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陪伴”这个词太玄乎了,一步不离如胶似漆的叫陪伴,安分守己坚守不渝的也可以叫做陪伴。
此时林芊懿觉得自己就像站在分叉路口上,每条路都代表着不同的将来,但每个路口的尽头都雾霭沉沉,她看不真切,又本能地想走近一些,为之震颤就仿佛每个交叉路口都是一个闪电。
正因为不知道未来究竟如何,选择一条就是放弃剩下一条,她生怕走错了路,便两边都想看看。
于是在她踌躇不定,并企图找出一个两全的法子的空子里,分叉路口如同泡沫一样再她面前升腾,消解,最终惩罚一般化为空无。
中午午休,几个部分合起来一块儿排练的时候,她站在教室一侧候场,喻楠之下场的时候和她四目相接时,亲昵地向她做了个鬼脸。
林芊懿扑哧一笑,别过头去的时候,脑子里却突然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一个想法:就我,怎么陪伴喻楠之呢?一路气死她吗?林芊懿想到之前,有点丧气地想,她连一些事都不会跟我说。
喻楠之现在是日常恋爱状态,林芊懿有回应她的心情就不会太坏。
早上她陪着林芊懿,号召几个同学在班里进行了地毯式搜索,照样没能找到那条不知所踪的钥匙。发现搜寻无果后,喻楠之和林芊懿隔着几个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一点心照不宣的无奈。
喻楠之这会儿出了神,就又在想晚上该买什么菜了。她会做的菜其实不多,从刘妈那里学的几样安身立命的菜已经在昨晚显摆完了,今天实在有些捉襟见肘,于是下了一个下厨房的软件找起了食谱。
叫关松松看见了,还奇怪了一阵,喻楠之在清洁卫生上做到极致不说,难道这回又要将魔爪伸向厨艺界?让不让人活了?
喻楠之不知道她的想法,对着本地家常菜的菜谱发起愁来。
林芊懿嗜甜,喻楠之其实不太感冒,却首先迁就对方的口味。
她自己意识到这一点,一下子在心里感叹了一下,觉得感情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神通广大,能让一个人克服所有的不习惯,只为让对方多开心一点。
但她也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是不是什么委曲求全,心态如常地翻阅着食谱,看到感兴趣的和简易好学的快手菜就收进收藏列表里。
坐得远的缘故,喻楠之一天下来都没什么机会跟林芊懿讲话,对方学习的时候她不打扰,休息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喻楠之一善解人意起来就闷得自己发慌,干脆也做起布置了的作业来。一天课上下来长吁短叹,觉得自己和林芊懿过了一样的枯燥日子,脑袋都发涨,不知之前日日月月其人怎么过过来的。
放学的时候喻楠之冲林芊懿抱怨座位安排,林芊懿深有同感,叹了一口气,说道:“有的时候我头一转刚想叫‘喻楠之!’来使唤你,一看是新同桌赶紧刹车,只怕叫出了口就真的尴尬了。”
喻楠之一愣,促狭地笑了下,打起了擦边球:“这么喜欢我啊?”
她们走在行人如织的马路上,信号灯转红,对面的小人儿刚从静止到手脚摆动,周遭的人就嘟嘟囔囔地忙不迭向前挤去,喻楠之答案还没等到,猝不及防地一下子没站稳,被行人们一带,几乎是趔趔趄趄过了马路。
她往回一看,林芊懿站在另一边,却好像因为她那一句话呆住了。喻楠之喊了一声,她似乎也没有听到。
红灯转绿,蓄势待发的车辆带着不由分说的气势在马路上驰骋穿梭。
喻楠之的话一过脑,林芊懿本来想用“自不自恋啊”无情地怼回去,却突然想起了白天在摇摇晃晃的巴士里,脑里那个没抓住的词语。
它同喻楠之的话悄然相叠,愈加加深了其颜色,被心里骤然生出的仓皇强调出来。
“喜欢”。
她这时当然不会自欺欺人说:这是存在于朋友之间的喜欢。正因为是她自己所拥有的情感,她才知道其中所含有的情欲成分有多少,对于自己,她是有多想触摸喻楠之的头发,鼻梁,嘴唇,锁骨,手指乃至腰腹。用自己的手指或是嘴唇。还有,她是有多想陪伴喻楠之走完好长的一生。
林芊懿觉得周遭的声音一下子被压到最极致,仿佛那些沸水般吵嚷的声响也变作清晨微不可闻的虫鸣。而她身处在寂静的忙音区里面。
意识到自己的感情的一瞬间,林芊懿心里浮现的感情既不是欣喜,也不是恍然大悟,而是近乎迷茫地自问了一句:我该怎么办?
她回想起喻楠之的嬉笑怒骂,觉得那股仓皇和迷茫因其更加厚重了,几乎有点要转化为害怕的趋势:如果喻楠之知道我这么想她,她会怎么想?
