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江之容或许会和这件事有关,就令阙瑾瑜心潮涌动,难以自已。眼见这件事分明牵扯不小,也不该将审计报告内容泄露出去,但如果找到江之容商量,不论她事先知不知道,都必定会和自己商量对策,那样又可以增加两人相处时间!
然,若是江之容是知道这件事并且赞同冼克明的做法呢?
自己也听靳兰说过,江之容年后调至冼氏投资,冼逸舟有意栽培,以后会将她擢升为董事总经理,事业上又将更进一步。
如果江之容也要自己帮忙作假,将那间投资机构从报告中剔除,那么自己在她上任之前帮她摆平这个麻烦,她纵然一时间仍不会接受自己的感情,对自己的态度也会更软化一些吧。
这件事对阙瑾瑜而言可说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这个念头的诱惑力太大,一经生根,便即萌芽,难以拔除。
回到事务所准备出具报告的这几天,阙瑾瑜不是不痛苦的。
显然是因为她爱江之容,已经到了让她考虑放弃职业操守的地步。
白天,每每精神恍惚;夜晚,屡屡辗转反侧。
只为了这份难以做出的决断。
这种情况,拖到了必须要送交报告的前一天。
同事都下班了,阙瑾瑜坐在事务所里,看着桌上的报告,仍旧迟疑未决。
半晌,她突然站起。
这就去找江之容吧!
机不可失!
过了今夜,自己就没有退路了!
阙瑾瑜绕过桌子,不慎把自己的钱包落在地上,翻开来,里面正好夹着一张纸。
上面写着“终日乾乾,夕惕若厉。”
阙瑾瑜捡起钱包,想起父亲当日曾以这句话教育自己行事若是光明磊落,为人便可无愧于心。
她为了时刻警醒自己,便把这句话写在纸上放到钱包里。
阙瑾瑜呆住了。
她在干什么?
父母将她养育成人,所求不过是她将来一生能够行得正坐得直,可以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
在英国工作的时候,她独自一人倍感无助,都不曾有过差池,何以现在竟然在这么壁垒分明的事上犹豫了这许久?
要是今天踏出了这一步,如何对得起父母给自己取的“瑾瑜”这个名字?有何面目再以“怀瑾握瑜”自居?
为了争取一份感情一时冲动,以一生一世的后悔作为代价,让自己每晚午夜梦回时内疚神明,也未免太划不来。
自工作以来,她呕心沥血、甘冒风霜,好不容易挣得这份成就,如今要她亲手将多年的努力丢弃,又是何苦来哉了!
就算因此与江之容缘分已尽,那也是命该如此,没什么好抱怨的。
想通了此节,阙瑾瑜觉得连日的郁结一扫而空!
她推开办公场所的窗户,仰望长夜,向父母的在天之灵祈愿。
愿父母的在天之灵能在今后的人生路上继续指引自己永不行差踏错、永不误入歧途、永远正直无私。
只是虽然下定决心,但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这份审计报告,却是需要再考虑一下的。
那天冼克明把她们两个送出办公室之前,还说了两句话。
“两位都已经在这行有相当的成就,如果为了一件小事而不得不转行,那实在太可惜了。”
“相信两位会好好考虑。”
意思就是如果二人不肯合作,那么以后可能在会计师这行都混不下去。
如果是要对付一个会计师事务所,冼克明一个二代还未必做得到,但如果只是要对付两个会计师,那么冼克明的确是有这种能力的。
阙瑾瑜并不在乎这种威胁,可是怎么处理,她一个人做不了决定。
她搭档的会计师秦美珍的意见更重要。
秦美珍比自己大了八九岁,在永威也做了好多年,前段时间刚升为事务所的合伙人,现在已经有了独立的办公室。
眼见对方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她上前扣了扣门。
立即传来一声“请进”。
秦美珍见阙瑾瑜进来,对她笑了笑。
“还没下班?”
“我是想那份报告……”
“先坐,我正好要跟你谈这件事。”
阙瑾瑜坐下来,心下疑惑。
她突然想到,秦美珍是怎么想的?
那张支票上的金额也太叫人震撼,纵然是刚升合伙人的秦美珍怕也是要挣好几年。
秦美珍泡了两杯速溶咖啡,推了一杯给阙瑾瑜,自己先喝了一口咖啡后才缓缓开口。
“我应该没跟你说过,我是个单亲妈妈,我老公一家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出车祸走了。”
阙瑾瑜一声惊呼!
