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們的交往一週年紀念日。我特地訂了餐廳,想要盡情享受我們在一起的時光。
不過……在幸福的時光之餘,我的內心還是充滿了黯淡與不安。
虛假的面具早已成為我生活的一部份,虛偽與假象交織構成我的內心。然而,就算自己再怎麼習慣--
我也難以忍受,讓如萱受到傷害的,這每一天。
現在的她,還不知道真相。可是她已經受了傷。她甚至還不知道自己受了傷。最終,我們會迎接怎樣的結局呢?要告訴她事實嗎?或是忍著痛和她分手?
無論選擇哪條路,最終……如萱都勢必會受到傷害。
和她交往的那瞬間,我便犯下了此生,最不可饒恕的罪惡。
我們一起進到了她的房間。
我對這裡已經並不陌生。我們曾在這間房裡相吻多次。雖然每一次擁吻,我都必須為了不暴露身份,而小心翼翼、戰戰兢兢……
那些時光,卻也是我,最幸福的時光--真正不虛假的幸福。
「聖男……」
如萱坐在床邊,眼眸中流露的感情澄澈無比,絲毫不帶雜質的真誠。
我知道,她是想在這特別的日子,和我一起,特別地度過……
我輕輕地彎下腰,兩人的雙脣相合,氣息相交。
可是,我們的心意,真的相合嗎……?
我猛地推開她,將身體站得挺直。
「……聖男?」
如萱露出不解的神情。這是想當然的。歉疚的心情叢叢而生。
「……抱歉,如萱,我得……告訴妳……一些事。」
「……什麼?」
「我……」
好痛,心口從來沒這麼疼過。然而,即使如此,我仍然必須告訴她,告訴如萱。
我……必須……說出來……
「我、其實……」
房內一片靜寂,或者不如說,死寂。
我靜靜地站在床邊,低頭看著地板。
而如萱則,仍然坐在床上,一語不發。
彷彿連空氣都不再流動,這個房內,僅有時光無情地流逝著。甚至連光陰的流速都凝滯了起來。
將一切都告知了如萱的我,該怎麼辦呢?如萱會怎麼做呢?我默默地想著。
她會覺得我噁心嗎?……應該會吧。雖然很難受,可是,明知道被騙了這麼久,任何人都是無法接受的吧?更別說這還不是普通的欺騙,而是……一夕之間,戀人竟然變成一個女扮男裝的騙子!如果今天是我遇到這情況,我會能接受嗎?
想必,她會說出些讓我刺痛的話,然後生氣地、甚至激憤地趕我走吧。就算如萱的個性再好、再溫柔,也沒辦法承受這種事吧?勢必要在我身上發洩情緒的吧?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或許能感到好些。絕望,卻能夠接受。
可是……如萱的反應卻不是如此。
不知過了多久之後,她哭了起來。
一開始是輕輕地啜泣,漸漸地,哭聲愈來愈大,愈來愈大……
我忍不住抬了起頭,只見淚水從如萱的眼中不停地湧出,一滴一滴落到了床單上,浸濕了一切。
我慌了起來,連忙向前想要安慰她。
手卻在半空中僵住了。
--現在的我,有資格安慰如萱嗎?
將她推到今天這地步的人,是我。是我傷害了她,因為我的自私,僅僅為了渴求的幸福,殘忍地、任性地,拉著她一起墮落……
我的手開始顫抖,震顫隨即傳遍全身。
「對不起……」
明明想要道歉的……聲音卻幾乎發不出來。想必也絲毫沒有傳達到吧。
我再次低下了頭,手也無力地垂著。
「對不起……」
身體一把被抱住。
我完全沒法反應過來。
等到思緒終於能跟上狀況,我的身子已經坐倒在地上,而如萱,正趴在我的肩上,哭泣著。
可是,那哭聲之中,卻又,帶著笑意。
「如萱……?」
我反射性地伸手,觸碰了她的肩膀,卻又像觸電般縮了一下。
如萱抬了起頭,滿溢淚水的雙瞳,與我的視線交會。
我震驚了。
她的眼神,是我從來未曾見過的……喜悅、悲傷,都不足以描述其萬分之一。甚至連希望、絕望,也早已超脫……
解脫--或許只有這個詞語,得以勉強形容這份美麗,這幽遠、無言的美麗。
我被這殘酷的美麗懾住,再次輕聲喊了她的名字。
「如萱……」
她的嘴脣輕顫了一下,似乎是在訴說什麼,我卻沒有聽見聲音。
或許,她是在喊著,我的名字……?
