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格！黎格！”

妍娘的声音从浴室里传来，在抽油烟机的轰响下不绝如缕，听上去像是溺水的孩子。

“就来！”

芝士的香气溢满了狭小的屋子，她把红色的瓷烤盘丢在抹布上，连隔热手套都没来得及摘下就转头往浴室跑去。

“黎格！”

黎格拉开门，妍娘刚用过的浴室弥漫着湿漉漉的热蒸汽，没有转头看她，水草一般的长发卷曲遮隐着雪白的颈线，脸红扑扑的望向被手擦过水雾的镜子。

“……怎么了？”

她摘下手套拭去额头上的汗，排风扇吱呀地哀鸣着，听得她开始有点心烦。

“我这样好看吗？”妍娘说。

她看了过去，妍娘圆润的手臂搭住没有擦干的肩头，顺着那指尖向下看去，红色的吊带映得肌肤玉一样洁白，另一只手撑在胯骨之上，下巴略微抬起，失去框架遮拦的眼睛因为高度近视凸起，肘放在双乳之间，胸膛因为维持这个有点费力的姿势上下起伏着。

“好看。”

她摸了摸下巴，再次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妍娘，那红裙子下腰肢间的脂肪可爱的挤出一道沟壑。

“很好看。”

黎格张开双臂，从背后环住了妍娘，低头吻了吻水珠未干的肩头。湿热的沐浴露的香气萦绕在她的鼻翼之间。

“小妖姑娘。”

黎格抬头再次吻了黎格的眉心，没有放手，只是拥抱着她的妍娘。

“你的唇很凉”

妍娘昂起头，脸庞上的细细绒毛让黎格一瞬间想起了初绽的向日葵的枝干，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妍娘掀起赤红色的薄棉睡裙下摆，水蛇般地滑出了她的怀抱，胖肿的小指勾入她的指间。

“吻吻我，格。”妍娘转头用三分扭捏出的调子娇嗔。

黎格听见自己名字的尾音像是胃消化中发出的抗议罢工的口号，又像是在炫耀饱食地愉悦的婴儿语，这与自己强行将她臆造出的水妖形象大相径庭。

黎格烦躁的捏了捏手中早浸透了蒸汽与汗液的手套，强忍因恶心迸发出的怒火，压低了声线让自己听上去还算是个温柔的恋人。

“你的焗面要凉了，快些擦头，小傻瓜。”

最后一句黏腻的爱称说出口时，莫大的掌控快感急迫地涌上她心头，犹如渴烟的人急迫地嘬入一大口烟雾，她在红着脸颊的妍娘脸上印下一吻，宽容的让黎格自己恍然——她是深爱妍娘的。

这句泛滥在言情小说的称呼，是妍娘那些收藏夹里的网页中寻觅出的，唯有这样操纵低她一等的人的爱情，她才好过一点。

黎格推开了浴室门，高温和她一同被释放在这深秋里。

当黎格把焗面与奶油汤端上餐桌时，妍娘已吹干了头发，她正在将乌亮的长发扎起，薄薄的空气刘海散发着小发廊廉价软化水的气味，她仍穿着那件睡裙，壮实白皙的小腿隐没在木桌之下。

“怎么穿这么少？”

她正好奇地挖着千层酥饼的皮，瓷勺穿透饼皮掉入汤碗中发出地清脆“咚”声，引得她小声惊呼。

“啊……不要管我嘛！”她捏起来勺柄，伸出舌尖舔着瓷勺的汤渍。

其实黎格并不想多管闲事，但想想一周前的聚会，险些被她传染感冒的滋味可不好受。

这话到黎格嘴边却变成了不浅不淡的关切，像是掉进了奶油蘑菇汤的酥皮一样乏味。“乖，感冒了多难受。”黎格把椅背上的棒球衫拽起，绕过桌子执意为她披上。

妍娘的脸上又泛起一层芙蕖似的淡粉，她羞涩地将发丝别到耳后。

芙蕖啊。

黎格不动声色地坐回座位，在心中反复咀嚼这个词语。

一张苍白的脸颊与三日前才见过的那张浓涂艳抹的脸叠加在一起。陪酒小姐身上海蓝色的旗袍抽出了银白色丝线，被草草涂了鲜红色的嘴机械的重复着“欢迎光临”，定制胸牌清楚地用楷书写着“芙蕖”。