“虽然爸妈都劝我再找一个,可是我总怕再找的人对儿子不好,所以一直拖着。就一个人一边带孩子,一边赚钱。”
“老公走了,家里赚钱的事就落在我一个人头上。那几年真的非常苦,虽然爸妈会支持一点,但退休老人毕竟也没什么钱。后来我想这样不行,就把孩子托给爸妈,自己辞职来了会计师事务所。”
“因为我想给儿子最好的教育和生活。”
阙瑾瑜茫然,那是要暗示自己要在报告上和她一起做手脚吗?
“秦姐……”
阙瑾瑜的回应是艰难的,毕竟自己来永威后,和一众同事都相处的不错,和秦美珍尤其投契。
“我很谢谢你在永威对我的关照,可是要我在报告上作假,恕我不能答应。”
出乎阙瑾瑜意料的是,秦美珍并没有露出不悦之色,反而是一脸的欣慰。
“你听我说完,”秦美珍笑着说,“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还不是把儿子教育得如何成才,而是让他能成为一个品德端方,顶天立地的人。”
“故此,我自己就先不能做亏心事。”
阙瑾瑜愣在那里。
“我看你这几天很为难,还以为你对冼克明开出的条件心动,没想到原来是在考虑我的态度,不过你完全不用担心。”
秦美珍的语气绝对是真挚的。
阙瑾瑜面红耳赤,连一句“你误会了”也说不出。
唉,怎好怪人家误会了?
左右都是差点走旁门左道,为情所困又比为钱所惑高尚到哪里去了!
阙瑾瑜实在羞愧。
“我和老板商量过了,老板的意思是按照正常程序出报告就是,这事他不宜出面。”
也只有永威的最高负责人对这事采取知之为不知的做法,仍旧让员工出面,才能为冼氏与永威的关系留有余地。
不然谁愿意自己有把柄一直让别人握在手中?
“本来把报告寄过去就可以,但是要退还支票,我们觉得明天还是你亲自走一趟吧。”
阙瑾瑜郑重领命。
然后两人就在审计报告上签了字,并且由秦美珍盖了章。
又是新的一天。
阙瑾瑜再度来到冼氏大楼,这里依然气派。
里面忙碌的员工来去匆匆。
“瑾瑜!”
出声招呼的是阙瑾瑜的老同学兼老朋友靳兰。
“你亲自来送报告?”靳兰显然比较诧异。
“刚才还想打电话给你,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靳兰压低了声音,拽了拽阙瑾瑜的袖子,示意她跟自己走。
“靳兰?”阙瑾瑜很是不解,“先让我把报告交了……”
“有人跟我说这事可能和你的报告有关。”
阙瑾瑜一下子就上心了。
“难道是……之容?”
靳兰看了她一眼。
“你真是满心是她啊。”
阙瑾瑜无地自容。
“不是她,是她大哥。”
阙瑾瑜这下可惊讶了,她知道江之容的大哥是靳兰以前的上司,可是他俩是怎么又联系上的?
“之容她前几天都不在公司,好像今天早上才刚回来。”
“好了,说正事,你先跟我过来。”
靳兰将阙瑾瑜拉走。
在冼氏大楼的某个会议室中,江之容与冼克明面对面坐着。
只有他们两个人。
“之容,这么早叫我过来什么事?”
江之容的表情是少见的严肃。
“克明,你和郁善儿到底是什么关系?”
冼克明心中一凛。
“我和她并没有什么私底下的关系,只不过是因为这次收购案才在公事上有所交集。”
“克明,你真是狠心,对一个怀了你孩子的人可以如此弃如敝屣。”
冼克明有些不悦。
“之容,上班时间就不要开这种玩笑了,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江之容把手上的文件袋推了过去。
“要不是几天前收到了这个,我也是做梦都想不到这上面。”
江之容犹记得自己那天下班时,秘书递给自己一包快递,自己打开文件袋看到里面东西后的感觉。
当时许多模糊的想法在那一瞬间清晰起来,自己一直怀疑的事都仿佛有了解答。
极度的震惊令她手足冰冷、浑身颤抖。
简直不敢相信。
冼克明惊疑不定地打开文件袋,首先映入眼中的就是那叠照片。
那些照片以不同的角度拍摄了两个年轻男女在不同时段不同地点的约会照片,甚至包括了在某幢别墅里透过玻璃远距离拍摄的两人不戴口罩和帽子的清晰照。
他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再看里面的其它东西。
是一沓文件复印件和一个U盘。
他扔下照片,抓起文件来看,然后脸色越来越差。
“我一直在疑惑,法律合同毫无漏洞,当初德信的产业估值也经过估价师和会计师的签字了,德信那边为什么会说有证据。”
“收到快递后我知道了。”
“这些资料复印件就是当初你和郁善儿串谋欺骗德信股东,对德信产业虚报低价的证据。”
“之容,我是和她有过一段关系,但那是和段家联姻之前的事了。成年男女双方交往是你情我愿的事,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这并不能证明我和她一起讹骗德信的股东啊,是她一厢情愿为了挽留我,才会做出这种事,我全不知情!”
