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病了。
这么说可能会让人误解，要说明白一点的话——那就是绝症又或是不治之症？我不是很喜欢这么叫，毕竟一听上去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吧？
就算会消瘦，会呕吐，会疼痛，甚至会掉头发——我也想要活下去。毕竟，我才27岁，还什么都没有试过。旅行，恋爱，结婚，生子——也许对我来说不大可能，那就领养个可爱的女孩子，跟爱人一起看着她上学长大——这都不是什么奢望吧？
反正，虽然是进展性的，但发现得还算早，我要活几十年还是不会有问题的！
——虽然这么说，但是我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体居然连术前的化疗都很难接受。在我开始呕吐的时候，事前做好的一切心理准备全部变成了泡影。疼痛一阵一阵袭来的时候，用来鼓舞自己的一切理由分崩离析。
所有的感觉全都变成了一句话。
这么痛苦地活下去，真的会遇到什么好事吗？
即使手术成功，这虚弱的身体也要严格地控制着饮食跟作息，以后也面临着转移跟复发的风险。
谁会想要跟一个定时炸弹在一起呢？这个炸弹的样子甚至还病恹恹的，怎么化妆都没办法掩饰那种从医院中出来的苍白。
一直单身到27岁，遇到这种事以后还想要有人会喜欢自己，能让这人生尝到幸福的感觉……我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即使如此，医生问我要不要直接做手术算了的时候，我也回答道。
“既然更容易让手术成功，那我就要继续！”
毕竟再怎么说，我还是个天性乐观的人嘛！好事什么的，只要活下去就总会遇到的。
更何况，要是二老没了我这唯一的掌上明珠的话，他们又怎么办呢……就算是为了二老，我也要好好地活着。
但是，掉头发真是令人为难啊……
索性把头发剪短了，去买个好看的假发吧？这样就可以一劳永逸了，还能随着自己的心情换发型，不是很好吗！还可以随时吓同事一跳，也是在这种生着病，总是会麻烦他们的时候，能做的一点点令他们心情好一点的补偿吧？
结果，我还是在定下手术日期后，才下定了决心。
毕竟我很怕痛啊，住院的时候，至少得有几周会痛得不想下床，走一步路都会牵动伤口。那头发也一定会变得油乎乎乱糟糟的，连睡觉都睡不好。要是被同事看到一定会变成人生的污点，连可能有希望的同事都会变得没戏的。
现在就去剪掉，也一定会给手术带来好心情的。
因此，我去了假发店，用自己过腰的美丽秀发换来了好多假发。
店老板一直想让我多剪一点，但我也不是好骗的，他要多剪我就跟他谈价钱，最后在挑挑拣拣跟讨价还价之下，拿到的全是自己一直想尝试却最终也没了动力去做的发型跟发色。有波浪卷咖啡色的，棕黄色的，甚至还有戴上就能变成耀眼的外国美人的纯金发。
虽然基本都不是真发做的，大部分都不过及肩而已，但没有关系啦，等术后化疗结束以后都总会长出来的，现在就先顶着这男生一样的发型，放弃做了那么多年的乖乖女形象，尽情地尝试各种各样的假发能够给自己的带来的不同感觉吧！
只是，哪怕戴着假发走在街上，头也总是觉得空空落落的，就像是这二十多年都带着的什么东西被自己落下了一样。
想要再有些什么啊。什么好呢……发饰？缎带？围巾？
嗯……就去试试帽子吧。听说距离公司只有一站路的地方有一间帽子店。那里的老板很会做帽子，每顶帽子都是专门为客人定制的，戴起来不但非常舒适，还能让人就像是焕发着光彩一般，走在哪里都能收获到高回头率。
这话我本来还只是将信将疑，毕竟，帽子只是装饰，抓眼程度怎么可能比得上适合的衣服——直到看到一个平常不算起眼的同事，在我们面前戴上自己在那家店定做的复古软呢帽为止。
那一刻连我也差点惊呼出来。那个效果说是化腐朽为神奇也不为过，帽子似乎能引导人只去注意她的脸美丽的部分，让人有意无意地忽视不够好看的地方，简直一下子让她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两边的耳环也让她显得更加成熟，整个人都散发着在以前的她身上不会看到的优雅气息。
其他人戴上帽子后给人的感觉也各不相同，有俏皮的，有性感的，有活泼的，但相同的是，每个人都熠熠生辉，让人实在羡慕不已。而她们的各种配饰，据说也是老板所推荐的。
老板这优异的品味，再配上可能是有钱人才有的自信光芒……独立设计的手工帽子的价格，连我生病前也得看着余额咬牙才能下决心。这次，我也是看着一刀切了大部分开支后累积来的余额，按了半天计算机，算好了手术会有的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才得来的买帽子预算。
就算戴着假发，老板做的帽子也一定能让我看起来足够光彩照人的——我这么相信着，推开了帽子店的大门。
伴随着门上风铃清脆的声音，我看到了与我事前所想的有点不一样的景象。不，完全不一样。
