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迟舟

天灰得像刚哭过。

帝都的雾霾一如既往地严重，傍晚的晚霞在模模糊糊中被忽略，鸦色慢慢侵染整个天空。

不去理睬那些坐地起价的黄牛，径直检票入了场，饶是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演唱会现场，周迟舟仍是迟到了不知道几首歌的时间。

在耳机里面响起过无数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细碎的钢琴声，是一首很熟悉很熟悉的老歌的前奏，一起想起的还有那些把耳机线藏在校服外套衣袖里偷偷听歌的年少，周迟舟心里骤然一抽，情不自禁地连呼吸都顿了顿。

到底还是低头，自己寻自己的路。

现场音效很好，还附带粉丝震耳欲聋的尖叫，像是一个个小炸弹争先恐后地在左右爆炸，周迟舟艰难地绕过人群，在黑暗中辨别着座位排号。

G区23排16号。

周迟舟弯着腰，尽量不打扰别人的沉迷，不过还是遗憾地发现自己选择错了进入的方向，却也只好将错就错一直走过去。

8、9、10、……、13、14……

周迟舟艰难地伸直腰，却在瞥见那个身影的瞬间，慌不择路便转身后退，再也顾不得打扰不打扰，一路狼狈退到了楼梯。

世界没有了半点声音，没有歌迷的尖叫，没有合唱，只剩下那首《退后》，一如那个人一样，在她的世界循环播放，经久不息。

有时候认出一个人，就像是本能。

她在人群中是那么格格不入，四周都是为Jay疯狂的歌迷，她没有跟唱，手里也没有荧光棒，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穿着她惯来偏爱的毛线外套，眨也不眨地看着歌手。舞台的灯光在她的眸子里明明灭灭，像是一场安静盛开的烟火。

周迟舟远远地看着座位上那个神色淡漠的林凡，看见有人走到她的旁边，坐下，对着她的林凡笑得粲然，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林凡终于愿意来周杰伦的演唱会了，却不是因为自己。

高一。

“林凡林凡，要不要听周杰伦的歌？”午自习，周迟舟迫不及待地和林凡分享周杰伦的新专辑，也就是看在是林凡，要是一般人，她才舍不得分一个耳机，“他跟我一个姓，你看我们姓周的人多棒。”

正在做数学题的林凡终于不胜其扰抬起了头，淡淡地瞧了周迟舟一眼，“除了玩，我看不出你有什么长处。”

周迟舟的脸白了白，想好的俏皮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就这么看着那人又低下头去做她的数学题。

我有你啊。

追到你，让你亲口承认你喜欢我，这是我做到的最棒的事。

这是她想说却又不敢说的话。

周迟舟低头看了看数学卷子，这个世界上怎么有这么讨厌的东西，她好不容易骗到的女票都被它抢走了。

高二。

“林凡，我们一起去听周杰伦的演唱会好不好？”

“我不去。”

“你不用担心门票，我有钱。”说完，自觉失言的周迟舟看了看林凡的表情，试探地说，“就买两张山顶票，我们去听一晚上的歌。”

“不好，我半期考得不好，你自己去吧，我想在家看书。”

如果年级第二都考得不好，那我这个年级前百都进不了的人呢？

高三。

“周迟舟，N大更适合你。”

“可是C大离你更近啊。”

大二

“你就不能为了我留下来吗？不要出国。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笨，不喜欢我不务正业，不喜欢我没有上进心……你不喜欢的我都可以改，你就不能为我也改变一点吗。”

“你根本不懂，这对于我来说是机会，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大三

“林凡，我们分手吧。”

“好，分手，周迟舟，我累了。”

打完跨国电话，周迟舟取出了SIM卡，丢进了高中晚自习她和林凡回家路线的河里。

那是电话里的告别，也是最后的告别。

因为怕自己没出息，周迟舟一度想删掉林凡所有的联系方式，只是犹豫了好久，还是舍不得，只好有意识地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所有的网络。她侥幸地想，再给她一点时间缓冲，至少她和林凡还可以做朋友吧。

至少每年还可以借着那些节日的名义，问候你一句。

没想到再上网时，发现连QQ都被盗了，才发现，这么多年，她们俩也不过如此，再多的情绪，再多的年少，也脆弱得好像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周迟舟终究还是戒掉了林凡，想象中如此艰难的事，说到底，也不过如此。

曾几何时，周迟舟怨恨林凡那句“我累了”，明明，你才是那个永远都不主动的人。她和林凡，就像是考拉和蜂鸟，说到底，还是不适合。不是一个世界人，即使相遇，即使在一起，也不会长久。

可是为什么会慢慢地懂了呢？

在一个人成长的岁月里，忽然间懂了你。

我好想你，我有一、二、三、四、五，整整五年都没有见到你。

我现在还是喜欢周杰伦，但是我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知道我很幼稚，知道你很为难。

我已经变了，但也来不及了。

林凡

办公室。

“林凡，晚上有事吗？”

“没有。”

“演唱会一起去吗？”

“不用，谢谢。”

“周杰伦的演唱会哦，虽然只是山顶票，但是还是很难抢的好不好，可惜许可临时有事不能陪我去了。”许可是她的男朋友。

周杰伦，山顶票。

林凡抿了抿唇，“演唱会的票钱我会按原价给你的。”

