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次“包夜”之后,401的楼凤和402的女孩似乎成了朋友。楼凤依旧会帮她把垃圾带下楼,有时候也会发现自己放在门口的垃圾不翼而飞。有时候她看着对面一整天紧闭的铁门,就会端上一碗面过去,看着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一边听自己絮叨着最近的烦心事。有时她会抱怨粗鲁的客人,女孩只是摇摇头,说这种人太差劲了,怎么能这样对待女孩子。
楼凤停下了跟附近的一个姐妹的闲聊,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看着女孩揣着衣兜朝居民楼走过来。“嘿,”对方冲她笑了笑,“你朋友?”
“老乡,她跟我说附近有一家酸菜鱼很不错,而且便宜,才30块钱一盆,一起去?”楼凤抱着胳臂倚在门边看着她走过来。“不了,我还得去最后改一遍稿子,你们去吧。”女孩停下来,跟姐妹打了个招呼。她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楼凤注意到,不像之前几周那样,表情淡淡的,连笑容都很浅。
“终于过了?”
“是啊。”女孩笑起来很好看,楼凤心想,多希望她能多笑笑。
“好棒!”女人小碎步地跑过去拥抱了她一下,心中充满了莫名的喜悦,“明天,想吃什么,姐给你做。”
“哈哈,好啊。”女孩笑了笑,“那我先上楼了。”
有时楼凤心里仍旧会涌起那种恍惚的诧异,生命中居然会出现这样一个“高档”的人。
女孩回家过中秋节之前,特意买了一袋月饼给她。“之前听你说喜欢吃椒盐月饼来着的,正好路过一家据说是正宗苏式月饼的店,就买了一些,趁热尝尝?”女孩拎着一袋热气腾腾的酥皮月饼高兴地来到正在楼下等生意的楼凤面前。楼凤已经渐渐地习惯了对方这么坦然地在外面跟自己搭话,或许她是真的不在意吧。
楼凤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拈出来一块,细细地嚼着,“你也吃。”
女孩笑了笑,“我不爱吃甜食,我妈小时候怕我蛀牙就不让我吃,渐渐的就习惯了。”
楼凤“哦”了一声,心中莫名地涌起一丝自卑,“我喜欢吃甜食。”
“女孩子爱吃甜食,也不是什么坏毛病。”女孩学着之前两个人一起看的电影里的口吻说道,把楼凤给逗乐了。
她喜欢跟402的女孩一起看电影,喜欢让她选电影。女孩总能找到一些奇奇怪怪的老电影,有说英语的,有说法语的。有一次她们看了一部加拿大魁北克区的法语电影,看得她云里雾里的,于是问女孩。
“这段是什么意思啊?”
“这段是说明这个小孩子的家庭情况不好,住在比较破败的社区。”画面里连成一片的居民楼,老旧的建筑,狭小的公寓间。楼凤从来没有想过“国外”这个国家还有像自己这样的穷人。
“逃课了,”她兴奋地说道,“皮孩子。”
女孩笑了笑,“是啊,你看前面那个上课的镜头特别长,连我们都看烦了,为的就是让我们站在主人公这个小孩子的角度来感受他上课有多无聊。”
楼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为什么国内电影不这么拍呢?”
“因为这个是实验性的电影啊,商业电影要是这么拍的话,卖不出钱…”女孩还没说完,就听见楼凤“哎呀”一声,眼睛被捂住了。
“是那个猫的镜头出现了吗?”她有些好笑地将楼凤的手从自己脸上拨下来。
楼凤点点头,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电脑屏幕,脸色有些沉了下来:“你怎么看这种东西?”
“这个…这是正常的啊。”女孩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个就是青春期都会面临的问题,一点性探索而已。”
那个字眼让楼凤内心反感了一下。“那种事…有什么好探索的。”她喃喃道,下意识地将贴着女孩的身子挪远了一些,仿佛才意识到两人贴得有多近。
女孩一只手放在脑袋后面,倚着床头板看着她,仿佛在权衡着自己该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其实这种事都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你爱上了一个人,对他/她有欲望,想要和对方在一起,这是很美好的事情。”她指了指楼凤搁在床头的那本稿子,“那本书里我也写了一段。”
“情欲是一种很原始而基本的人类情感…”女孩还想说,但看见了楼凤戒备的眼神,于是作罢。她干笑了一声,转换话题,“难道你小时候就没有喜欢的男生或者女生吗?”