除了墙上挂的十几顶款式各异的帽子以外，一点都不像是帽子店。店里正中间放着巨大的，一个儿童节目上的吉祥物毛绒娃娃，让人看着就想抱上去。墙边放着的肯定是做帽子用的各种材料外，周围的架子上既有超级英雄的手办，又有时尚杂志，又有各种便宜或者怎么看都不一般的首饰，还有很多一定是抓娃娃机里的玩偶，更有一只看到我也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眯着眼睛，肚皮一起一伏的可爱白猫趴在猫爬架上。
所有东西看似都放得很杂乱无章，连材料也不是统一放在一起的，但又给人一种出奇和谐的感觉，就像是这都很理所当然一样。
这都是老板的爱好吗？还是客人送来讨好她的礼物？但是每样东西都干干净净的，又不像不珍惜的样子……
店里只有我一个，还有可能是另一只可爱的小猫在摆弄什么东西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老板不在吗？
“来啦——”
刚还看似空无一人的柜台后突然探出了一顶贝雷帽跟半个脑袋，把想要去摸那只白猫的我吓了一跳。
“啊尽管摸吧没有关系！她挺喜欢可爱的女孩子去摸她的～就是如果你能出钱买一个猫罐头给她的话，她会更高兴的！抱歉再等等！”
柜台后又再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来是她在做什么吗？
“虽然帽子很好，但是……那个老板，人挺怪的。”
这句同事所说的话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虽然我能理解为什么她会这么认为，不过在我看来，这一点都不算什么。
“可以买猫罐头喂给她吗？那我要买！”我兴致勃勃地想象着这慵懒的小猫嗅到美食后的样子，四处张望有没有猫罐头。
之前还只是露出了帽子跟头发部分显示自己存在的小脑袋，现在全部露了出来。
好年轻。
我本来以为能做出这样的帽子的人，应该是阅历丰富的成熟女性吧？没想到看上去比我至少要小上至少一轮，要不是知道18岁才能做法人，我会以为她还只是个高中生。
还有……好可爱。可爱到我的呼吸都因为自己的爱好被完美地狠狠戳到而停止了。
眼睛大大的，又黑得不可思议，小巧的鼻子，樱色的双唇，看起来嫩嫩的让人十分想戳一下的脸蛋。
在贝雷帽的衬托下，本就精致的五官显得越发的突出，她那双充满光彩的眸子还直勾勾地盯着我，令我感觉有点喘不上气。
“你真是个怪人。”
我的心又是一颤。
“会说给小狼买吃的，就你一个。”
刚才的，大概是招呼客人用的装可爱的声音？而现在，她像是放下了什么防备一样，在用本来的声音说话。
“会来讨好我，想我做得好看点的客人有很多，但大家都忽视了她，拿那些时尚杂志跟首饰来跟我套近乎……会对小狼有兴趣的也有几个，但那些人都把我说的猫罐头当玩笑。”
老板的声音就像是柔和的阳光凝成一般，软软的，又带着非常独特的朝气，听得我的心随着她话语的节奏律动着。
眼睛没办法从她脸上离开，嗓子有点发紧，手不受控制地伸到脑后摸了摸假发下有些刺手的短发。
要是，我能在剪短头发以前看到她，不……给她看到生病以前的最好的那个自己，那该有多好啊……
“你在听吗？”
我吓了一跳，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离开了柜台在走过来，我其实已经是在看着她全身特那特别适合她的打扮而愣神了，连忙点着头说：“那，那为什么叫小狼呢？”
“……”她露出了奇妙的表情，糟了果然我没听明白她想说什么吗？“是，是因为……那个魔法少女动画？”
“没错！这么叫很可爱吧！”她兴高采烈地不顾白猫似乎很嫌弃的表情，把她抱了起来拼命蹭着。
我的手也不由得伸了出去，但是，我是想摸猫吗？还是……想要摸她呢？又或是，我只是在羡慕小狼呢？
虽然共同地感受着小狼毫无狼的样子的呼噜声，但我的目光一直都只放在甜蜜地笑着的她身上。
终于，她似乎是意识到我是来做什么的了。
“啊，来帮我开一下这个猫罐头～还有，告诉我为什么你要买帽子……”她边说边从柜台后取出一块板子，拿起圆珠笔在上面一笔一划，十分认真地写着字。
随着啪嚓一声，我拿着开封的罐头有点心不在焉地勾引着小狼，斟酌着自己到底应该说些什么。如果说得太直白的话，也会令她瞬间对我失去兴趣吧……
“因为生病了，所以我想换一下心情。”虽然对现在我的心情而言，帽子已经根本没所谓了。
她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去继续写着。
等她已经没有在写，而是在琢磨着什么以后，我说道：“请问，猫罐头多少钱？”
“嗯……”她就像是没听到一样，从口袋里摸出卷尺走到我身边，一下下地量着各种数据。而我则习惯性地想要把罐头肉放在手上，突然醒悟过来那不是自己的猫，于是问她能不能这么做。但她没有在听，而是看着皮尺的数字不断写写画画着念叨什么。