“不用了。”

“不，算清楚会比较好。”

张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我该喜还是忧，我们都认识三年了啊，你还是算得这么清楚。”有的人，对待谁都好，彬彬有礼，施与的温柔不多也不少，像是上过天平的中药，连分量都已事先想好，有这样的同事是一种幸福，但是若想要她成为朋友，总觉得有心无力。

林凡浅浅地笑，并不多言。她这样，会不会让人觉得很难相处？可是有的东西已经是与生俱来的，她讨厌她潜意识里的自卑，但是却知道那东西已经根深蒂固。

她这样的性格，能够吸引很多人，却不能留下任何一个，像是一口名声在外的古井，很多人都慕名而来，只是还怠不及深交就已经被井水的凉意吓走。

其实也有人留下过，但是还是选择了离开，她很想挽留，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人生漫长，遇见的二百九十万个人里，想抓住的人也不过那么一个而已，却是那么地不容易。

《退后》的前奏响起来的时候，林凡愣了一下，想了好久，才想起这首歌的名字，这首歌刚出的时候，周迟舟曾在她的旁边哼了好久。

那时候，周迟舟趴在桌面上，侧着脸看在纸上写写算算的林凡，“林凡，我们以后都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她的女票真真好看，怎么看都好看。

林凡手里的笔没有停，心跳却漏了一拍，“好。”

一直和你在一起，一个多么诱人的邀请。

她们的感情，由她开始，由她结束，不过是一首单曲循环了很久然后被抛弃的歌。

“你知道吗高二二班好像有对同性恋吗？”

“有吗？谁啊？”

“林凡和周迟舟啊。”

“不会吧，周迟舟还有可能，林凡看起来不像啊，学霸也会谈恋爱？”

“切，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深藏不露懂不懂。”

“不过周迟舟以前不是有过男朋友吗？”

“不清楚，但是我听她们班的同学说周迟舟上学期就开始追林凡了，现在两个人天天黏在一起。”

“女生追女生？”

“对啊，据说礼物从来都没有停过。周迟舟家庭条件本来就好，我们为了出人头地认真读书，人家的高中却跟玩似的。”

“那林凡怎么会和她在一起，学霸谈恋爱就已经够可怕了，学霸居然还是同性恋！”

“谁知道啊，不过要是有个女生长得好看又天天送我礼物，我也会考虑一下的。”

记得初中的班主任曾评价她，说她是个早熟的人，可是为什么听到那些话的时候，十七岁的她还是在那些人走后不受控制地在卫生间里哭了出来。

老师的原话是什么来着？

“林凡啊，全班的学生里，我最放心的人就是你了。你给人的感觉就是早熟，总感觉你比周围的人心里年龄高出一大截。”

谁要成熟了，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不想永远当个小孩子。她不想扮演大人的角色，但是她的家庭剥夺了她天真的资格。

缺爱的人，会情不自禁地艳羡那些被宠爱的孩子，周迟舟向她表白的时候，她的思维彻底停止了，可是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秒，它们都不曾停息。

要是被父母发现怎么办？要是父母不同意怎么办？她们还在读书，她们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周迟舟从小娇生惯养，要是和她在一起，她再也不能享受原本拥有的一切怎么办？她不确定周迟舟介不介意，但是她知道自己介意，她喜欢周迟舟被宠着，无论是被她宠着还是被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她希望她一辈子被宠着。

可是她更害怕她会离开，这场感情，周迟舟随时都可以抽身而去，她不可以。

她恐惧着失去，苦苦支撑，希望她们走得更远一点，再长一点，希望她的未来会有她参与，以至于，让她是忘记了她喜欢周迟舟的，喜欢她笑起来没心没肺的样子，喜欢她天塌下来却还慢半拍的样子。

可是周迟舟说分手的时候，她可怜的自尊还是倔强地没说一句话挽留，而是破罐破摔地答应了她，却在挂掉电话之后忍不住恶狠狠地骂了一句“骗子”，一个人在异国的中国饭馆后厨泣不成声。

直到今天，林凡还是不喜欢周杰伦，却听过了他唱的每一首歌，买下了他的每一张专辑。

有时候在一个人回家的路上，她会想，会不会那个人也在听周杰伦的歌，她们会不会有幸在同一时间听了同一张专辑，或者说同一首歌。

此时她坐在座位上，听着周杰伦的演唱会。

听听歌，吹吹风，这是周迟舟要求过的事，不过如此简单的事。

后来才意识到，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未来能和你在一起，但是在未来还没有到来之前，我就已经丢掉了你。那些再没有接通的电话，没有回复的消息，若你知道，若你看见，都是我满满的歉意。

让你不开心了，对不起。

我已经变了，但也来不及了。

尾

林凡突然就觉得有些兴味索然。

同不知何时上厕所归来张楚借口身体不适，踩着《退后》的旋律慢慢地离席，就像是多年前的电话里的退场。

随着离楼梯口越来愈近，林凡恍惚间注意到有人蹲在墙角，是个女孩子，脸埋在手臂里整个人都缩成了一个小球，可能在哭吧，肩膀似乎不停地抽动着。

这个世界，哪里都有伤心人吧。

林凡从那人身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