“没有。”楼凤摇摇头,“男生烦死了。”
“那你怎么…”女孩的脸上显现出一丝疑惑,但又补充道:“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不说。”
楼凤想了一下,耸耸肩,“初中念完以后,我妈就不让我念高中了,叫我出去打工。我也不知道干什么,就去洗头发给人家洗头,顺便想学学剪头发来着的。”她说,“后来就…”她耸耸肩,眼神有些失落。“后来我一小姐们儿说还不如自己干了,还不用给老板分成,躺着就把钱赚了。就这样。”
钱静远看着她,内心充满着复杂的情绪。一个过早地知道了欲望,却不知情欲的女孩子。令人充满同情,却又恨其不争。
“有没有想过不要干这行了,你是说想开个小面馆的吗?为什么不试试看呢?”女孩忽然说。
“哎呀,哪有钱啊。”楼凤的答案与她预期的一样,那样的无奈,一个早已枯萎的念想。
“那要是我出钱给你开面馆呢?你就当老板娘好了,到时候给我交租金就行。”
楼凤看了她一眼,圆圆的眼睛里似乎有着真诚的期待。然后一笑,戳了一下女孩的头,“你啊,还是好好写小说吧,别在那儿做白日梦。”
楼凤吃完最后一口酥皮月饼,拍拍手,看着眼前的女孩,心中忽然涌起一丝伤感:“你要回家吗?回去多久?”
“就回家吃个饭吧,可能陪陪父母。”女孩伸手做了一个擦嘴角的动作,“有渣子。”
她赶紧把嘴角擦擦干净,又看着女孩,有些不舍。她已经习惯了有事没事地跟对门的人打招呼,跟她聊天,有时候电视剧看不懂了问她。402的女孩是她在这座水泥森林里第一个最亲近的人。
“很快就回来了。”女孩笑了笑,依旧是淡淡的,“好吃吗?”
“好吃。”楼凤立刻说,“像我小时候吃过的那种。”
女孩很开心,“好吃就好。”看着她上楼的背影,楼凤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孤独。中秋,阖家团圆的日子,她却不敢回家,只是悄悄地又寄了一笔钱回去。
中秋节这几天,生意比较清闲,楼凤终于有时间将钱静远的书稿又捡起来看了。之前那次关于“情欲”的讨论之后她就把正看得起劲的故事给丢下了,总觉得就像是带着难闻的气体一样,让人不舒服。
她看到了女孩说的那个章节,便又翻了一页将它跳了过去。那是一个男人在深夜写信的故事,一共十二封,都寄给了一个不知名的女子。每一封信的开头只有“你好,见字如面。”
关于那个女子,楼凤期待了很久很久,却一直都没有露面。楼凤猜想她也是爱着这个男人的,只是不知该如何回信罢了。可是那头长久的沉默却又让她感到悲观,心想着或许那个女人已经搬家了,所有的情深意切都只投给了一个空空的邮箱。她猜想这个女人一定长得很好看,很温柔,才会让人那么喜欢她。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也沾染了主人公的情绪,爱上了那个不存在的女人,信中描述的她是那么的可爱,善良,调皮。
看完一遍之后,总觉得有些地方连不起来,于是无奈地去看了被自己跳过的那一页。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扎眼,楼凤甚至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令人心动的感觉。她又将小说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觉得自己开始有些明白女孩的意思了。特别是当回忆中的那个男人看着他心爱的女人的时候,她忽然也很希望客人办事的时候能够对自己也这么温柔。
她照常下楼去招揽客人的时候,忍不住地打开了落满灰尘的信箱。可惜没有远方的爱人寄来的情书,只有一封来自钱静远的明信片。明信片很精致,看起来就很贵的样子,上面印着初春的江南水乡,背面端端正正的写着一行字:“祝:中秋节快乐。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她还特意地去用百度查了查这句诗的意思,在看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不小心红了脸,却又告诉自己想多了。
独自在家的时间多了,楼凤坐在小床上,电脑上放着最新的古装片,却总是看不进去。她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想过文章背后的作者是怎样的。以前看书的时候,总觉得作者就是主角的形象:中年人的故事就是中年人写的,青春小说背后就是一个正在上高中的孩子。可是402的女孩不是那个男人啊,她就住在隔壁,经常整宿整宿地熬夜写稿子,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和鸡窝头,打着呵欠就出门了。
