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杜朗达尔的全体成员都被召集到了庇护所的花园里,面对理奈和约书亚严峻的神色,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猜到情况不妙。
“诸位,又一位魔法骑士被找到了,就在伊达利尔城。”见习司祭说,“但她现在身处险境,我们必须马上伸出援手。”
“那我们还等什么?”
塞普提米娅早就已经按捺不住。
“事先说明一下情况还是极有必要的。”拉斐尔解释道,“这一次的战斗恐怕不太一样哦。”
“的确如此。”理奈说,“那座城市可能在几天,甚至是几周前就已经完全被眷族制造的黑暗吞没了,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如果不是那枚灵核碎片,我们现在可能还被蒙在鼓里。好消息是,未觉醒的骑士应该还安然无恙,如果她有什么不测的话,我应该能够感觉得到才对。”
“完全吞没?这不太可能吧。”丽贝卡说,“如果发生了这么大规模的超自然事件,教团怎么会完全没有察觉呢?而且,如果有如此巨大的灵力波动,理奈姐姐也能够感知吧。”
“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哦。”异色瞳的娃娃说,“毕竟吞噬了那么多的人类,撒旦叶获得近似于人类的思维能力,甚至学会如何欺骗、如何隐藏自己的踪迹也都是完全可能的。某种程度上说,这就像是宿主对我们守护天使施加的影响。”
“如果说,暗影结界是在瞬间扩散开的,那么当地的教团可能还没有察觉就已经被吞没了。”约书亚说,“而在外界看来,那座城市可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除了魔法骑士以外,那里还有一位守密人。”理奈补充道,“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是无法接受的。所以我们这次必须分头行动,约书亚前辈、塞普提米娅和贝琪去城北的美术馆支援守密人;梦小姐、伊甸,还有我,去城东的疗养院搜寻骑士。”
“理奈姐姐也要去吗?太危险了吧!”丽贝卡说,“理奈姐姐现在的状态是无法战斗的,如果有什么不测的话……”
“我必须得去。”理奈的语气十分坚定,“毕竟只有我才能直接感知到那位魔法骑士。她现在还没有觉醒,所以我无法在遥远的地方与她交流,但如果身处同一座城市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有我在,你们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她。”
“拉斐尔会守护理奈小姐的哦。”
哥特萝莉装的娃娃轻轻靠向理奈,表现出一副十分可靠的模样。
“事不宜迟,马上出发吧!”理奈下令。
尽管平时的她就像一位邻家大姐姐,但此刻俨然是一位坚毅而果敢的指挥官。
随着传送阵的光芒褪去,杜朗达尔的战士们到达了伊达利尔城。
“只能传送到这儿了。”理奈说,“更靠近目的地的区域被什么东西封锁了,一定是眷族在作祟。”
他们的落脚点是一处带有简易设施的小公园,周围有大片的绿地和一座正在修缮的简易足球场。
“这儿真的有眷族吗?”丽贝卡表示怀疑。
她看了看四周,有在散步的老人、在遛狗的女子,也有嬉戏的小孩,一切好像并没有什么违和感。
“不可以掉以轻心。”理奈提醒道,“虽然有时候恶魔的奴仆能够欺骗人类,但只要用心就能找出破绽。”
正如理奈所说,这座不起眼的欧洲小城乍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但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这儿的人好像多少有些不自然。
“不如打听一下吧。”丽贝卡说,“嗨,请问……”
她正想向一个迎面而来的、留着络腮胡子的年轻人一问究竟,那人却像空气一样直接穿透了她的身体。
“这是……幻觉?”
