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兩根白色柱子，佇立於門口，中間的橫槓披著紅布條，寫著「巧克力特展十周年，讓妳有戀愛的體驗！」。

雖然暖人的太陽從東方出現，但烏雲密布又加上季風襲來，還是讓處於冬天狀態的溫度又下降了幾度。

我穿著黃色羽絨外套，搭配深藍色牛仔長褲，手上有保暖的粉色手套，腳上是我最喜歡的咖啡色帆布鞋！整個人暖和和，冬天再冷我也不怕！

當初我約林紫玫在巧克力特展的門口集合時，就提醒過她今天會很冷，多穿些。可等我真正看到本人出現，我不經懷疑是不是自己哪裡表達不清。

林紫玫上半身穿了深藍、螢光色混雜而且有帽T的外套，下半身卻只著灰色短褲，腳穿黑色布鞋。她的臉紅通通的，雙手有些不健康的紫色。

她看見我，先是露出微笑朝我走過來，隨著距離越近，她的步伐開始停頓，視線甚至飄移不定，笑容從她臉上消失。

離我還有十公尺，林紫玫就這麼停下腳步，她的雙眼映著惶恐不安。

這讓我想起了高一時候的她，那是我們剛認識沒多久成了朋友的故事。我每天都高興地想與她分享我所知的事情，她喜歡動漫，所以我分享我覺得不錯看的。她喜愛看書，所以我分享我愛的。我走向她、我奔向她，可她卻後退了。她舉起雙手阻止我的靠近，她的雙眼……只有恐懼。

那時的我充滿不解，對她只感到不滿，但這次……我不會了。

我們對視十秒，我向她微笑。

她微微睜大雙眼。

接著過了二十秒，我往她的方向跨了一步。

她那雙不安的眼轉為迷茫，視線裡只有我。

我漸漸靠向她，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她什麼動作也沒有，如同樹木一般，呆愣愣站在原地等我接近。

三、二、一。

我擁住林紫玫的雙手，「溫暖嗎？」將她的手抵在我的臉頰兩側，一瞬間的冰涼刺痛了我，但沒多久我們混為一體。

「呃…呃……我……」

沒有不安沒有迷茫，一片深海有了漣漪。她的眼像是暖暖包，起初冰冷，必須去搓揉它，它才會開始溫熱起來。

「……很溫暖。」她看著我說，我們彼此望著。

氣氛好到我以為下一秒我們就會接吻……但那是不可能的，眼前的人是塊木頭，尤其是那種千年神木。我想即使林紫玫有了戀人，也絕對是被動的那方。

「那就好，走吧。」我朝林紫玫微微一笑，她的視線又落到地上。

這次我知道她是在害羞。

我牽起她的手，一同走進門口，開始了我們的第一次「約會」。

不知道要多少的勇氣，兩個曾是朋友的同班同學，才能像現在如此，平和、溫馨感存於我們之間。

我們都沒說話，靜靜漫步於一間又一間的店。

其實這次約林紫玫出來，還有一個目的──

我想把話說開。

關於高一時候的事情……

我們來到第一間店鋪，它專賣各式各樣的巧克力蛋糕。

「請給我……一份……」我抬頭望向菜單上琳瑯滿目的巧克力濃度，想吃甜的卻又想嘗嘗看苦的。

「曉和，我們各點一個不同濃度的蛋糕吧，等下再交換吃，好嗎？」林紫玫看出我的猶豫，她放開了我的手，「我先去占位子，妳選吧。喔，這是一百塊。」她將錢遞到我手裡，轉身走向廣場。

店員小姐一臉微笑地看著我，「這位客人，您的朋友真是體貼呢。」她把單子和筆交給我。

「欸……是啊，她人是挺好的。」

找到位子的林紫玫並沒有坐在長椅上，她拿起照相機四處拍照，接著，轉向了我。

大概是沒想到我會看著她，所以她原本舉起的相機，默默地放下來。沒多久，她默默地轉身，坐在椅子上垂頭。

看到這一連串的動作，我的嘴角不經上揚。

「噗！哈哈！……客人，您這位朋友，真是有趣呢！」店員小姐抹了眼角的淚水，姿態變得慵懶，「是戀人嗎？」

「哈？」

話題突然跳脫我能理解的層次，心臟莫名開始加快運轉。

「妳們來到這的時候牽著手，彼此臉上又是一副害羞模樣，還有妳朋友看妳的眼神，再加上剛才被抓包的樣子，怎麼看都有鬼！」她說得一臉有理。

「不是妳想的那樣，我們是朋友。」我胡亂勾了兩個蛋糕，將單子交給店員小姐。

「喔~是嗎？我可是看人很準的，妳朋友絕對喜歡妳！」

「……」我有些窘迫，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沉默了會，我拿著托盤，盡快步向林紫玫，遠離身後不斷說著「她絕對喜歡妳！絕對！妳不相信嗎？這位客人！……」的店員小姐。