可她也像书中的男人那样烟瘾很大,很有礼貌。只是不知那个男人说话的时候是不是也含着笑意。
女孩比书中的男人要年轻许多,偶尔也会孩子气,可楼凤总觉得她不快乐。她见过太多不快乐的人了,刚刚离婚的中年人,疲惫了一天的农民工,他们在她面前叹气,张着浑浊的眼抽着味道很重的烟,骂着老板,骂着离开的婆娘,或者只是抱怨这个社会,抱怨所有的有钱人。
她能理解这样的不快乐,每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却无法得到。但是那孩子的眼里总有一种冷静的忧郁,仿佛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兴趣一般,让她不知该如何做想。
她想起女孩说过的话,思前想后,添添删删了半天,发了一条短信给她:“我觉得这篇小说很好看,有种不一样的感觉,让人很想知道最后的结局究竟是怎么样。这是你的故事吗?因为我觉得主人公有点像你,但又不是特别像。”
对方很快就回复了:“肯定是有一点我的影子在里面吧,毕竟是我写的,不过只是我想看到的一个故事罢了。”
她正在思索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那边就又发来了一条:“我明天就回来咯。”
第二天,楼凤早早的就起来了,想了一下,穿了一件印着英文的白T恤,时不时地就往窗外张望。她看到一辆宝马缓缓地停在了楼下,402的女孩从车上下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女人:三十岁上下的样子,打扮得很得体,一看就是公司白领,可能还是个领导什么的。她听着两人上楼的声音,很缓慢,一步一步的,然后在自家门前停了下来。
她光着脚悄悄地溜到门边,小心翼翼地听着:
“行了,我到家了,你可以回去了。辛苦你了。”那是402的女孩的声音。
“我刚才看楼下都是什么小商小贩的,也没个物业,感觉不太安全。你怎么想到搬到这么个地方来的。”那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诚恳,但在楼凤耳中依旧刺耳。
“租金便宜啊,一个月能省一千多块钱呢。”女孩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有疲倦。
“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现在难一点以后肯定会好的。要实在不行你就去我那儿住好了,我养你,你安安生生地写文章,等签约了就好了。”
“这部签了还不知道下部怎么办呢,我现在得省着点花,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的。”女孩叹了口气,“听着,我在这儿挺好的,你回去吧。”
“静远,我知道你现在有点迷茫,找不着头绪。但是我相信你啊,你一定能够找到出路的,你只需要开始努力就行。”
女孩嘟囔了几句什么,楼凤没听清,便又凑近了一些,脸贴在门上。
“…听着。我在这里挺好的,交女朋友了,我很爱她。这儿离她近一些,方便我半夜去她家。”然后她听见脚步声朝自己的方向传来,连忙站起身来,忐忑而期待地等着。
很快就传来了敲门,“夏生,夏生我又忘记带钥匙了。”她连忙去开门,就看到女孩正站在自己门前,眼神似乎在告诉自己不要多说话。
“你回来啦。”楼凤笑眯眯地让她进来,然后有些无措地望着门外的女人。不得不说,那女人长得很漂亮,妆容精致,身上的衣服看上去也像是名牌,让楼凤觉得特别有气质。
“那啥,你先回去吧。”女孩笑着转头对那个人说,“辛苦了。”
楼凤看着那个女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的眼神有些迷茫而伤感地盯着钱静远,过了一会儿,才说:“那,再见了。”
女孩没有回答她,转身关上了门,面前挤出的一丝笑容早已消失殆尽。
屋内有些沉默,风顺着打开的窗子吹进来,窗帘微微晃动。楼凤瞧着面无表情的女孩,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啦?吵架啦?”
女孩抓了抓短发,又挂上了那种淡淡的,仿佛虚浮在脸上的笑容,“抱歉,一时想不到好办法,就敲你的门了。那什么,我先回去了。”
楼凤拉住了她的胳臂,“没事,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我可能不太懂,也不会说话,但是我可以听你说。”
女孩叹了口气,看向她,这次的笑容些许真诚了一些:“小说看完了吗?”