“更像是某种‘回放’。”伊甸说,“我们看到的应该是过去某个时候的真实画面,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不断重现着。”
“回放”?好像是那么回事。
丽贝卡注意到,刚才那位晨跑的女士又一次沿着同一条路径与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老先生擦肩而过,就连回眸和擦汗的动作也又重复了一遍。
“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与眷族创造的暗影结界平行。”约书亚说,“想要进去,就得找到黑暗能量相对薄弱的位置。”
“笼罩着城市的,与其说是一个巨大的暗影结界,不如说是许多暗影结界的聚合体。”理奈说,“越靠近每个结界的中心,黑暗能量就越稳定,而靠近边缘的区域就脆弱得多了。再加上不同结界之间的互斥作用,应该不难找到可以利用的弱点……拉斐尔,过来一下。”
理奈牵着娃娃的手,合上眼睛,她们的身上泛起微光。
“她们在干嘛?”童梦问道。
“灵视能力,可以看见肉眼无法看见的东西,甚至是发现多重世界的夹层中隐藏的秘密。”丽贝卡说,“那是理奈姐姐的能力之一。虽然现在的她已经无法像过去那样直接支配神圣的力量,但如果和拉斐尔在一起,还是能办得到。”
当理奈的眼睛再次睁开,眼中的世界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她所看到的城市像是反色的黑白照片,虽然物质构成的一切都失了真,但现在哪怕是最细微的灵体波动,都无法逃脱她的目光。
“就在那里,暗影结界的边界。”
恢复了常态的理奈指着一个装有滑梯等设施的沙坑。
“如果说在那里释放光明与秩序的力量,就能撕裂结界吧?”约书亚问。
“嗯。”理奈点点头,“虽然不足以摧毁结界群,但可以为撕开一条缝隙,让我们能进入结界内部。”
按照理奈的指示,童梦、伊甸、塞普提米娅和丽贝卡围着那团浑浊能量所在的边界,四个人同时唤醒了守护天使。蝴蝶编织出了童梦的衣裙;飞舞的羽毛化作了伊甸的甲胄;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塞普提米娅的利刃现出轮廓;飘零的雪花之间,丽贝卡的水晶战锤破冰成形。在激增的能量冲击之下,结界的边缘以肉眼可见的形态显现出来。虚假的城市就像镜子一样破碎,黑暗露出了它鬼魅般的真容。
天上下着灰,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树木、房屋和公园里简易的游乐设施都被厚厚的蛛网掩盖着,反射着怪异的冷色调的光。
如同在小木屋的那个夜晚,童梦感觉到了强烈的厌恶与不适。而就在她被干呕和眩晕分散了注意力的时候,被伊甸扑倒在地。零点几秒之后,地面竟被无形的力量切割开了,童梦刚才就站在裂缝的正上方。断开的地面一端陡然下坠,另一侧则高高耸起。
空气凝固了。童梦怔怔地盯着同伴的眼睛,那张如画的脸庞就在她鼻尖上方不足十厘米处,近得足以把每一丝细腻的线条都看得一清二楚。此时的伊甸双颊泛起红晕,就像是冰雪消融时开放的山樱。
“伊……伊甸。”
银发少女缓过神,赶忙闪开。
“刚才……真是对不起,弄疼你了吧?我原本是想要传送的,但没有成功。”
“没有……我应该谢谢你才对吧。”童梦也显得有些难为情了,“这些日子你都救了我不知道多少次了。”
“理奈小姐他们好像还在上面。”
说到这儿,她们看到丽贝卡在巉崖之上招手,动作的幅度大得有些夸张。当童梦跑上前去准备回应的时候,伊甸一把拉住了她。童梦的脚步踢飞的石子触碰到一道无形的障碍后,竟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解体了。在高处的丽贝卡松了口气,原来,她刚才的手势并不是打招呼或者求援,而是提醒童梦和伊甸不要靠近。
“这是什么?我们能过得去吗?”
面对无形的墙以及陡峭的悬崖,童梦只能望洋兴叹。
“恐怕不行。”伊甸摇摇头,“毕竟还无法判断把我们阻隔开来的究竟是一股什么力量,就算是以传送的方式强行穿过,也无法保证安然无恙。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冒这个险。”
“那现在该怎么办?”
“魔法骑士所在的疗养院应该在我们这一侧,而守密人所在的美术馆在理奈小姐那一边。所以,现在只要尽全力完成各自的任务就好。”
“可是,如果没有理奈小姐的感应能力,我们能找到那位魔法骑士吗?”