我閉上雙眼，感覺得到臉頰上的一團火。

「妳回來啦。」睜開眼，林紫玫正盯著我看，一潭湖水平靜無波瀾。

「嗯。」隨即腦海浮起店員小姐的話，我快速坐在她的另外一頭。

如果是林紫玫聽到，不知道她會有什麼反應？

是沉默還是……否認？

「來吃吧。其實我也忘了我點什麼了。哈…哈……」

「我記得妳不是很喜歡吃巧克力？不管是甜的還是苦的。」她用湯匙劃下其中一個蛋糕，放入嘴裡，臉上表情忽然糾在一團。

看她的樣子，就能知道她吃到什麼，「很苦嗎？」我試著憋笑。

從她投射過來的哀怨視線，我想可能不太成功。

「嘛，雖然很苦，但其實還不錯吃。」她又劃下另一個蛋糕，「妳要吃嗎？」蛋糕餡在她的湯匙裡。

「哈？」我張大嘴巴，雙眼忍不住盯著湯匙看。

林紫玫見我這樣，疑惑地歪著頭。

「曉和？不吃嗎？」

我看著她將湯匙放入嘴巴，她露出滿足的表情。

喔……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啊。

「吃，都吃！」我拿起湯匙挖了甜的蛋糕，嘴裡順間充滿香甜，雖然甜是甜啦，但心情為什麼酸酸的？

「好吃嗎？」

「當然！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巧克力蛋糕！」

見我一口一口吃完兩個蛋糕，林紫玫只是笑笑地看著沒說什麼。

「要繼續去逛嗎？」

「不……陪我去看巧克力噴泉。」

「好。」

我們來到離廣場有些遠的角落，這裡擺放著全世界最大的巧克力噴泉，高度八米，由三種不同顏色的巧克力各自交錯流下。由於擔心會被空氣中的髒汙碰到，於是巧克力噴泉外還蓋著一快玻璃。

這裡人群稀少，大概是因為人們還在享受巧克力美食吧。

林紫玫已經拿起照相機拍起照來，我只是看著。

陰天裡，她的臉有了汗滴，她來回跑了幾趟，只為了追求好的角度。最終，照相機看著我。

「……曉和，我可以……拍妳嗎？」

汗滴從她臉頰滑過，她的雙眼帶著不安與期待。

我想我已經不用言語說明，我的微笑是最好的默許。

之後我們又逛了幾間店鋪，互相交換吃甜點。

我沒有對她開口關於高一的事情，因為我不想在她臉上又見到恐懼的表情，我不想……又勾起她的傷心處。

我只想好好溫存我們現在所擁有的時光。

過去什麼的……都不重要了。

這是我們牽起的手，我所體認到的。

回到苦悶夾雜歡樂的校園生活，我報告那天的大概後，鄭瑜就笑笑表示不會讓林紫玫認識張依的表哥了，雖然解決了這個，但我還是不知道她在打什麼算盤。

告訴莊薰，我與林紫玫關係的好轉，她瞇起眼恭喜我，上揚的嘴角幅度很小。

我依舊跟著眾人瘋韓團、迷男神，林紫玫依舊是個認真的好學生，沒有什麼改變，卻也有了變化。

我不時會跑去鬧她，她閃躲的視線不再討厭，現在的她也漸漸能對我直視許久，最重要的是──她沒有後退。

雖然當我和林紫玫聊天的時候，總會換來鄭瑜、張依、江桐莫名的眼神、奇異的笑容。

但我才不管！我喜歡我們現在的相處。

除了余罄局……她深鎖的眉頭。

考完學測，我們高三生忙著備審資料，等到通知下來，也已經四月了。

我考上大家都公認的好學校，鄭瑜和張依是同一所，江桐跟李詩婷則是另外一所，林紫玫她上了一間離我大學很遠的學校。

即使升上大學，我也要繼續和大家聯絡，尤其是……

一切都結束後，我們高三生時間突然多了起來，以前沒看的韓劇，現在都可以開始追。我把大部分時間拿來和江桐她們玩耍，一小部分則和林紫玫待在一塊讀書。

林紫玫會把她認為好看的書推薦給我，我也分享我的。我就坐在她旁邊看，教室裡如果沒人交談，那就只會有我們的翻頁聲。看累了，我總會偷偷瞧向身邊的人，偶爾運氣好，視線會交集在一起，那個時候，她總是一笑帶過。

那個時候，她的眼裡總有我不明白的情愫。

已經到了五月，教室裡只有一半的人在，因為已經確認考上大學，所以大部分人大都選擇宅在家或是出去玩。

但還是很吵雜。

「紫玫，我已經讀完了。今天妳推薦讀什麼書？」早自習，我來到林紫玫面前，將書放到她桌上。

林紫玫正在寫著筆記，見我來了馬上把本子闔上，「欸…呃…我想想……」她把黑色筆記本收進書桌裡，接著翻起書包。

「我還滿喜歡這本書，這是關於精神病患者的故事，作者把與他們交談的對話記錄下來。我覺得思想很新奇，比如裡頭有提到絕對四維生物、多重人格患者。」每當談到林紫玫有興趣的話題時，她總會兩眼充滿光，這樣的她有種特別的神采。