”你竟然这么说?!“
江之容猛然提高声量。
“没错,只要一段关系中没有任何一方用到蓄意欺骗及强迫要挟的手段,这就是一场双方谈好条件的公平交易。即使外界大多都评价你风流花心,我也从不在意,仍旧当你是朋友。毕竟成年人对自己的感情要自负盈亏,不能在关系结束时发现没有得到想要的回报就无视一开始自己同意的条件而死缠烂打。所以你没有处理好的那些女朋友闹到冼氏来,出于维护公司颜面和正常办公需要,凡是我看到的,都会帮你挡驾。就算有人因此造谣我和你有男女关系,我都可以一笑置之。”
“可是,你不该花言巧语欺骗一个年轻女孩,让她把父亲的基业双手奉送,甚至让她为你犯下经济罪行!”
“我说了这事我不知情!”
江之容叹了口气。
“克明,你不是德信的人,所以讹骗德信股东这项罪名只能由郁善儿一人承担。但是,U盘里有录音文件,足可以证明在收买德信部分股东还有估价师和会计师这事上面,你是合谋!”
“你太大意了,克明。你应该知道商家人的提防意识是根植在骨子里的,郁善儿再天真无知也是郁德信的亲骨肉。她怕你最后会抛弃她,所以事先安排了私家侦探偷拍你们交往的照片。并且在你们操作德信收购作假的事上,她悄悄地录了音。”
冼克明的脑子高速运转,紧急思索对策。
“为什么这些文件会寄给你?”
他突然想到这件事。
“怕是拜那些谣言所赐,郁善儿应该听过有关我和你的关系的传闻,她一定认为我收到那些证据后会向你报复,所以安排了人在她自杀后把这些东西寄出去。”
郁善儿的这种推断对江之容的品行和操守都是极具侮辱性的,可是江之容在想到这些的时候心中只剩下一片悲哀。
这个傻女孩,以为冼克明会和她结婚,所以甘愿出卖自家基业。她也不想想,要是冼克明真有心与她结婚,完全不必用这种手段,结婚后自然就能执掌德信的业务。
“之容,你以后在冼氏是会有很好的前途的。”
“你要我对这件事袖手,是不是?”
“不只如此,你还要帮我。”
“帮你?”
“对,别把这件事告诉老头子。”
“这些资料现在才寄到你手上,肯定是因为寄信人想跟我讲价,那么只要老头子不知道,一切都好解决。”
冼克明站起来绕过会议桌,抓住了江之容的双臂。
“只要你帮我度过这次难关,除了冼氏投资董事总经理的职位,我还可以说服老头子让你获得冼氏2%的股权。”
江之容没有说话。
“之容,现在只有你有证据,所以……”
江之容猛地甩开了手,脸上是难以掩饰的鄙弃和厌恶。
原来错信一个不值得信任的朋友,是如此的令人灰心与失望。
“这些资料都是副本,绝不会只寄给我一个。德信方面起诉的人是德信原来的第二股东,跟随郁德信多年的得力助手,我看他是绝对不会被你收买的。”
“至于为什么到现在才寄……”
江之容想起自己这几天在外面明察暗访。
“我查过你和郁善儿每次约会的别墅,在郁善儿死后两个月,别墅都没人进去过。直到德信起诉前几天,周围邻居看到有人进去过,然后那栋别墅被挂牌了。”
冼克明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对,如果你稍念一丝旧情,在她死后两个月内去一次别墅,你就能发现她放在别墅里的证据。你不顾她怀了你的孩子与段秀雪订婚的确让她绝望,但她在最后还是对你心存期待。只要你对她还有一点在乎,她就愿意为你承担所有的罪名!”
冼克明沉默了一下,然后他开口。
“你要告诉老头子了,是不是?”
“我已经报告董事长了,刚才是请董事长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单独和你再谈谈,我总以为你有苦衷。”
没想到得到的回答是这样的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