“这确实是个问题。刚才分开的时候,理奈小姐试过通过共鸣来联系我,但我只能听见一点点含混不清的杂音,再后来,连杂音都消失了。所以说,现在我们只能依靠自己了。”
绝壁之上,理奈他们也做好了分头行动的准备。
“没时间踟蹰了。”理奈说,“现在眷族已经强大到了能创造出结界群的境地,很难想象如果再有一个守密人被杀会怎样。”
“她们两个真的能行吗?”
塞普提米娅双手抱臂,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当然能行了。”丽贝卡插嘴道,“我可是把和守护天使合作的秘诀统统告诉了梦的,这次她的潜能一定能被激发出来。”
“但愿。”
“从这儿步行到美术馆,至少要花上一两个钟头的时间。”约书亚估摸着,“希望守密人能坚持到我们到达的时候。”
“怎么……地震了吗?”
丽贝卡觉得脚下的有些不稳当。
“不,那不是地震……是有什么东西在靠近。”理奈说。
她的表情变得警惕起来,红骑士、蓝骑士,甚至是见习司祭都到摆出了一副戒备的姿态。
隆隆的声音远处传来,前方的路面惊涛骇浪般汹涌着,人行道的地砖和停靠在路上的车辆纷纷被掀到了半空中。一声巨响后,通体乌黑的巨大蠕虫破地而出,光是露出地面直立起来的部分,就有两三层楼的高度。
“这就是眷族?那就来吧!”
塞普提米娅举起兵刃,这场战斗她已经等待了很久。
巨虫张着七鳃鳗般没有下颚、长满利齿的圆形巨口,朝着地面俯冲下来。约书亚护着理奈往路边躲闪,一面开枪射击;丽贝卡和塞普提米娅闪躲到了马路的另一边,转眼的工夫,塞普提米娅掷出的数十把手里剑嵌入了湿滑而令人作呕的蠕虫表皮。巨虫怪叫了两声,把地面撞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像条蚯蚓一样再次钻入了地下。
洒在旁边的黑色“血液”也开始沸腾,一只只剪影般的手从“水面”之下探出来,接着,十来个浑身乌黑的人影爬出地面。这些名为暗影囚徒的人形怪物一边低语着,一边张牙舞爪地向他们冲过来。丽贝卡把手伸向前方,寒气从她的掌心喷薄而出,瞬间就把扑来的魔物冻得严严实实。她笑了笑,一锤砸飞了离她最近的那个魔物的脑袋,它的身体也碎成了冰渣。至于距离较远的几个魔物,早已被塞普提米娅用链锤收拾干净。另一边,见习司祭把一发发带有刻印的子弹射入了暗影囚徒的眉心,使它们完全动弹不得,他吟诵道:“Exorcizamus Te, Omnis Immundus Spiritus!”魔物在一片哀嚎声中灰飞烟灭。
地面又一次开始颤动,响声震耳欲聋。这一次,是从理奈身边那一排房屋的后面传来的。又一次钻出地面的蠕虫一路碾压而来,所经之处,只剩下污秽和废墟。拉斐尔支起穹顶般的透明护盾,把所有的坠落物都挡在了外头,好让她的女主人不至于受伤。
再度现身的蠕虫直立起来,这一次,它吐出了数以万计的蝗虫。面对这样的攻势,塞普提米娅召唤出的火焰还算奏效,在华丽的炎之舞中,虫群被烧成了灰。而丽贝卡呢,极寒的雪雾在她的身边弥漫,一只只冻僵的蝗虫像冰雹一样落在地上,碎成了冰屑。至于理奈和约书亚,娃娃支起的护盾,姑且也能为他们抵挡一阵,但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能坚持多久。
蠕虫发出了骇人的怒吼声,这一次,它砸中了四个人的正中间,把他们震得飞了出去。
身手矫健的塞普提米娅平稳落地,而另外几位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丽贝卡砸透了一座房屋的墙壁,被瓦砾和杂物埋在了下面。而马路另一侧的两个人,虽然由于护盾的缓冲作用,并没有撞得那么严重,但他们的身躯毕竟不如魔法骑士般坚韧,疼得一时站不起来。
“可恶,这东西的灵核究竟在哪儿?”
