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鬼撑着细细的下巴，修长葱白的手指来回的敲击着紫檀雕花的案边，像是在沉思什么。

她突然往前伸了伸，用食指朝孟婆勾了下。

孟婆呸呸两声吐了嘴里的葵花籽壳儿，理了下玄色的领子，“你有话就讲，本司听得清。”

美鬼眯起那双流光回转的狭长凤目，“我说我生于混沌之初，你信么？”

孟婆本都提了口气要听故事，结果这美鬼显然拿她开涮，孟婆觉得被一个幽魂耍着玩，着实有些掉忘川阴司的面，有些气恼地往黄花梨椅上坐正道：“你若不愿讲就饮下泥浑汤，本司公务繁忙，看你尘缘难消，特意寻得空开导，你这幽魂怎的还不知好歹。你就是长得再俊那也不能拿本司寻趣！”

美鬼以袖掩面，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眉目，弯的极好看，一看那弧度就是在笑，孟婆更气恼了，正欲发作，就被美鬼打断了。

“我生于蜀地父家，唤木，单名一个稷...”

孟婆急急打断，“等下，你爹姓父怎的你唤木稷？人间不是有子随父姓的俗礼么？”

美鬼又开始无意识地用手指敲击案边，望了望孟婆道：“我出生后不久，阿爹阿娘为我抓阄，我循着物件均摸了一遍，却未有意停住，阿爹阿娘正道不成，我便爬至盆景，揪了一把嫩绿的芽，爹娘未作回事，只以为是小娃儿好奇。直到有天府前来了一道士，自称拓咎，也不问这问那装神弄鬼，开口就道我是生来属木，需有木字镇命方得福寿绵长。我爹娘起初不信，那道士也不解释，只说自己是算命的，且算得我命有一劫，与破土砌筑之人有关，躲得过便是生，躲不过便是亡于三界之外。说完，这道士便凭空没了人，这下我爹娘才慌乱起来，将我的姓改作了木。”

“改名换姓倒是事小，可因着道士一句‘此女命有一劫，与破土砌筑之人有关’，我爹娘便从不让我与兴土木之人有接触，举家搬迁至一山灵水秀的田野处，将我养在苑中，鲜少见人。”

孟婆感叹道：“怪不得你这等皮相的美人儿居然未有耳闻，若是在你们人间走上那么一圈儿，那什么挽香楼怕是都要关门大吉了。”

美鬼敲着案边轻笑了声，“哦？阴司大人还去过挽香楼？”

孟婆得意地说：“那是，黑无常说那地儿是江南出了名儿的极乐地儿，那里的姑娘个个温香软玉。”

“阴司大人好生风流啊。”

孟婆愣是顺了把以冠束在身后的墨黑长发，“本司不光晓地府重事，你们人间好玩儿的地儿我都玩腻了。”

美鬼摩挲着泥浑汤碗，没有答话。

孟婆等了会儿见美鬼没有继续讲故事的意思，又心痒痒地催促美鬼快讲。

地府每日轮回也有个时段，从辰时忘川河畔第一盏照途灯点亮，到戌时河岸尽数湮没在漆黑中。孟婆东问一句西问一句，地狱一日轮回也快到末尾了，孟婆庄里的小官来递上了最后一碗孟婆汤。

美鬼转头看了看对穿的殿堂外熄灭的照途灯，笑着问孟婆，“最后一碗泥浑汤了，看来是等不到了，也罢，我入轮回去了，故事便不讲了。”

孟婆才听了个开头，就没了下文，心里郁闷不已，皱着眉正想寻个什么由头让美鬼继续讲。

美鬼见她惆怅的样子，心下觉得好笑，从项上的幽碧串珠里抹了一颗珠子，那珠子便脱落在了美鬼森白的掌心里。

美鬼向孟婆伸手，“虽未等到来人，也多谢阴司大人关照我一天，往生之人无以为报，这珠子是我携着出生的宝珠，便赠与阴司大人。”忘川殿的烛光映在美鬼身上，削了幽魂的凄厉惨白，倒显得有几分柔和。那珠子在她手里泛着圆润的绿光，孟婆犹豫了下，望着暗光里的美鬼，接过了那颗珠子。

待孟婆接下珠子，美鬼便起身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往忘川殿外浓稠的黑夜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