扣紧她的两条颈动脉和一条椎动脉。以手为分界,她的上方皮肤和下方皮肤显示出完全不同的色泽。然后,如同惊悚小说中描写的那样,那具原本就柔软的身体完全地、彻底地松弛下来,犹如迅速漏气的人形气球,充气娃娃漏气时就是这样的吗?因为没有买过所以不清楚呢。


我没有在此时放松力度。果然,只过了两秒钟,手里疲软的身体突然又动了起来。那是不具意志的自主痉挛。纪久子露出使人印象深刻的表情,隔着面颊都能看见牙关咬得紧紧的。她的手臂以毫无道理的角度自动向后弯折,腿一前一后用力蹬地,腰也高高弓起,那股强大的肉体之力使得我不得不改坐姿为半蹲姿势,继续掐着她的脖子。紧接着,一股淡黄色的水柱从她的校服裙摆下方、贴着一双洁白又细长的大腿,无拘无束地冲出。与此同时,我看到她的魂魄从头顶上喷薄出来,看着像是姑姑突然掀起锅盖时、烫伤了她手臂的那种雾气。


我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含义,慌慌张张伸手去抓她的魂魄。魂魄反而被我的手臂所扰乱,以更飘忽不定的形状飘向天花板。情急之中,我将自己手臂部分的魂魄抽离肉体,双臂以雾气的形态控制她溢出的雾气,努力把它们收拢,并试图塞回纪久子的身体里。


你试过把锅盖周围冒出的蒸气往锅里赶吗?那就是我控制纪久子魂魄时的感觉、跟预想的一样,完成得很不巧妙。纪久子溢出的魂魄没能全部捉住,而且怎么也塞不回她的身躯。


作为第一次而言我已经干得很好了,用姑姑的话来说,「这完全是你该死的天赋」。(「该死」这个词她说的是英语单词,四个字母以 f 打头。)总之,我把自己手臂部分的魂魄变形,变为正好覆盖住纪久子身体的「锅盖」,使出所有力气压着里面四处冲撞的魂魄,同时对「锅盖」进行类似于降温的变化。几个小时过去了,总算把绝大部分魂魄冷冻回了她的「容器」中。


尽管如此,纪久子的少量魂魄至今飘荡在作案现场(我家客厅),变质为无法放回体内的松软碎块,作用仅供姑姑每天回家时看上一眼。


这一事件之后,遗失了部分魂魄的纪久子,从那个高高在上的班长大人,一夜之间退化成邻居家笨嘴笨舌的小女孩,就连相貌也稍微有所改变,像是充气娃娃的面部塌陷。再次声明,我没有买过充气娃娃那种东西。


当然,对家族而言,我最严重的错误是最后一条——作为「锅盖」的、手臂部分的魂魄,在那日漫长的几小时斗争中坏死,转而演变成纪久子身体上薄薄的涂料。等到姑姑终于发现我做的这些好事,那层东西早已不可能再恢复成我魂魄的一部分了。


我们的魂魄,对自家成员而言是鲜明有色的。我躯体里空荡荡的双臂,还有纪久子周身发散的色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姑姑,我曾犯下怎样的过错。就连我自己也认为,无论姑姑为这件事情教训我多少次,我都不应该有任何异议。


非要乐观看待这次事件的话,好处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由于我突然残疾的缘故,家族不得不变更家业的继承人。我被干脆利落地扔出本家,和我那不成器的姑姑还有爷爷住在一起,从此远离生命危险,安心过上了任何平凡国中生都会羡慕的、放任自由的生活。只要马马虎虎活到法定年龄,生那么一两个小孩用以交差(不如说,其实早孕也没有关系),我就可以完——全脱离这个家了,和我轻松脱离出来的手臂一起。


另外……,也是我最感激的一点。


尽管并非出于本意,但光就结论而言,纪久子的魂魄,还有我的魂魄,交融了。


这可是比世上其余任何接触方式都更有深度的交融哦。纪久子在那日魂魄的冲荡中,不但丢失了关于我的不美好的记忆,而且身心都变得离不开我,同样也对我家(的客厅)恋恋不舍。虽只是碎片对魂魄本体的吸附作用这般简单的物理法则,然而它造成的现象确实是我曾日思夜想、甚至不惜为此犯下杀人罪行的光景。


我最喜欢的人是纪久子,我最喜欢纪久子了。无论过去还是将来,这一点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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