塞普提米娅一个侧翻闪过了一大群蝗虫的冲击。
“不知道……”理奈挣扎着挺起身子,“它藏得太深了,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找到。”
“既然如此,先把这个怪物大卸八块,你再慢慢找吧。”
塞普提米娅掷出的弹丸在巨大蠕虫的身体上点亮了火花,霎时间血浆飞溅,哀嚎不绝。每一滩洒在地面上的鲜血都释放出更多的暗影囚徒,而巨虫身上的伤口也瞬间恢复如初。
“这样下去可不行!”约书亚背靠着残垣开枪反击,“敌人越来越多了。”
“在这个暗影结界里,守护天使的力量好像被抑制了,我们发挥不出全部的实力。也许我们——应该——逃跑!!”
刚刚脱身的丽贝卡一边说着,一边有节奏地砸翻了纠缠着她的三个暗影囚徒。
“一定有什么办法的,一定……”
理奈想用灵视能力寻找灵核,但置身于如此激烈的战斗中,想不分心也太难了吧。危急关头,她看到两个橙黄色的光球腾空而起,瞬间点亮了整个天空。周围被强光照得胜过白昼。不适应光亮的蠕虫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尖叫声,身体疯狂地抽动着。
“跟我来,白石大人,快!”
强光中,一个护教军模样的少年向理奈伸出了手,他的声音有些陌生,但又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来不及多想,一行人在援军的火力掩护下开始撤退。前来支援的,是一支十几人的护教军突击小队,但当他们成功撤退到安全的地方——一个地铁站——队伍就只剩下八个人了。阵亡者不是被浓稠的黑血腐蚀得尸骨无存,就是被巨大蠕虫的身体压得粉碎。想要找到尸首,甚至是一些可识别的残片,都成了奢望。
幸存者们以祷告的方式为罹难的伙伴哀悼。仪式很短,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悲伤,毕竟失去战友这种事,他们已经习惯了吧。
“想不到能在这里再次见到您,白石大人。”
那位少年对理奈说,看起来他应该是这里的临时指挥官。
“谢谢您救了我们。”理奈深深地鞠了一躬,“请问你是……”
“您不记得我了吗?”年轻人挠挠头,“不过也难怪吧,那天在朗塞瓦尔,您救的人不计其数。而我呢,只是其中普普通通的一个。”
“好厉害,真不愧是理奈姐姐!”
身边的丽贝卡投来了崇拜的目光。
理奈似乎想起来了。两年前,她和伊莎贝尔曾在一片民房的废墟中发现了一批幸存者。虽然许多人落下了残疾,但光是在那样的灭顶之灾中幸存下来,就已经算得上是奇迹中的奇迹了吧。理奈记起了那张稚嫩的面孔——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被掩埋在废墟之中,奄奄一息。当时,正是她发现了这位垂死的少年,并用温柔的言语鼓励他不要放弃。
“救了我们以后,白石大人就去封印恶魔了吧。所以您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那晚,教团的征募官造访了我们的临时营地,询问是否有人愿意加入护教军。失去了家园和父母的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所以选择加入就是最好的归宿了吧。”说到这儿,少年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右臂,皮肤下透出几个湛蓝色的魔法符文,这表明那条手臂是用重塑血肉的魔法制造的义肢。
“是教团为我打造了这条手臂,就和我自己的一模一样——不,应该说,比我原来的手臂更加有力才对。真的谢谢您,白石大人,不仅救了我的命,还为我指明了人生的方向。现在,我战斗的目的,就是拯救更多的生命,还有引导大家走上神指明的道路。啊,对了,真是失礼,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的名字叫何塞普。”
“很荣幸能认识你,何塞普。我由衷为你骄傲。”
理奈这么说,当然不仅仅是出于礼貌。这个地铁站里,聚集着许多平民。虽然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但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精神状态也还算良好,这都得归功于何塞普和他的战友们。
“这个地铁站的防御结界相当稳定。”约书亚观察着无处不在的魔法印记,“就在暗影结界的内部构建出这样的栖身之所,就算对于资深的魔法师来说也绝非易事,你是怎么做到的?”