我也喜欢猫，但此刻我对小狼的兴趣肯定没有对全神贯注地工作中的她大。
这么做是会加分还是减分呢……但此刻，我需要些别的什么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不然再这么看着就太奇怪了。于是用消毒纸巾擦了擦手，把肉放在手上，专心地感受着被小狼舔舐的感觉。
等一个罐头被吃差不多以后，我才听到她再开口了。
“你在做什么啊？”
“啊，抱歉，我已经用消毒纸巾……”
“原来还可以这样啊！我都没有想到过！”
看着她跃跃欲试的表情，我又开始感觉呼吸困难了。“那给你。”我把消毒纸巾递了过去。
她用快得我几乎没看清的速度就完成了抽出纸巾擦手然后把罐头肉取出的过程，该说不愧是做帽子的吗……？
她被小狼舔着，咯咯地笑着。可恶，为什么我会被一个人这么牵动着自己的情绪啊……
“你要再开一个吗？”
“诶？不，不用了……”
“这样啊……多谢你～教了我这样的玩法～”
“不……我其实……什么都……”感觉再说下去，我这快要当阿姨的人都要脸红得说不了话了，于是赶紧转移话题，“帽子大概要做多久？”
“一天。”
“一……一天！？”
“嗯，因为是你才能有这个速度的哦。”
诶？
我……是……特别的吗……？但她的表情又不像是开玩笑……
不对，为什么我会产生这种“她喜欢我”的错觉……
“对了，在这里写一下你的手机跟名字，方便我联系你～”
在她凑过来的时候，我闻到了刚才被猫罐头掩盖了的花香，心又砰砰砰地大声跳动了起来。别闹啊，虽然我怎么治病都是为了让你继续跳，但别跳这么厉害啊……
临走前，我再问了下猫罐头多少钱。
“噗噗——还在想罐头的事啊——诗远你就这么在意小狼吗？”
居，居然直接这么叫我……我感觉自己的脸又红了。而且我在意的明明是……
“毕竟喂的是我自己的猫，才不会让你出钱啦。”
“但，但是，既然我是顾客，那，那她的饲育费也应该有我的一部分吧……？”
她愣了一愣，然后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我……说什么奇怪的话了吗？
“好，好啦，总之你先回去静候佳音吧～”
那天晚上，我的手机接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来电。
那个时候我正因为副作用而感到十分不适，一张嘴都觉得自己可能会吐出来，一点想说话的想法都没有，但还是接了电话。
“诗远～”
我吓了一跳，刚才的不舒服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
“你是……帽子店的……”
对面奇异地沉默了一会。然后才恍然大悟一样说道：
“诶——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叫什么吗？”
“没有……”
“抱歉哦，因为我老是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名片但结果实际上还没有做……我叫宁雅……嗯，诸葛宁雅。”
“诸葛……宁……雅……”稍微有点迟钝的大脑慢慢地检索着少得可怜的语文知识，“莫非是，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那个宁？”
“嗯。”她的声音似乎一下低落了下去，跟她那让我牵心的阳光声音迥然不同，听得我的脑子不停对心呼喊着“不要冲动”，不然我可能真的会大叫一声从家里冲到帽子店去，“我们这边到我这里是宁字辈，然后给我取了风雅颂里面的雅。诗远你的名字呢？听起来跟我的很像，是怎么来的？”
“我的……妈妈跟我说是取自‘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跟远方’，希望我可以不受拘束地走自己的路。”
“真好啊……明明是那么相似的名字，里面的含义却完全不一样……”
尽管宁雅听起来似乎很羡慕，但这种也只是表面的说辞……
“不过是个名字而已，说什么不受拘束，都是骗人的。”
手机的对面也没有了说话的声音，只有电动缝衣机的嗒嗒声，这才说了几句话，我们就陷入了奇妙的沉默。
我……是不是应该说原因呢？但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自由的人，居然是因为被说不要跟女同学走得太近什么的……要是说出来的话，一定会被嫌弃的吧……
“对了！”就算不说这个，也得自己主动出击！我也打起精神来挑起话题：“宁雅是为什么要打给我？”
“嗯～？我不能打给你吗～？”
我简直是自寻死路。
宁雅的情绪虽然似乎是恢复过来了，但她这句话用的撒娇一样的声音就像是用羽毛以最适宜的力度拨动着我的心一样，撩动得我的鼻血都要出来了。
“想要跟你说话……不可以吗？”
“当，当然可以！”
我们就那样聊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