“看完了!”楼凤说,“我觉得你说的对,床…呃,”她想不出什么文雅的词来,“那段戏还蛮好看的,放在整篇故事里面很适合。原来我还不太清楚那个女的到底喜不喜欢他,但是看来也是喜欢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女孩拉到里屋,“来,坐吧,不用怕脏,我本来也打算今天换床单了。”见女孩有些犹豫的样子,便又说了:“要不我借你一条睡裤?要是你不嫌弃的话。我这儿还有刚洗的,还没穿过呢。”
女孩点点头,似乎在想着别的心事。她将裤子换好,脱掉了外套。楼凤拍拍身边空着的位置,女孩乖乖地就躺了过去。
两人沉默了半天,402的女孩坐了起来,问:“我能抽根烟吗?”
楼凤点点头,轻声说:“抽吧。”
于是她默默地掏出口袋里的烟盒,摸出一根来,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叹息一般地将灰白色的烟吐了出来。
“刚刚那个女人是谁?”楼凤好奇。
“我老师。”女孩又吸了一口,“她一直很相信我,想要帮助我度过难关。”
“那挺好的呀,是个好老师。”楼凤想起了那个会借给自己书的老师。
“是啊…”女孩叹了口气,又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我姓钱,是苏南钱家人。”
她看着楼凤,张着眼睛认真地听着,并没有对她的话作出反应。 仿佛忽然被她逗乐了,轻笑一声,摇摇头:“我是钱穆那一支的。”
依然是那种关心的眼神,默默地看着她。
“钱三强?钱学森?钱伟长?”
这下楼凤仿佛听懂了似的,“哦”了一声,有些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双眼:“你跟钱学森是亲戚?”
“也不是,就是…”女孩纠结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解释,最终只好说:“就是我们家族出的名人比较多。”
“哦,哦。”楼凤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看过的电视剧的世界,什么名门望族大家闺秀之类的。她不知道这种东西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女孩又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来,看着烟像粘稠的鬼魂一般在空气中漂浮着,又被一阵风吹散。
“我从小就比较有语言天赋,幼儿园的时候上过电台讲故事。”她继续说道,“然后上小学之后,经常有那种作文大赛之类的,老师就叫我参加。我经常能得奖,因为小时候我奶奶就喜欢给我讲什么红楼梦,三国,史记故事之类的。”
“她这么厉害啊。”楼凤感到不可思议,她想起自己的奶奶,老态龙钟地坐在床上弄猪饲料时候的样子。
“我奶奶是A大的历史系教授,原来出国留学的。”女孩解释道。“那时候可能全校好多孩子去投稿,只有我能得奖。于是老师就很鼓励我。”
“后来有一天我查资料的时候不小心查到了我老师评选职称的简历,优秀事迹那一块就写着辅导某年级某班钱静远同学获得什么什么奖。可是她根本也没有帮我,只是帮我报了名而已。”她掐灭了烟,躺倒下来,呆呆的看着天花板。“我喜欢这样的房子。”她忽然说,“我外婆家就是住的这种房子。我老是记得楼梯道一到了晚上就特别黑,因为走廊的灯泡老是坏。我爸妈都忙,所以我是外婆带大的。”
“对于我自己的家,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门了吧。”女孩忽然笑了,“我不知道你小时候有没有,但是那时候总会有什么中小学生作文大赛之类的。有时候不在本市举行,就有指导老师带着我们去。自己收拾行李,自己住酒店。我老是习惯在陌生的城市迷路。”
“所以我总记得拖着行李从长途汽车站下来坐公交车回家,天都很晚了。妈妈会一直等我回家,但是我总是害怕她抱我,因为奔波了一天了,身上脏。”
楼凤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女孩的表情是木然的,平静地叙述着,仿佛只是另一个故事罢了。
“后来比赛越来越多,得奖也越来越多,身边的人都觉得我是天才。”她苦笑了一下,“我的每个老师和校领导都说过我是个天才儿童,可我觉得他们只是想成为那个造就天才的人罢了。人们对于少年天才这种东西抱有太多的幻想,因为他们年轻,充满生命力,就好像是人生这本书的主角一样。人们总觉得他一定会成功,哪怕是失败,只要咬咬牙大喊一声我要坚持,就会立刻迎来更大的成功。”