“养伤期间,我有大把的时间研究教团图书馆中的典籍,没想到真的能得到实践的机会。”何塞普的言语间不免流露出几分得意。“更出乎我意料的是,杜朗达尔这么快就来支援我们了,我还以为先来的会是猎兵团的人。被暗影结界笼罩以前,我们设法通知了他们,但却没能来得及联系杜朗达尔。”
“猎兵团……”约书亚叹了口气,“恐怕只有收割战果的时候,那些家伙才会出现。”
“其实,我们是为了别的事情来的。”理奈说,“这座城市里有一个守密人,我们不能让眷族靠近他。”
“守密人在哪里?”何塞普问。
“在紫杉林美术馆。”理奈答道。
“离这儿太远了。”何塞普叹了口气,“那条烦人的虫子就在外面,想要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
“您有什么好办法吗,指挥官阁下?”
“乘坐地铁过去。虽然防御结界的有效范围只有这个站点,但我们可以利用速度摆脱外头的那个大家伙。”何塞普说,“刚好有列车被困在这里,司机也在。与总站失去联络已经很久了,谁也无法判断那条路是否安全。不过列车停靠了这么久,也没有发生追尾之类的事情,也许总站和其它列车早就已经被怪物毁掉了吧。”
“这个险我们恐怕非冒不可。”理奈说。
“我反对。”约书亚站出来说,“这么做无异于自杀。”
“不会的,约书亚前辈。”理奈的语气坚定,“如果拉斐尔在前面开路,就可以为我们清除障碍。无论如何,守密人非救不可,因为我们还没有做好再一次直面撒旦叶的准备。”
“这太疯狂了。”约书亚依然反对。
“我们表决吧,谁愿意冒险一搏?”
理奈说着,率先做出了大拇指朝上的手势。
塞普提米娅附议。约书亚看着自己的妹妹,希望她能制止先知不理智的决定。但丽贝卡露出了歉疚的神色,正如往常一样,她选择支持理奈的决定。
“你们考虑过司机的感受吗?”
约书亚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我……愿意。”
司机先生站起来,怯生生地回答道。
就这样,一行人怀着忐忑的心上路了,毕竟没有了结界的庇护,前方的路途又吉凶难料。不过,何塞普和他最信任的几个战友也选择了与他们同行。
“拿着这个。”车厢里,约书亚把备用的瓦尔特PPK手枪交给理奈,“虽然比不上你的弓,但多少能派上些用场。”
“谢谢你,前辈。”
“说起来,关于前两位守密人的遇害,我听过一些奇怪的传闻。”何塞普对理奈说。
“奇怪的传闻?”
“一个星期前,猎兵团的人接手了布拉格和贝林佐纳的调查。他们在惨案的发生现场发现了以诺语咒文的痕迹,这绝对不可能是恶魔的眷族留下的。”
“传闻可靠吗?”理奈皱起了眉头。
“不敢肯定。”何塞普继续说,“据说现场是被伪造成魔物攻击的样子的。总之说来话长,等回到护教军的总部,我会把一切都告诉您。”
“是人类……不,确切地说,是教团内的人杀死了守密人吗?”理奈从来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有谁会希望撒旦叶觉醒?对于任何人来说,这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永远不要低估人心的险恶。”约书亚说,“譬如有些朗塞瓦尔的幸存者在灾难过后选择了信奉恶魔。那天被梦小姐杀死的那个校车司机,其实也是朗塞瓦尔之灾的幸存者之一,他皈依了某种邪恶的存在,成为了如此丑陋的怪物。虽说我们在第一时间就清除过幸存者的记忆,但有时候修改记忆的魔法也不是那么可靠。残留在大脑中的讯息会形成梦,在令人焦躁的夜里闪回,过去教团干预公众记忆的时候,也曾出现过这样的漏洞。如果做梦者选择用错误的方式解读这些梦,就难免形成‘扭曲的信仰’。”