「聖男……」
她的臉逐漸湊近,近得不能再近……
我們的雙脣再次相合。
我閉上了雙眼……
我的脣、我的舌尖、我的牙齒、氣息,全都感受著如萱的身心。在這一刻,我有種感覺,我們之間的心靈隔閡終於碎裂,我們的靈魂終於交合,真正地交合……
喘息著分了開來,我們的眼神都顯得迷茫。
過了一會兒……如萱的眼裡再度泛起淚光。
「對不起……」
她對我這樣說著,淚水落到了我的身上。
然而,她似乎是笑著的。
帶著歉意、如此美麗的微笑。
她站起了身子,往房間外面跑去。
「?!」
我也連忙站起了身子。
「如萱?!」
追了出去,可是,如萱已不見蹤影。
「如萱?妳在哪裡--!」
我到處奔走著,尋找如萱的下落。
「如萱--!回答我--」
可是,整晚,我都不曾再見到如萱。
「如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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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過後,我參加了如萱的喪禮。
看著眼前的人群……我疑惑了起來。
這個世界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地不真實呢?
一切,都是幻象嗎?眼前的人們,都是虛假的嗎?
這個世界呢?又是如何?
這些哭聲、嘆息聲,為何都如此地虛幻?
我呢?
我--是真的嗎?
所謂的現實,又究竟是,什麼呢?
我怔怔地看著面前,如萱的遺照。
相片裡的她,露著我熟悉的、那美麗的微笑。
我眨了眨眼。
世間的一切,或許都已是虛假。
只有,如萱的死,是真真切切的。
我猛地回過神來。有人將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孩子,我很遺憾。」
抬起頭一看,是父親的樣子。母親也在他身旁。
兩人都神情嚴肅。
「我知道你很難過,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要早點看開……」
「什--」
聽到這句話,我忍不住從沙發中跳了起來。
「--什麼叫做看開?你們什麼意思!」
我的情緒爆發了開來。或許,我自以為將感情抹殺的舉動,也只不過是--將它們埋葬起來罷了。
「你們--你們知道些什麼!如萱死了!就只、就只因為……就只因為我……」
我緊緊地握住了拳頭,指甲深深地嵌入了肉中,我都毫無察覺。
「都怪我……明明知道不可以……還是想和她在一起……明明知道她承受不住真相……」
我哽咽起來,全身克制不住顫抖起來。
這時,卻聽見父親的聲音。
一句,我始料未及的話。
「白癡!和她分手不就好了!」
「……什麼?」
我抬起頭來,望著父母兩人,只見他們臉上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我們又沒有要你們兩人結婚!自己對她說了莫名其妙的話,還在這裡自責什麼的,成何體統!」
「明明原本根本不會有事的,現在卻搞得這麼大,你不覺得麻煩,我們可傷腦筋了!」
「……!」
……原來,是這樣啊。
我終於明白了。
我的人生不過就是一場遊戲。我的人生,就是我的父母,得不到想要的男孩的父母--創造出的遊戲罷了。
他們從來沒在乎過我的想法、我的心情、我的感受,這點我早就知道了,也早就看開了。
然而……他們連我的人生,都不曾有過一絲尊重。
他們,殺死了我,殺掉了我的人生。
我,完全明白了。
我只剩一件事要做了。
唯一一件的,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