“有一次,我拿了个什么演讲比赛的奖之后。我的校长拍着我的背跟市教育局的领导说:‘我跟你说,她这就是天生的,站上去出口成章。这是我教过的最好的学生。’他没有教过我,而且我很害怕当着众人的面讲话。站在演讲台上的时候,我的两条腿都在发抖,却还要拼命地告诉自己要微笑要微笑。我把演讲稿背了一遍又一遍,几乎能脱口而出。而他却说,我是不需要努力的。”
“可是少年天才的这个光环只能维持那么短短的一点时间。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写出那样的文章,大人们会赞叹你有天分。但只要你一成年,那么就变成公平的游戏了。”
“我知道我写的东西不好看,没有意思。而且我太挑了,我不喜欢狗血的爱情故事,不喜欢几个女生围着帅气的男主团团转,我想要我写的东西都有意义。可能以后我的老同学都变成了高级白领,有钱人,当官,出国,而我还是一个卖故事糊口的三流作家。”
楼凤忽然替女孩感到悲哀。虽然那一刻她也很想要说“你写得很好,你会成功的,”可是她太了解生活了,生活里没有那么多的成功者。恐怕女孩也是一样,清醒得令人绝望。
“那你想要什么呢?”她轻轻地顺着女孩的头发,看着她转过身来,像个小孩子似的钻进了自己怀里,搂着她的腰轻声说:
“小时候市里面有一个比赛,需要每个学校派出三人代表队。老师说自己没经验,叫我自己选两个队友去参赛。那时候我有了好多的朋友,我还把自己最喜欢的歌手的签名CD送了一张给别人。可是比赛结束以后她就又回去跟她的朋友玩去了。”女孩的神情有些落寞,“我想要有一个好朋友,我想要有个家,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只想做个普通人。”
“我不想再生活在那个别人帮我起的高楼里了,这里摇摇欲坠的,我很害怕它塌的那一天。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下来。所有人都希望我努力,叫我往上走,可是我只想下来。”
楼凤听不懂她最后一句的意思,只是想了想画面,就觉得心疼得紧。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讨厌起自己的笨嘴拙舌来,于是只好努力地找词: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可是我觉得你写的书很好看,比电视要好看多了。而且你可以靠这门儿手艺吃饭,那,起码比我要强多了吧,我连手艺都没有。”
“我觉得你可以试着写写什么穿越啊,宫心计之类的小说。”楼凤犹豫了一下,继续道:“虽然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是我觉得有些还是挺好看的啊。只要是好的作者,写出来的也会不一样。再说了,如果你发达了,那我的面馆就有指望了,多开心。”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的看着楼凤,眼睛里有着绝望而温柔的光。
“我觉得…你的建议很好。”她缓缓地坐起身来,依旧看着对方的脸,好像想要抓住什么虚无缥缈却又近在眼前的东西一般。楼凤忽然感到一阵紧张。
她听见女孩轻轻地说:“我能吻你吗?”下一秒,就感到一双带着烟味的稚嫩的嘴唇贴了过来,大脑一片空白。她忽然想起那篇小说来,那个男人在一夜之后,想了那个女人一辈子。
事后,楼凤搂着怀里的女孩,听着对方轻声说道:“真的,我们开一家面馆吧。你当老板娘,我来给你打杂。”
“钱…”
“要不要试着找一份正经工作?”女孩转过头来看着她,“你找一份正经的工作,我去写能卖出去的小说,咱们都往好的方向走一步。我算过了,租一个门面房大概要七八千块钱一个月,咱们起码得租一年的,再加上装修的费用,七七八八加起来,大概十万块钱的样子。”
“十万块钱。”楼凤念道,曾经幻想中的生活忽然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等攒够了十万块钱,咱们就去开个面馆。高兴了给每个人加菜,不开心了就老老实实做生意。”女孩看着她,眼里有期待的光,“好不好?”
“那再加一条。”楼凤说,“你把烟给戒了,还有要早睡早起,知道不?”
“一言为定。”