“是的,我也听说了那样的事。”何塞普的表情变得阴郁,“分明是劫后余生,却选择了崇拜差点毁掉自己的东西,这不是天大的讽刺吗?我真心为那些同胞感到遗憾。”
“因为恐惧就是控制人心最有效的手段。”约书亚接着说,“其实,不仅仅是朗塞瓦尔的幸存者,历史上还有许多人类大规模皈依恶魔的先例。这种事也曾经发生在教团中,所以说,即便是教团内部,有人期盼世界毁灭也不是没有可能。”
作为教团的先知,理奈当然知道约书亚和何塞普说的全是事实。据她所知,恶魔并没有人类所认为的“意识”,自然也不会对人类的信奉抱有什么期望。说到底,那些“皈依”恶魔的人,所崇拜的也不过是自己塑造出来的偶像罢了。从理性层面上说,似乎不该有人希望自己赖以生存的一切湮灭在魔爪之下……但有时候,人类的思维同样无法用纯粹的逻辑来理解。这让她不禁去想:作为先知的自己,如果能及时把神的声音传遍这个世界,人们就不会被恶魔玩弄于股掌之间了吧。
“我觉得……有点冷。”
丽贝卡打了个寒颤,脸色变得如纸一样煞白。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刚才受伤了吗?”
坐在她身边的塞普提米娅第一个发现了异常。
“不……我没事。”
嘴上这么说,但丽贝卡的神智已经变得恍惚,她自然而然地靠在了塞普提米娅的肩上。甲胄消失了,扎着细麻花的少女恢复到了日常的状态。
“你的身上很烫,应该是发烧了吧。”
塞普提米娅摸了摸她的额头。
“贝琪?!”
理奈和约书亚赶忙过来查看丽贝卡的情况。
“别这样啊,我会难为情的。”
丽贝卡勉强笑了一下,但面容马上被痛苦所占据。
这时候,列车颠簸了一下,轰鸣声从身后远端的车厢传来。接着,车身开始剧烈地晃动,灯光忽明忽暗。一声可怖的嚎叫传来,后面的车厢依次被巨大的力量挤压、碾碎,直至环状的口器将一圈圈的利齿从各个方向刺入了他们所在的这节车厢——那条巨大的蠕虫又追了上来。
“可恶,难缠的家伙!”
塞普提米娅怒吼着,释放出一条条火舌盘旋着直奔巨口而去;约书亚和三位护教军也开足火力,试图减缓魔物前进的速度。
两侧的窗户破碎了,入侵的蝗虫群瞬间就把何塞普的几个战友啃噬成了森森白骨,驾驶室里的司机先生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如若不是塞普提米娅奋力驱赶,在前开路的拉斐尔也及时冲回车厢支起护盾,剩下的几个人也难以幸免。
铁轨上火花飞溅,噪声震耳欲聋,遭受重创的列车在疾驰中逐步解体。剧烈晃动的车厢里,塞普提米娅是唯一尚可站稳的人。她怒目圆瞪地盯着怪物:
“混蛋!甩不掉了吗?看来只有这样了。大家抓稳了!”
红发少女投掷出的巨大火球在怪物的口中爆裂,它包裹着的无数细小的弹丸也随之引爆。一连串的巨响之后,承受着剧痛的怪物终于停止了追击。
“成功了!”
何塞普振臂喊道。
“等等,隧道好像顶不住了!”
约书亚率先发现了前方的危险。
“拉斐尔,保护好大家!”
在理奈的警告声中,隧道彻底坍塌了。
“你没事吧,白石?”
不知过了多久,约书亚搀扶起倒在废墟中的先知,忠实的娃娃始终守候在她身旁。
“没事……大家呢,她们都还好吗?”