芙蕖和黎格是小学到初中的玩伴，彼时她放学后按时回家，认真做作业，从不开口讲脏话。学校评选的三好学生奖状上总是用金色毛笔填着芙蕖的大名，对此没有任何人敢有异议。没有人会不喜欢一个生性乖巧，成绩优异，还长了一张洋娃娃似的小脸儿的姑娘，教科书式的乖孩子总容易得到其他家长表扬，黎格她妈也不例外。但是黎格丝毫不记恨芙蕖，甚至对她白色校服下隐隐透出的浅粉胸衣弧度有着别样的保护欲。

黎格对芙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芙蕖于阳光下奔跑的姿态，她握紧拳头在最后一圈冲刺，阳光将棕色的卷发打理成褐色，三道杠在肩侧上下翻飞，如同一只筋疲力尽的蝴蝶。

时隔多年，她记不清芙蕖是以怎样的语气诉说，要离开这座城市的了。或许是在体测的那天下午，学校发起了什么捐款，在升旗台上校长腆着啤酒肚，烟熏出的一口黄牙参差不齐的配合着僵硬的嘴角，试图演绎“慈祥”这一词，而芙蕖被他搂在怀里捧着“救助金”抿紧唇线。这张照片铺满了这座城市的报纸版面，长篇报道着精神病亲手弑夫案件背后，芙蕖是怎样的可怜，而校长又是怎样爱心救助芙蕖，叫她健康成长。

芙蕖成了这座学校……该说是这座城市的焦点，同情她的目光如影随形。校长？校长做上了区代表，而芙蕖在毕业典礼前送给我了枚戒指。

“这是我从舅母那儿找到的。”

那是一枚布满了划痕的黄金男戒，舅母，就是校长夫人。

她在体测前重新扎起了马尾，自然卷曲的长发在空中轻晃，像绷紧的一张弓，在黎格起跑令下大的瞬间射了出去，她飞出了这座充满“善意”的城。

再度见到芙蕖，是去年校长下马时，他被查出了十几起猥亵幼女案，那些不堪入目的裸照在论坛上被爆出，一张照片格外吸引黎格，身着湖蓝色棉裙的姑娘和肥胖男人接吻，马赛克模糊了脸，而她却知道那是芙蕖，从那日起，那朵白色的花苞暗藏于她的心间，待日绽放。

三日前的聚会，黎格坐在卡座里，酒过三巡，她虚虚扫视过一篇灯红酒绿，不远处的擦着艳俗湖蓝眼影的陪酒小姐勾住了她的视线，那熟悉的唇形弧线叫她想起了芙蕖……她确信那是！昏暗的灯光给了她绝佳的窥视条件，只是顶灯晃得心晕，而她却在这时突然对那或许是芙蕖的身影产生了渴望。而终究没有与芙蕖搭话，只是装醉，叫别的男人送走了。

那是芙蕖吗？

从一名安琪儿堕落成一个坐台小姐，在短小的男人下叫着，也许早已染上某种暗疾，也许空洞的眼眸了无声息，即使男人们将粗糙的手伸进她的旗袍，挤压她的胸部说着下流的话，她是不是也只会笑笑，多是装出的娇媚去欲拒还迎，日复一日在黎格看不见的角落里张大双腿。

“黎格？”妍娘不知道对面的恋人心中所想，她拨了拨自己的刘海儿，腼腆一笑。

黎格被迫从回忆中拔出来，妒意舒展着她身上每一个毛孔，舌尖化为温吞一句，烽火狼烟出了她的视线。

“宝宝，我想去找份工作。”

“什么？”妍娘温顺地瞧着恋人，眼中光芒像是当年的芙蕖。

“我想养你。”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天使偏要被碾成粉末，偏留下妍娘这号子女人，恬不知耻的过活。

黎格想，她理当制裁不公，哪怕那只是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