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民国三十三年七月二十七日,56师团的148连队在藏重康美大佐的率领下,由腾冲城城南来凤山上向城内撤退。
民国三十三年八月,中国远征军第二十集团军各军、各师,自城外各处冲入市内,与日军展开巷战。
民国三十三年九月九日,蒋中正向远征军发出电令,腾冲必须在“九一八国耻纪念日”之前夺回。
民国三十三年九月十四日,腾冲光复。
(十五)
她终于来到最后一站,云南省腾冲市国殇墓园。当年的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牺牲了的,基本都长居于此了,这其中也包括她的周格。
宋时邈自售票处买了份地图,便退了团一人往埋碑的山林中走。
这地儿风景挺好,青山遮薄雾,倒是个隐居的好地方,蒋周格从前就说等打完仗了,就去山里乡间过自给自足的小农生活,这下子倒也遂了她的愿。
往里走,一直往里走,找到了五十四军的埋骨之地。
——“迫击炮!趴下!”
——“砰!”
——“参谋长!”
往里走,两边埋着半截墓碑,上等兵彭文德、上等兵李炳福……
她认得他们,腾冲本地人,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曾在蒋周格的院子里站过岗。
往里走,士兵之中逐渐掺了尉官的碑。
——“蒋周格……蒋周格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时邈,你曾经说你自中国来,那么在你那个时代,中国还存在吗?我们最后……我们最后,胜利了,对吗?”
——“对,对,我们胜利了,蒋周格,我们胜利了,你要活到那一天,要自个亲自去看看。”
——“啊,你跟我说过的……果然,我是不行了,这么重要的事都记不得了。”
往里走,尉官间又掺了校官的碑。
——“长官,跑……”
——“汝明!卫生员!”
——“长官……阿格,回南京,回家……”
——“汝明你撑住,卫生员!”
往里走,一座孤零零的碑。
——“胜利了吗……”
——“对,对,胜利了,我们明年就胜利了……”
——“给你……给你……我重新写了,但愿,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谁要你的破纸,蒋周格你给我听好了,我从斯坦福大学医学院毕业,是全球顶尖的心胸外科青年医生,我救得了你第一次,就能救得了你第二次,你不准死!”
——“明年……明年带我去看,还有你的盛世……我想看看……”
——“蒋周格,蒋周格你不准死!”
墓碑上角已经有了残缺,整块碑也是布满裂缝。百度百科上写:“文革”期间,国殇墓园遭到严重破坏。
宋时邈几乎可想得到那群暴徒丑陋的嘴脸,举着国家的名义干尽一切无耻之事,砸了她的墓,却还说她是卖国贼。
——“上校蒋周格,一九一零年生,卒于民国三十三年九月。是个高官?还姓蒋?”
——“这儿埋的是蒋介石的亲戚,国民党的汉奸走狗,呸!”
宋时邈把手搭在碑上,缓缓地抹去尘土。
“周格啊,我来看你了。你在这孤零零躺了这么些年,光是在这住的时间就已经比我现在的年纪大了。”
她吸吸鼻子,有泪落下来,“今年回来后,我就开始恶补近代史,我现在知道你出生的那年是宣统二年,你两岁的那年中华民国成立。还有我也一直忘了跟你说,你大学读曼彻斯特大学,我去那里参加过两次学术会议,很美的学校,你读赫伯特·威尔斯的图书馆,我也曾流连过一个上午。”
“我刚才看见你副官的墓碑了,那上面写的是少校张汝明,墓碑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絮絮叨叨说了一阵子,又突然瞧见碑角的残缺和缝隙。
悲恸和哀愤便再也忍不住,泪水盈了满面,悲痛欲绝。
“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那时候我没能救得了你,现在连你的墓碑都保护不了……”
身后突然有脚步声,接着一个明快的声音传来:“碑死人活,心意到即可。”
宋时邈愤怒地掉过头去,“能不能让我一个人……”
她顿住,看着眼前的人总觉得似曾相识,这想法在脑中转了个弯,眼前便浮现出她在去怒江和来这儿时,在车上遇见的那个怪人。
陌生人见她转过来,便摘了帽子,嘴角是一个温婉的笑:“你说对吗,宋医生?”
宋时邈的眼中便突然盛了泪水出来。
那人伸出手来,“我是蒋周格,斯坦福医学院毕业,今年受邀参加第十七届全国青年医生学术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