“还没死。”
塞普提米娅艰难地站起来。
“谢谢你,米娅……”她身旁的丽贝卡用虚弱的语气说,“刚才倒塌的时候,多亏了你一直保护着我。我说什么来着,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米娅一定会出手的。这就是羁绊啊……”
“哼,竟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病倒了。”塞普提米娅拍拍身上的粉尘,“最好快点给我好起来,我可不会允许你在帮助我除掉撒旦叶之前就死掉。”
“何塞普呢?”理奈问道。
众人的目光转向一旁,只见那位护教军战士躺在那里,已经全然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理奈跪倒在地,欲哭无泪,而约书亚轻轻合上了何塞普的眼睛。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理奈呢喃着,“明明已经挺过了那么多的灾难,却还是……”
看到这一幕,塞普提米娅的眼中分明掠过了一丝悲悯,但马上又恢复了冷酷的表情。她说:
“起来,白石,别再浪费时间了,我们可不是来这里悼念亡者的。”
理奈沉默了几秒钟,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听起来有些冷酷,但她知道塞普提米娅是对的。而且,何塞普和他的战友们也早已经有牺牲的觉悟了吧。
“离美术馆已经不远了哦。”拉斐尔说,“步行的话,只需要十分钟左右就能抵达。”
“那就出发吧。”
约书亚说,一边扶着理奈的肩膀。
回到地面以后,四周的安静得令人发慌。他们始终都不敢放松警惕,而恶魔的眷族也没有让他们失望。蠕虫又一次钻出了地面。它看起来比刚才还要粗壮,散发着恶臭的表皮上,多了无数只血红色的眼睛,像气泡一样形成又消失。那张近似于七鳃鳗的巨口在高空中颤动着,就像是在嘲笑有些狼狈的杜朗达尔骑士们。
理奈举起了手枪,目光如炬,仿佛又一次找回了作为魔法骑士时的那份锐气。
“退下,黑暗的奴仆!”
就在众人面临险境的时候,一个高亢的女声喊道。
只见怪物的正上方出现了旋转的蓝色法阵,接着,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蠕虫的表皮冒起了黑色的雾气,转瞬间就变得千疮百孔。
“那不是雨水,而是圣水!”约书亚惊叹道。
他看到一个蒙着双目、穿着黑色长风衣、戴着猎兵团袖章的女子屹立在骤雨之中,三个造型奇特的设备不知何时被安置在了怪物周围,构成了朝向东方的倒三角——正是它们投射出的光柱绘制成了天空中的法阵。雨还没停,几个同样穿着长风衣的人在一个身材魁梧、留着络腮胡子的男子的带领下,一齐向蠕虫投掷出装满圣油的瓶子。圣火在蠕虫的身上迅速蔓延,转眼间,这个巨大的怪物就被烧得体无完肤。
“哼,开火!!”
在一个略显浮夸的年轻男声号令之下,数十把自动步枪朝着怪物倾泻着火力。无数带有刻印的子弹,将怪物躯壳仅剩下的部分也摧毁殆尽,血红的偏方面体暴露在外,那正是这个魔物的灵核。
“快,塞普提米娅,摧毁它!”约书亚提醒道。
塞普提米娅纵身一跃,背后显现出燃烧的双翼。她像一支箭一样击穿了那个巨大的红色晶体,把它击得粉碎。无数红色的碎屑飘零在风中,就这样,这艰苦的一战终于落下帷幕。
“好久不见了,瓦格纳少爷、先知阁下,你们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啊。”
刚才下令开火的那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大踏步地走到约书亚的跟前。那是一个身高超过190公分,体格壮硕,留着银白色长发的男子。他穿着复古深蓝色双排扣军服,看起来与约书亚年纪相仿。面部棱角分明,如同雕塑一般;他有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目光如匕首般锐利而充满侵略性,在轻蔑的表情的映衬下,更显得盛气凌人。
“卢卡斯·冯·伯利辛根!”
见习司祭说道,他对面前的这个家伙可谓是再熟悉不过了。
“哼!”这位卢卡斯高昂着头颅,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满脸尘土和血污的理奈和约书亚;而络腮胡的掷弹兵首领和那位盲眼的施法者就侍立在他的身后。
他扬了一下眉毛,用挑衅的口吻说:
“真是抱歉,从现在起,这里由我们猎兵团接管了。”
(此处应有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