「嗯，聽起來不錯！那等等我再過來。」我注意到外頭瞪著我們的教官，趕緊回到座位上。雖然我們是悠閒的高三生，但還是有要拼指考的人在，所以不能太過吵鬧。

一下課，人群還未騷動，我就已經站在林紫玫旁。剛要開口向她搭話，卻沒想到張依先一步打斷我。

「曉和，陪我去買早餐！」手臂被張依勾住，她整個人隨後貼到我身上。「可是我──」我欲要張口拒絕，還沒說出，這次換林紫玫打斷。

「妳就陪張依去吧，我還要事要忙。」簡簡單單兩句話，點燃了我心頭上的火。

她閃避了我的視線。

林紫玫起身離開教室，我望著她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好了啦，又不是情侶，幹嘛看得像是永遠見不到面似的。先陪我去嘛！」張依拖著我往合作社走。

之後我回到教室，林紫玫已經待在座位上。我站在門口看了會，看她專注的雙眼、看她沉靜的雙眉、看她緊閉的雙唇。

沒有多久，我走向了正在討論最近新出韓劇的江桐她們。

林紫玫是個可惡的人。

當她與林逸霞吵架有誤會的時候，她總是那個最先認錯的一方。

當她與我的關係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她永遠會是那個沉默的一方。

我還是搞不懂，這時候的她到底在想什麼？

我坐在體育館側門階梯上，一個人望著天空發呆。而偏偏會做這種事的人就是惹怒我的罪魁禍首。

她總是一個人，無論何時何地，一有空就會眺著窗外的藍天。不管那是怎樣形貌的天空，偶爾是一團灰，或是夾雜白與藍。

她總是看得專注而孤獨，有時候她看著看著，臉上會浮起一抹不像笑的微笑。

「呦，吳曉和。妳怎麼會在這？」莊薰來到我身邊跟著坐下。

我往她方向看了一眼，回道：「那為什麼正在運動的莊薰會坐在這？」遠處籃球場上，明顯不對等的人數。

「當然是因為有某個笨蛋像個白癡似地望著遠方啊，我不得不關心下囉？」她聳了聳肩，雖然表現得讓我很想打她，但我還是從她的話語裡，察覺到細微的關心。

「就妳嘴硬。」

之後，我們沒再說話。一起眺望遠方，或許是望著即將別離的學校，突然湧起深深的眷戀與不捨。又或許是望著即將消逝的雲朵，為它的無窮變化感到哀嘆。

不知道未來的我們，將會是怎樣？

「我該回去了。」莊薰忽然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她走向籃球場，迎著她的是林紫玫，她倆交錯時互相點頭打招呼。

我擺起臉色看著她坐下。

一時間無語。

我聞到從操場那棵開滿花的大樹傳來的香味。

我聽到林紫玫深吸一口氣後吐掉。

「我喜歡讀能思考的書，對於這奇妙廣大的世界，我想要探索想要求知。」林紫玫拿出黑色筆記本，「我不想要賺大錢，不想要有崇高的名聲，不想要有使人畏懼的權力。」她用指頭摩娑著皮革製的表面。

「我只想要自由，想要學習，想要創作。」林紫玫把筆記本交給我，用眼神示意我攤開。

隨著一頁又一頁畫面晃過，裡頭滿滿的文字與記述，仔細點看會注意到像是小說人物的人名，還有片段劇情。

「未來我想當個無名的小說家，抒寫各式各樣的題材，感動逗樂跟我身處在同一世界上的人們。而妳，吳曉和……妳將會是我第一部完成的小說裡的第一女主角。」

林紫玫從我臉上的視線轉移到遠處。

「……」我呆愣望著她的臉龐。

「妳還記得高一時候，妳曾問過我為什麼要寫日記嗎？」

她露出純真的笑容，「那是因為我想記錄與妳的每一個時刻啊。」她的眼神變得不可捉模，像是交會時的模樣。

水滴忽然落在乾枯地面上，我因此分心了下，隨後是緊接著的細雨。

「我……我喜歡妳。」抬起頭這才發現林紫玫已經淚流滿面，「從高一的時候就好喜歡妳，可卻因為我…不懂如何與妳相處，所以……所以才會疏遠妳。我只是……只是……想跟妳再次做朋友，想要妳……再向我跑來……可我……我以為我不會閃躲。」

她碩大的淚珠像條綿延不絕的小河，看著這一切的我只是愣愣看著。

她用手臂擦了淚水，通紅的雙眼望著我，堅定地。

「和妳相處的這段日子裡，絕對能成為我十八年的人生中，最幸福、最平淡、最不捨的時光。」

她哭著笑了，「當然我也最喜歡班上的大家了。我不會忘記……與妳、與妳們的每一天。」

林紫玫從我手上拿走筆記本，一瞬間她特有的香味飄來，隨即消散。

「不要再靠近我，我們該畢業了。」她轉身離開。

她沒回頭，這是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對不起。」

她甚至沒給我機會去挽留。

妳總是這樣……做著自以為是的決定……

在滿滿飛落花海裡。

我只知道──

香味離我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