林芊懿想象能力挺强,这会儿已经开始了天马行空,仿佛喻楠之就在她眼前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双眉紧紧蹙着,眼神失望又烦厌,虽然因为涵养没有破口大骂,但也只差拂袖离去了。
光是想到这一场景,她林芊懿就知道什么该闭口不谈,什么又该深藏于心底了。
于是在信号灯闪到第五十九秒时,林芊懿及时从忙音区里挣脱而出,拙劣地把刚刚短暂的异样藏起来,脚步沉重地走去了喻楠之那边。
喻楠之和林芊懿汇合,走着余下的路,觉得对方刚刚好奇怪,却怎么也都没猜到就这么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实在没忍住,问出口了:“刚刚怎么了,站马路边上还冥思苦想呢?”
答案绝对不是喻楠之想得到的那样,林芊懿果然混淆视听起来:“觉得你自恋死了,想着该怎么骂你。”
想骂人的措辞能想成那个样子?林芊懿撒谎能力拙劣,话里有漏洞不提,眼神还不自觉回避。
喻楠之其实本来也只是有一分好奇,被林芊懿的回避硬逼成三分,心想,以后总有机会让你说。
剩下的时间林芊懿更不敢造次,生怕喻楠之瞧出自己的不对劲,一不小心就会再重现刚刚想象的画面。
于是她在喻楠之画画的时候,能不看对方的眼睛就不看,装作一心一意地写着练习题,实则心里一团乱麻,理都理不过来。
于是等她一对答案冷汗唰地就流下来了,这会儿终于尝到了做题时分心的恶果,觉得自己太苦了,又要遮遮掩掩,又要迎接自己浪费一套题的骨感现实。
喻楠之安静地涂涂画画了一阵子,怕做完题的林芊懿觉得无聊,随意搭起话来:“期中考试什么时候?”
这个林芊懿记得比老师还清楚:“艺术节的后一星期,早上七点半开考。”
喻楠之喜欢她说到学习就自信的样子:“嗯,打算考第一名还是第一名啊?”
林芊懿白了她一眼,“整个年级又不是只有我们一个班,还有别的几个呢,再别说还有你了,一刻都不能大意。”她话说出口自己先有些汗颜,想起刚刚做题的情况,觉得那就是大意无疑了。
喻楠之不置可否地说:“不清楚,这段时间总觉得自己心浮气躁,说不定要翻车。”
林芊懿哼了一声,半信半不信,做起了错题本。
饭后喻楠之刚打算洗碗,听到有人敲门,应声开了门,发现是隔壁才从老家回来的阿姨,见家里亮着灯,特意提着一些土特产来送人。
喻楠之惊喜极了,再三谢过,嘴甜了几句,直把阿姨说得合不拢嘴。
阿姨看家里似乎有人,好心问了一句:“你妈回来了啊?”
喻楠之摇摇头:“一个同学来家吃饭。”她提起她妈妈的情况,“我母亲应该是出差了,这次回来我也还没见着面呢。”
阿姨在这里住了几年了,之前一直不知道邻居家的女人竟然已经有个这么大的女儿,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到喻楠之还实打实地吃了一惊。
不过感情不睦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不然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更没听她提过自己的女儿,早出晚归工作,和邻里也少话,将近四十的年龄从来不嘴碎,不议人是非,独来独往的。
阿姨想到这一层,感觉自己可能有些多嘴了,看喻楠之的表情又看不出什么,于是讪讪地告辞了。
喻楠之倒是感觉不大,转身回了厨房,打算把东西收拾起来时,发现林芊懿不知何时偷偷溜进厨房,做起了勤劳的小蜜蜂,碗都快洗完了。
喻楠之啼笑皆非地把土特产收到橱柜里,看林芊懿得意洋洋地把擦干净的碗放回架子上,心里一松,彻底把她妈那些破事抛在脑后。
林芊懿觉得今天自己终于做了一件值得称道的事,心情较之刚刚愉快多了,吃完饭两人一块儿换了衣服,把校服放进洗衣机里后下去散步。
喻楠之的衣服还是有点儿大,林芊懿穿起来空荡荡的,便有点怕冷地把衣服拢紧了。
她俩散步时也就拣着白天有趣的事情讲一讲,决口不提以前的事,也不会白日做梦说以后的事。再就是林芊懿争分夺秒地背单词,喻楠之也不介意,就安安静静地、一言不发地听她背,时不时出口纠正一下音。
林芊懿念到:“Pelnaty”。重音不小心放到了后头。
喻楠之摇摇头,重新给她念了一遍。
林芊懿这下觉得自己是自己挖了坑然后又自己往里头跳了。
喻楠之说英语比她好听不知道几倍,这时站在身旁,头偏过来一些,低低地念出她念过的词,刻意放慢了声音,音节流畅圆润地渡到下一个音节,听得情窦初开的林芊懿心里一下子在冒粉泡泡。
林芊懿哭笑不得,故作乐观地心想,这都能发情,事情是真的大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